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神智漸漸清醒的我讓簡欽送我回宿舍。
    天知道他怎麼會打電話給我，怎麼會再次讓他看到我如此狼狽的樣子。
    可是他並沒有搭理我，而是冷著臉帶我走向和學校相反的方向，我的腳痛得厲害，無法掙脫他緊抓著我手腕的手，隻能無奈地跟著他。
    “你要帶我去哪裏？我要回宿舍，你沒聽到嗎？”看著離學校越來越遠，我終於忍不住大喊起來。
    簡欽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臉上的神情依舊很冷漠，還帶著一絲不耐煩：“回宿舍？你一個人能爬上樓嗎？要是你一個人能行，幹嗎讓我幫你？真是一個麻煩的女人！”
    我看著自己綁著厚厚石膏的腳，沒有說話了。
    簡欽見我沉默，也不再說話，隻是冷哼了一聲，繼續扶著我往前走。
    一路上，我們再也沒有說話，我因為腳傷走得很慢，簡欽竟然沒有放開我，也沒有再說一句嘲諷我的話，而是一路緊緊地挽住我的手臂，將我帶到了目的地。
    這是離學校很近的一個小區，簡欽似乎就住在這裏。
    裏麵什麼設施都有，隻是少了些人氣。
    簡欽終於鬆開了我的手，看著被他過於用力而抓得通紅的手腕，我的心情很複雜。
    明明那麼討厭他靠近自己，明明那麼討厭他觸碰自己，可是此刻手腕上的那圈紅竟然沒有我想象中的刺目。
    我什麼時候竟然變得如此脆弱了嗎？脆弱到飲鴆止渴，連魔鬼的溫暖也去貪戀了嗎？
    我站在門外，心裏默默地自嘲著。
    簡欽已經打開門走了進去，他將鑰匙放在桌上，然後脫下濕透的襯衫，就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轉頭問我：“中午想吃什麼？我去買。”
    “隨便。”我回答道，站在門口細細地打量著屋內的擺設。
    這裏裝修得很一般，隻有兩個房間，一個房間裏有床鋪被褥，另一個房間空著，隻有光禿禿的床板，這應該不是簡欽的家，隻是他租的房子。
    “吃快餐還是買菜自己做？”
    “你會自己做菜？”我訝異地問，他已經走進臥室關上了門，應該是在換衣服。
    “除了魚，其他的都會做。”沒過多久，簡欽打開門走了出來，身上換了一套幹淨的運動服，手裏還拿著一個紙袋，看著依然站在門外的我，說，“你就準備一直站在門外嗎？”
    “我……”我猶豫著，心裏隱隱有些害怕。
    過了這麼久，即使我已經努力去淡忘那件事，但我還是害怕，我害怕和他在同一個空間相處。
    簡欽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說道：“放心，我不會吃了你的，我還要你幫我去照顧我媽的菜攤生意呢！如果你還不進來，我會認為你是想要我抱你進來哦。”
    “不要！”一聽到他說要抱我進來，我趕緊拒絕了，然後走進房裏。
    簡欽看了我一眼，將手中的紙袋拋給我，問：“你想吃什麼菜？”
    “買現成的吧，做太麻煩了。”我淡淡地說道，疑惑地接過簡欽拋來的紙袋。
    因為他是簡欽，所以我不想麻煩他太多，雖然我已經麻煩到他了，但這並不是我的初衷。
    我困惑地打開懷中的紙袋，望著裏麵一套嶄新的女裝，不免有些詫異，一股熱流在我冰冷的身體裏慢慢地流竄開來。
    “把衣服換了吧，不然會感冒的。這本來是我買給童心洋的，隻是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她就離開了。你試試看，不知道穿不穿得下。我先出去買點東西。”
    簡欽打開門走了出去，沒再回頭看我。
    我坐在沙發上，伸手摸著紙袋裏的衣服，腦海裏想象著漂亮甜美的童心洋穿上這套衣服會是什麼樣子。
    衣服是很保守的款式，純白色的T恤，黑色外套，黑色牛仔褲，這不是童心洋以前愛穿的顏色與款式。可是我知道，如果那孩子知道她有個親哥哥，親哥哥還給她買了新衣服，她一定會很開心。
    不管外人把她說得多麼不堪，我一直知道她是一個很單純的女生，單純得讓人心疼。
    簡欽拎著東西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換好衣服，拄著拐杖將髒衣服拎到了洗手間，靠在牆上，動作艱難地洗著衣服。
    “你在做什麼？”
    簡欽放下東西，驚愕地朝我走來，麵色難看地問我。
    我的衣服已經洗完了，現在手裏搓著的是他臥室裏換下的髒衣服。我反正沒事做，而他的臥室門又正好開著，衣服丟在了地上，就撿起來順便洗了。
    我的潛意識裏還是不想欠簡欽的，所以想要做點什麼來補償他。
    我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他把我從醫院接出來，而我幫他洗衣服，這或許也算是互不相欠了吧。
    不，他還是欠了我的，隻是無論他做什麼都無法彌補了。
    而我，也並不想給他彌補的機會。
    麵對簡欽，我卻尷尬得說不出心底的那些小心思，臉上也不由得開始發燙了。
    “就放在那裏吧，我自己洗。”
    簡欽陰沉著臉說道，伸手粗魯地搶過我手中的襯衫，丟進了水池，有些蠻橫地將我推出了洗衣間。
    失去了牆壁的支撐，單腳站立的我瞬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沒站穩，就要向地上倒去。突然背後一隻手抓住了我，我的耳邊響起了少年無奈而又微怒的聲音：“在醫院滾地板還沒滾夠啊？還想滾？”
    我被簡欽一把提了起來，後背貼著他的胸膛，窘迫得說不出話來。
    簡欽像拎小雞般將我直接拎到了沙發上，麵無表情地盯著我坐下，才折回洗手間洗衣服。
    偌大的空間裏就隻有我們兩個人，周圍隻有簡欽在搓洗衣服的聲音，這樣的氛圍讓我有點無所適從。
    我的胸口像被什麼東西壓著，覺得很悶，神經無時無刻不在緊繃著，整個人顯得很不自然。
    我對他並不了解，初識時，他的每一次出現都會帶給我驚恐。自從發生那件事後，我看到他，每次都是本能地想要逃跑。我不敢跟他說話，不敢靠近他，生怕他再一次傷害我。
    可是今天，當他冒雨趕到醫院，出現在我的麵前時，即使他在罵我，即使他的臉色很難看，我卻覺得那一刻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可親。
    我此刻仍記得他的擁抱，是溫暖的，強有力的。我忍著怒意卻沒有拒絕他。
    那一刻，我放下了對他所有的成見，第一次不用畏懼的眼神看待他，第一次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聲。
    或許我媽說的沒錯，簡欽是一個很好的人。
    是這樣嗎？他如果不好，為什麼要來醫院找我呢？聽到我的哭喊，他為什麼會冒雨趕來呢？他曾經很恨我，把我當作害死他妹妹的凶手，對我做那樣的事，可是他為什麼會在我絕望無助的時候出現呢？
    為什麼我每次絕望的時候都能遇到他呢？
    第一次是傷害，第二次……是救贖嗎？
    不是！
    是因為我此刻太渴望溫暖了吧？這怎麼可能是救贖呢？把我推向深淵的人怎麼會是我生命中的光亮呢？
    可是為什麼我心裏的那股恨意變得不那麼確定了？
    我不能這樣，可是他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還要幫我？
    我緊握的拳頭無聲地訴說著我內心的掙紮，此刻的我急於找到一個足以說服我的理由——他為什麼幫我？
    “我買了蓋澆飯、炒麵、比薩，還有牛奶，都放在冰箱裏了。中午吃的時候你自己放在微波爐裏熱一下。下午躺在我的床上睡一會兒，無聊的話可以玩電腦，筆記本在寫字台上。”
    簡欽的聲音突然響起，將我的思緒就此打斷。我抬起頭茫然地看著他，不自覺地問道：“你要出去嗎？”
    我緊繃的心莫名地感到一陣輕鬆，不用和他獨處，這讓我輕鬆了許多。
    “嗯，我在手機賣場做兼職，家裏隻給了我平時的生活費還有房租，不過你也知道，我還有個媽要養，那些錢家裏肯定是不會給的，隻能自己賺了。”簡欽坦然地說道，冷漠已久的臉上掠過一絲苦笑。
    我沒料到他會跟我解釋這麼多，但是他的解釋讓我終於找到了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他還有個媽要養。
    對，就是因為他需要我去幫他照顧他媽媽的生意，所以他才幫我的，一定是這樣。
    這樣想著，我終於安心了一些。
    可即便這樣，好像還是有什麼東西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我以為簡欽給他親媽的那些錢是他從家裏拿的，因為一個學生能有什麼錢，還不都是家裏資助的。我也猜到他家裏是不會給他這筆錢的，但我以為他是通過不正當的途徑把錢拿到手的，比如欺騙，或者偷，卻沒想到簡欽是靠打工賺來的那筆錢。
    “現在就要走了嗎？”我問。
    簡欽有些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習慣地勾起唇角笑道：“怎麼，舍不得我啊？”
    我的臉又一次發燙，不自然地轉移開視線，不敢看他此刻臉上那戲謔的表情。
    “還可以坐一會兒，十點鍾才做事，走到那裏隻要十分鍾，現在還不到九點。你想跟我說些什麼？”沙發的另一端忽然凹陷下去，簡欽就坐在了我的旁邊，靠在沙發上對我說道。
    “沒，沒什麼。”
    其實我是真不知道該跟他聊些什麼，第一次在如此封閉的空間裏，隻有我跟簡欽兩個人——原本不該有任何交集的兩個人。
    我下意識地往沙發邊上挪了一下，想盡可能離簡欽遠一點。
    簡欽將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嗤笑了一聲，說道：“你沒什麼跟我說的，我倒有，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醫院，安瀾她們沒有陪你嗎？你家人不知道你腿受傷了嗎？”
    簡欽的主動讓我瞬間陷入了手足無措的境地，我看了一眼腳上新綁的石膏，實話實說道：“安瀾她們都是學生會的最近在忙運動會的事情，她們天天都在給我帶飯我也不想再麻煩他們了。我也不想告訴我媽和左叔，她們知道了隻能白操心一場。我還想拿個獎學金啥的。”
    “你成績很好嗎？還想著拿獎學金。”簡欽嬉笑著問我。
    看到他那輕蔑的表情，我有些生氣，當即板起臉說道：“我高考全市第三好吧？”
    “嗯。”簡欽讚同地點點頭，隨後盯著我說，“那你昨晚等了那個叫什麼紫陽的一夜，他怎麼沒來接你？你在電話裏對我哭著說紫陽說話不算數，他為什麼要丟下你？你哭成那樣，是喜歡他嗎？”
    我驚愕地看著簡欽，明顯不記得自己神智混亂時竟然跟他說過這些話，一時回答不上來。
    我不喜歡紫陽，這是肯定的。我一直把他當成朋友，我喜歡他帶給我的溫暖，可能是習慣了他喜歡我的日子，他突然這一下，把我打得措不及防吧。
    “我把紫陽當成朋友，我哭是因為，我把他當朋友，可是他卻把我拋棄在了醫院一個晚上。”我專注的看著簡欽的眼睛，認真的回答到。
    這就是我的答案。
    我看著他黑亮的眼眸，卻看不懂他心裏在想什麼，隻聽見他清脆的聲音緩緩響起。
    “那我呢，莫小念，你把我當什麼？”
    簡欽的話像一顆炸彈在我的腦子裏轟炸開來，我的死穴又一次變得混亂起來，他問我，我把他當什麼？
    是啊，我把他當成什麼啊。
    “你是把我撿回來的人。”
    他聽，眼睛彎著，笑，“我記住了，莫小念，我喜歡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