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睜得再大，也有裹不住眼淚的時候；情感藏得再深，也有撕開痂暴曬在紫外線下的一天，即使你不願意。
    我知道這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我知道你很正常，我知道上次咖啡廳你對那對相愛的同性戀人多麼嗤之以鼻。
    但是我仍做了這輩子最愚蠢最難堪最不像我的決定，說不後悔是騙人的，悔到麵色發青，卻依然貪圖那解放後的一絲輕鬆。
    理智？在這競爭激烈的社會生存的最大本錢，在我拉你出來的一瞬間，崩潰離析，你奪走了我最後的尊嚴，我卻希冀在你冰冷的眼神中找到一絲溫情。
    好吧，我承認一切都結束了，在一大幫同事衝進廁所，在你麵無表情甩我一巴掌的瞬間，都結束了。
    搬著小小的紙箱，裏麵的東西寥寥無幾，全公司的同事都看著我，什麼眼神都有，竊竊私語雜亂地想衝進我的大腦，所幸的是，我的意識自動屏蔽了，嗬嗬……多好啊，好像我根本不懂語言這門藝術似的。你靜靜的坐在你的辦公室裏，盯著一張數據報告，的確，那張報告比我有價值，至少它不會對你說什麼混賬話。
    有股衝動想敲門，想乞求你至少在我臨走的時刻給我一個微笑，果然我還是太貪心了，就算曾經我們是多麼鐵的哥們，也隻能算曾經了，現在我在你心裏應該是最不願被提起最不願看到的一個陌生人。
    所以我辭職了，說是不想讓你難堪，其實我隻是懦弱地逃跑，很狼狽，我無法麵對自己，更無法麵對你，所以我逃了，想逃出這個城市，想窩在自己的殼裏一輩子。
    車窗外，太陽耀眼，光芒萬丈，我不是傷秋悲月的詩人，無法指著太陽說：你的光芒是在嘲笑我的陰沉嗎？
    我很理智，真可悲，這時候你回來幹嘛？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拋棄了我，現在是回來看好戲的嗎？
    安靜的回家，平靜得就像每天的下班，打開冰箱，吃點什麼好呢？西紅柿炒雞蛋？
    呃……再加一個炒青菜。
    隱約記得自己以前是很討厭西紅柿炒雞蛋的，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吃的呢？
    好像是那天你和女友分手後，跑我家蹭飯，結果家裏就隻有西紅柿和雞蛋，懶得再買，最後兩個人各捧著一碗飯，搶著唯一的一碗西紅柿炒雞蛋。
    你說：“這味道太符合我的心境了。洋，再去炒碗大的。”
    我說：“一人一次，你去炒。”
    爭執不下，不過最後還是我去了，理由是今天你很傷心。
    那一次我吃下了這輩子的西紅柿炒雞蛋。
    你走了，發誓再也不吃西紅柿炒雞蛋，我有意無意地竟然開始每天為自己做一點。
    今天誰又來幫我做西紅柿炒雞蛋呢？算了，還是自己做吧，這時候我受不了溫暖，冰層在接觸溫暖後，太容易崩潰。
    飯粒有點冷，可能是在微波爐裏的時間不夠吧，我記得我以前老是加過頭，不錯，有長進。
    丟了工作，以後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還好存折上有點存款，應該熬得過這一陣。
    有多久沒好好睡一覺了，明天終於不用早起，終於不用為一個策劃方案熬得滿眼通紅，以為紅眼病又開始鬧騰。
    睡前洗個澡，把粘在身上的視線衝得一幹二淨，放聲大喊：“我要重生。”
    第二天，我笑嘻嘻地去晨跑，可惜，沒堅持多久，就掛了。果然，上班族是可憐的亞健康狀態。
    在我靠在公園的座椅上喘氣時，有個美女靠了過來，青春靚麗，難道今早我會有桃花運？不過，這美女恐怕會失望。
    “請問，苑灣小區C棟往哪邊走？我是新搬來的，不小心迷路了。”美女靦腆地笑。
    原來是迷路的啊，不要緊，助人為人是美德嘛。
    “我帶你去吧，我也住那。我住D棟，就在旁邊。”
    “真的？那真是謝謝你了。”美女很開心地說。
    “我叫王韻婷，是個中學老師。先生，你呢？”
    “不用叫我先生，叫我蕭洋就好。目前下崗在家。”
    “嗬嗬……蕭先生，你真愛說笑，你一看就是社會精英的類型，怎麼會下崗在家呢？”
    “老師果然不一樣，竟被你看出來，社會精英就長我這樣的。”
    “蕭先生，你真逗。”
    “我都說不用那麼客氣，大家相識一場也是緣分，叫我蕭洋就好。”
    “那好，我就叫你蕭洋。”王韻婷抿嘴一笑，“你也叫我韻婷就好。這是我的電話號碼，有空聊。”飛快地抄了組電話給我，王韻婷奔進了樓裏。
    ……沉默，望著手中的紙條，我不知道我在幹什麼。最終揉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我想此時應該打個雷，狠狠地劈我一下，名曰“晴天霹靂”。
    晨跑跑了，早餐吃了，報紙看了，九點檔的新聞也沒錯過，連超市都去了，采購了一大堆生活用品，我還有什麼沒幹呢？
    找工作？現在不談這個，這回得休息個夠本才行。
    敲門聲響起，是誰？我認識的人應該都知道這件事了吧，他們不會再來找我了，大概是推銷員之類的吧。不理他。
    “咚”，門被撞開，大白天侵入民宅？這推銷員膽子真大！
    “洋，你給我滾出來！”Oh，mygod！是白燈那小子。為什麼叫他白燈？長得太白，家裏又賣日光燈，所以外號叫白燈。
    “你把我家的鎖搞壞了，你當現在是五十年代夜不閉戶啊？”我沒好氣地拿白眼白他。
    “你小子還有心情在這喝茶，馮天那小子這樣對你，你還在這裏悠閑地喝茶？”果然，這個暴躁的小子無法理解我如此鎮定冷靜的行為。
    “那你叫我怎麼辦？衝到公司衝他吼？還是把他綁到我家關一輩子？”
    “我……”
    “年輕人要冷靜，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是，好聚好散。”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撫他。
    為什麼是我在安撫別人？有點鬱悶。
    “你把工作辭了？”白燈抬頭問我，眼裏滿是擔憂。
    “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憑我的能力還怕找不到好工作，倒是你趕緊回去，就算是大學，也不能逃課。”
    “好吧，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
    “可以了，可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看我現在有沒有事？我還沒脆弱到想自殺自殘的階段，那麼美好的花花世界，我還想多享受兩年。”推白燈出門，微笑地看他下樓，他是第一個來看我的，雖然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老是沒大沒小的在我原先的兄弟堆裏對我們直呼其名，但是他沒排擠我不是嘛？
    話說回來，我的神經還真不是一般的強大，嗬嗬……
    無聊地轉著電視頻道，咦，一大早放《貓和老鼠》？這時候有人看嗎？也許……還真有人看，例如我。
    貓抓老鼠跑，卻永遠抓不到，為什麼抓不到？因為拍動畫的人告訴你不許抓到，為什麼不許抓到？因為劇本是這麼寫的。
    因為劇本是這麼寫的……因為劇本是這麼寫的……因為劇本是這麼寫的……
    按照劇本，現在我應該跑到酒吧，喝的酩酊大醉，喝的天昏地暗，喝的死去活來，最後和一個不知名的男人上賓館……昨天晚上我就應該這麼幹了。
    可是，現在我悠閑地呆在家裏喝喝茶，看看電視，被幼稚的《貓和老鼠》逗得哈哈大笑。這就是現實和劇本的差距。
    劇本還說我會再遇到馮天，我的確遇到了，同住一個小區，不遇到是不可能的事。也許我該考慮搬出這裏，不過，住了這麼久，還真舍不得，當初你醉酒把我家吐得到處都是，我都沒舍得搬出去，沒辦法，戀舊啊。
    再次見麵，你的表情很糟糕，估計一夜沒睡好，相較與我的精神飽滿，你應該非常想揍我一頓，互望了幾秒，我們誰也沒動，也許你在等我過去，也許你在警告我不許過去，我呢？其實我既想過去，又不想過去，也許不過去，對大家都好點。
    不過，我好像算錯了一件事——你過來了，帶著殺氣，請允許我這樣形容，昨天看了會武俠小說。
    “你很瀟灑。”你說。
    我微笑。
    “你丟了個這麼大的難題給我，自己卻逃跑？”你的聲音開始放大。
    我保持微笑，但已經掛不住了。
    的確，我太自私，眾目睽睽之下，我任性地跑了，留下你一個人麵對所有人，即使不是你的錯，卻因你是主角，流言蜚語依然具有殺傷力
    “我很抱歉。”此時我除了說這個，還能說什麼，已經回不去了。
    “對不起，洋，我知道我不應該，但我實在沒辦法。”你開始哭泣，男人的眼淚是很金貴的，已經足夠了。
    “我沒怪過你，隻怪我自己，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了，隻是那些流言隻能希望你多忍耐些日子了。”微笑，我的表情，告訴自己我有一顆強大的心髒外加強大的神經。
    “洋……你會離開這裏嗎？”你看著我，眼裏充滿期待。
    “……嗬嗬，還真讓你說中了，最近我有一個旅行計劃，想到處去轉轉，可能就在別處定居了。”轉頭看向旁邊的花花草草，又是一年春綻放，嬌豔地讓人心疼。
    “洋……我。”你開始不知所措。
    很想大力地拍你的肩膀說：“都是兄弟嘛，不用在意。”
    隻是失去了資格。
    歎了口氣：“其實你不用自責，你一點錯都沒有，這本來就是為世俗所不容的，是我不好，破壞了你正常的生活，你現在應該很忙，趕快回去吧，我可能過幾天就要去旅行了，也得早點準備才行。”轉身離開，鎮定的速度，不要急，不要跑，你有顆強大的心髒外加強大的神經不是嗎？
    “洋……”拜托你，不要再叫我了。
    “什麼事？”緩緩轉身，從容淡定。
    “謝謝你。”
    “不客氣。”
    謝天謝地，你終於走了。頹然地坐在石凳上，好希望現在下場雨，可是太陽高照，為什麼這幾天天氣這麼好呢？
    看來，我連傷秋悲月愁雨的資格都沒有。
    回到家，我開始打包行李，告訴老媽我要回家發展，樂得老媽屁顛屁顛的。出門多年的兒子要回來了，說來我還真欠扁，現在才想著要回去。
    坐火車，還是坐飛機？
    飛機好像有點貴，現在我是無產階級，那就火車吧。
    給白燈打了個電話，至少告訴他一聲，白燈什麼也沒說，隻罵了句“混蛋”。這不是什麼文明話，就自動無視了，所以他什麼都沒說。
    火車站裏，我看到了白燈，有些意外，這小子還真有心。
    “謝謝你來送我，以後有空來我家玩。”拍拍他的肩膀，多難得的好兄弟啊。
    白燈猛然把我抱住，力氣很大。
    “好了好了，出門剛做的發型都被你弄壞了。”
    “你真沒良心。”這小子兩眼紅紅的，像個小兔子。
    我哈哈大笑，揉揉他的頭，果然是小孩子一個：“你自己多多保重，別把學業荒廢了，沒事多整整房間（那小子的窩是豬窩），還有別那麼衝動，當心找不到女朋友……”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囉嗦了，我知道了。”白燈搔搔頭。
    這兩天我話好像是多了點，難道一場變故讓我成歐巴桑了？惡寒……
    “時間到了，我走了，多保重。”揮揮手，這個城市，已經不再屬於我了，不，應該說我已經不再屬於這座城市了。
    無意間抬頭，看見一麵旗幟，上麵寫著“洋，保重！”是他們，這個城市的兄弟……馮天也在裏麵。微笑，我在保持微笑。
    老媽，大老遠，跑火車站接我，還真是受寵若驚。
    “我兒媳婦呢？”老媽不死心地到處找。
    “呃……還沒找著。”我無奈地說。
    “臭小子，那你還回來幹嘛？”
    “敢情兒媳婦才是你兒子？”我嬉笑道。
    老媽一個板栗拍過來：“不許頂嘴，回家思過。”
    “Yes，sir。”消息立正站好。
    “臭小子。”老媽臉沒崩住，露餡了，“你爸正在家等著咱們，還有一大桌你愛吃的。”
    “那我們還等什麼，再不回去，那桌菜就不保了。”
    “為什麼？”老媽不解。
    “全下老爸肚裏去了。”我邊說，邊跑，遠離地雷區是求生法則之一。
    “咚。”撞人了。
    “你沒事吧？”那人很高，帶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挺斯文。
    “沒事。老媽，快點。”我隨便應了一聲，轉身向老媽喊。
    “那就好。”黑框男人微笑了一下，繼續向前走。
    我也樂嗬嗬地奔向一桌好菜。
    現在我需要一個港灣，讓我可以依靠，可以痛哭流涕，可以告訴自己我可以脆弱了。
    這個港灣就是我的家和那桌好菜。
    老爸老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