男人本來繃著臉、鎖著眉，但目光落在錢德寶臉上的那刻，漆黑如墨的眼睛瞬間燃起光澤。
    錢德寶從地上爬起來，掙開陌生的手低頭退到一邊：誰呀這是？
    “我就說嘛，寶少爺他這裏有問題，連老爺您都不認得了…”蘭媽打量著突然出現的少年，暗諷傻寶人傻倒還挺會來事。
    眾人也沒想到傻少爺平常邋邋遢遢，這一聽老爺回來了，頭也洗了臉也擦了，換了身新衣裳，沒注意就搖身一變成了個大小夥，看著唇紅齒白俊秀可愛，引得幾個小丫鬟都紅了臉。
    蘭媽看在眼裏，心裏暗罵錢德寶裝瘋賣傻，一個外姓人還變著法兒想討好老爺分家產，忒不要臉！
    老爺？難道…這是原主他爹孟桓仲？錢德寶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他發絲梳得一絲不苟露出額頭和眉峰，顯得麵部輪廓線特別淩厲。
    “不礙事，德寶你過來。”孟桓仲衝錢德寶招招手。
    錢德寶一邊走過去一邊消化這位主是他老爹的事實。
    孟桓仲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瞧，嘴角的微笑愈發柔和，拉著他的手帶到榻上坐著，隨手遞過去一塊糕：“怎這樣瘦？”
    還不是餓的？錢德寶怕被看出來不是原裝正品，要裝傻子就隻能少說話，埋頭開吃：這米糕軟糯香甜，味道不錯。
    “慢點吃，”孟桓仲見他狼吞虎咽，抬手慈愛地摸了摸孩子柔軟的頭發，對蘭媽說：“孩子也餓了，大夥兒等我這麼久還沒吃晚飯，上菜都用餐吧，晚上也早些休息。”
    “好，馬上就開飯。”蘭媽笑著吩咐下去：“給老爺燒洗澡水，你們幾個去端菜…”
    一群人熱熱鬧鬧地去張羅著開飯。
    孟桓仲提著行禮起身去臥室，他比瘦弱的錢德寶高了半個頭，跟抓小雞似的帶著小孩往裏走，心情似乎不壞：“今晚咱爺倆聊聊。”
    被一個跟他差不多大的人認作父子，錢德寶鬱悶極了。
    “看我做什麼？”孟桓仲低頭捏了一下瞪著一雙大眼睛的小孩兒鼻尖兒，挑起嘴角。
    那微笑間有一種魔力一般，錢德寶低頭不敢看他了。
    吃飯的時候錢德寶埋頭狠吃，他要把營養補回來，至少不能這麼弱。
    “慢些吃，不夠還有。”孟桓仲眯起眼睛看他吃飯，心疼地用筷子給他加雞腿和牛肉，低聲問：“是不是蘭媽不給你吃的，餓肚子了？”
    蘭媽一聽心裏一驚，抖得筷子都拿不穩了，孟桓仲在家裏還是很有威望的。她緊張的盯著錢德寶，生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
    沒想到錢德寶說：“蘭媽對我很好，沒有餓肚子，我就是能吃。”他才不會傻到當場給毒婦難堪，不然孟桓仲走後受苦的可是自個兒。
    蘭媽鬆了一口氣，看錢德寶的眼神卻依舊是恨得牙癢癢，她竟然淪落到讓這傻子給她說話了？這傻瓜蛋以為他自己是誰！
    “嗯，能吃是福。”孟桓仲忍不住拿出潔白如雪的手絹幫錢德寶擦了擦臉上的肉汁。
    錢德寶臉上假裝露出憨憨的笑，繼續低頭吃，心裏隔應得很。
    吃著飯，蘭媽跟孟桓仲嘮家常，突然間聊起了讓他續弦的事：“老爺，夫人走了之後你一個人也這些多年，終究不是個辦法，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若再娶一房太太？”
    錢德寶一邊啃雞腿，一邊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孟桓仲，後者正巧也看向了他，兩人相視一愣，錢德寶忙低頭埋頭吃心裏慌慌地：張羅給你娶老婆又不是給我娶，您看我幹嘛？
    孟桓仲：“家國未安，何以娶妻，佩慈便是因戰亂流離而死，我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轍，故這件事暫不考慮。”
    “可是…孟家不能無後啊。”蘭媽一想到這裏眼睛濕潤地怒視著錢德寶：“孟家百年基業如今好不容易在老爺手裏重新回到輝煌，怎麼能交到外姓人手裏…”
    “蘭媽，”孟桓仲用杯底輕敲了一下桌麵道：“我之前就已同你說起此事，除了佩慈我心裏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日後若是我孟家若再無所出，德寶就是我唯一的親人，話已至此，蘭媽你再多說也無益。”
    “老爺打小我就一口奶一口血地養大你，我們情同母子，你如今長大了，當真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蘭媽臉都黑了，起身忍了好久才沒當場揪著錢德寶罵：“再說來，寶少爺他也將近16了，馬上也得娶妻生子，到時候他們一家子和樂融融，我也沒幾年好活了，老爺你孤身一個教我怎麼放得下心呢？”
    “他…”孟桓仲抿唇看著隻顧著吃飯的錢德寶，他嘴角還掛著白米粒，白麵團似的無害天然、單純可愛，他岔開話題起身送了兩步：“不早了，蘭媽你身體好得很，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今日就此且先去休息，此事容我再好生考慮考慮。”
    蘭媽聽他語氣沒之前強硬，就又苦口婆心地寬慰了兩句便走了。回到臥室還是覺著不安心，叫過來孟管家打聽後續，一聽聞孟桓仲竟然叫錢德寶那該死的去了臥房同睡，老臉都氣得沒處擱。
    孟管家勸說：“蘭姐你且放寬了心，老爺他畢竟還年輕，再娶一房新太太生個大胖小子自然就知道親生的好了，往後日子還長著呢，不必急的…”
    蘭媽捏緊手頭的針線，一邊給自家老爺那還沒影子的新太太繡紅蓋頭一邊咬緊牙關：“這話說得不假，待老爺成了婚生了娃娃，我倒要看看這吃白飯的外姓小子即便裝瘋賣傻，能怎麼跟老爺親生的骨肉爭。”
    “蘭姐說得是。”孟管家跟著點頭。
    …
    孟桓仲不由分說就帶了錢德寶一道去浴房，渾不論人家樂意不樂意。
    可將錢德寶氣得牙癢癢卻也沒處說理去，隻得別別扭扭跟在後頭大氣不敢出地脫了衣裳，隻穿著件裏衣就跳進水池。
    “怎的還穿一件就下水了？寶兒長大了，跟我還害羞？”孟桓仲還在慢條斯理地脫他的軍靴軍褲，露出一雙修長的腿，還在跟前晃得人頭暈目眩、眼花繚亂。
    待到那人終於脫了白襯衫轉身下水，寬厚的肩膀、分明的鎖骨，胸前兩點微紅，麵容卻冰凍如深雪化不開冷意極具攻略性。
    “我冷…”錢德寶裹緊他的小衣服，主要是被蘭媽鞭子抽得胳膊腿上都是紅痕，萬一給孟桓仲看見了怕他去跟蘭媽爭執，等他走了蘭媽秋後算賬，自己可不得倒黴了？
    錢德寶想著瞥見孟桓仲撩人的腹肌和線條，眼睛沒地擱，忙不迭垂首把口鼻埋在水中露出一雙通透明亮的眼眸。
    這情景惹得孟桓仲好笑得緊也不好說他，隻將當他是小孩心性熱衷玩耍，他隨意地將肌肉緊實的手臂靠在池邊曲起肘部撐著下頜，偶爾飲一口熱茶水。
    錢德寶眼角餘光一動，卻見經年累月地征伐練武，孟桓仲的身體別有野獸般矯健的力量，甚至連他肩上那一指長的刀疤都很迷人。
    覺察到自己的變態心理，錢德寶煩悶地用水狠狠搓臉。
    “嗬，你這孩子…慢些洗。”孟桓仲見小孩兒一張白玉捏成的臉都被搓成了桃花顏色的麵團，輕聲笑了也學著他的樣子洗臉。
    錢德寶聽見他笑，仰頭一看那照模子畫虎的舉動就意識到他在學自己，瞪了他一眼臉愈發熱得通紅。
    孟桓仲目光微沉，撥了撥被水霧打濕垂在鬢角的發絲：小孩轉眼便長成了大人，逗不得了。
    仆人早掌起燈籠，暖光暈染，照透滴落的水珠，柔光折射在孟桓仲的雙目中，他唇邊一抹笑久久不化，倒是連自己都沒留意寵愛之外的什麼情緒悶在心頭。
    這是一處八尺見方的自熱水池子，在咕嚕嚕冒著水泡，像是煮沸的水，隻是觸手並不燙，正適合泡溫泉。
    傳聞此池有醫用價值，泡溫泉可以延年益壽是個古法兒，當年孟桓仲買下這處宅院也花了不少心思廢了不少銀子。
    他難得回來，溫泉花園已經打掃完善，裏麵的臘梅花開得盛，陣陣芳香撲鼻而來，手邊的廊簷底下的欄杆擱上張幾案，熱茶小火爐，米酒拌蜜棗，賽神仙的享受。
    不同於孟桓仲享受歸家後樣樣妥當的自在心情，錢德寶如坐針氈隻想快點洗完，一想到洗完得跟彼麵那俊美撩人的男人同床共枕又委實心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