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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一個大家閨秀,但父親好賭,一夜之間把家裏的所有都輸了去,然後就自己一走了之,年數已高的爺爺被當場氣死,當時我五歲,上有兩位兄長,一個姐姐。而今天,是沈家的一個最大的恥辱,爺爺麵無臉色地躺在床上,仿佛空氣般,爺爺在四兄妹當中待我是最好的,在我的記憶中爺爺的陪伴比父母還要多,我不敢靠近床,不敢靠近床上已經沒有了呼吸的爺爺,不敢相信平日對我最好的爺爺在這一瞬間離我而去了,我畏縮在一個角落,眼睛空洞地望著已經死去的爺爺,母親在旁邊一邊哭泣,一邊安撫著我……
窗外的夜色蒙朧,雪紛紛飄落下來,那樣白,那樣淒涼,容易讓人開心,卻又容易讓人心碎。二哥背著,與我年齡相差不大的二哥背著我,我緊貼著他溫暖的後背,直流眼淚。我們一家子把棺材和所以衣衫抬出沈府,穿著一身白衣,我們的眼睛有些淒涼地望著寬大的門上,有些積雪殘留在那裏的“沈府”那個字,還有那些在大門上貼上“查封”兩個字的官兵們,突然覺得渾身無力氣,這裏再也不屬於我們了,我們轉過身,靜靜地在這雪白的街道上行走著,腳步是那麼地沉重。
……
我長到十四歲了,是一個少女了,現在的環境說差也不太差,每日三餐還是能夠吃飽的,但是我們依然沒有找到父親的蹤影。我今天沒事做,一個人獨自在街上閑誑,街上的人很少,隻因這個是一個冬天,這個又是一次冬天,九年後的冬天,我走到了九年前曾經是我們的屋子的大門那裏停住了,沈府兩個字已經很久了,很明顯沒有人擦過,布滿蜘蛛網,門的周圍也有些青苔。我沒有多久的停留,隻是望了幾眼就走了,因為那是一個令我傷心的地方,是我們沈家的恥辱,所以,我恨我的父親。
明日是我爺爺的死忌,我要回去幫忙準備明天要做的事情,所以必須回去,九年過去了,想到爺爺,依然傷心,是我的父親,害死了爺爺,他不可原諒。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今天一定會有些事情發生,左眼皮一直在跳,家裏現在除了母親和姐姐之外,兄長們都一一去世了,這件事情將成為我們畢生的痛!我踏入屋門,母親就走了上來了,她的身子還是那麼瘦弱,經了九年的苦,她更瘦弱了,讓人看著心疼,我母親確實慘,好不容易嫁了一人,以為有好日子過,可是沒過幾年就被父親弄成這樣,還要養活我們幾口人,我握住了她瘦得隻剩下骨頭的手,輕輕說道;“我們去準備明日去探望爺爺的東西吧……”
我放下她的手,正欲走進屋內拿東西,卻發現母親依然在握住自己的手,眼睛望著我,有憐惜,還含著淚水,我皺起眉頭,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問道;“怎麼了?”
她沒有說話,的眼睛內依然閃著淚光,我有些急了,繼續問道;“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母親搖了搖頭,握住了我的手緊了緊,許久才說道;“娘對不住你啊,妙冉。還記得九年前麼?你的父親輸了沈家的全部身家不止,還多出了許多錢,那時候我們已經把錢掏得一幹二淨了,你爹趁我們不在的時候去找你,讓你印了一張賣身契,是賣去青樓的,本來你在十歲的時候就應該去青樓做官妓了,但是娘這幾年一直給錢青樓,讓她們拖延讓你去當官妓……但是……但是娘如今真是想不出方法去幫你了……娘真是……是娘沒用……”
我怔怔地聽著母親說的一切,我仿佛失去了所有意識,頭皮一陣發麻,完全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不過在我六歲那一年,確實隱約有這樣的印象,我的父親,我的仇人!母親說著說著一直含在眼裏的眼淚流了出來,我姐姐自小有重病,幫不了這個家多少,相反,家裏一掃而空的時候她還一直要自盡,要不是我們多次阻擋,她也許就不在了,我踉踉蹌蹌地退後了幾步,輕輕閉上眼,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下……
……
是夜,這是我破處之夜。可在今天的以前,我流了多少淚水,已經數不清了,我坐在台上,濃妝塗在我的臉上,一身衣衫華麗,老鴇說我今日很漂亮,望著我的眼神仿佛在看著一堆黃金,可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漂亮,我反而覺得自己肮髒,過了今晚,我從此不再潔淨。我對著各個有錢人富家弟子強顏歡笑,遠遠地望向門,是母親和姐姐,她們的眼神有著深深的悲傷,淚在眼角邊打轉,不知不覺我的鼻子也有些酸了,為了表示我現在並不是她們想像中的那麼糟糕,我隻好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無法描述現在的心情,是無奈,是悲哀,是心酸,我自己也不清楚了。看著一個個衣著鮮豔高貴的富家弟子,有種突如其來的厭惡感,他們穿得如此潔淨,內心恐怕隻是衣冠禽獸。
老鴇突然湊了過來,在我耳邊說;“冉兒,你真值錢!你看多少富家弟子為了爭你,不惜出高價。”我正在微笑的嘴唇僵硬了一下,手握成拳頭,心裏萬分不舒服。
沒多久,我的結局已經定了,我的今晚三千兩黃金被賣給了一個男子,一看就知是風流的富家弟子,我的心仿佛麻木,沒有一絲的感覺,母親和姐姐在門外眼睜睜地看著我和那男子進房,卻又無能為力。
那一晚,我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在那個陌生男子睡下後,我靜靜地流著淚,我就這樣,付出了純潔,而且眼前這人和我素不相識,看來我以後,都要背負妓這個字了,想著,閉目入睡。待我醒來時,那人已不知去向,聽聞是他的妻子要找上門來,他便在清晨急匆匆地走了,我聽了之後沒有什麼反應,可他走了更好,如果他在的話我會有種厭惡,我厭惡他,也厭惡自己。
從那以後我就一直過著那些日子,那些強顏歡笑,去哄那些惡心的富家弟子的日子,可是無論怎樣,我依然是沉默的,沉默地對待,臉上對任何一個都掛上笑容,那些溫和的笑容,隻有我才知道,那種笑容是酸澀的,我其他同門的女子都妖媚,嬌滴滴的。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聽說這些富家弟子他聽聞了我的美貌,特地來看這看我,我隻是很平靜地應了,推開房門的手有些顫抖,今夜,又是一個怎樣的夜晚?想來有何用,這種不是人過的生活,我已經漸漸習慣了,想躲避,都沒力氣。
房內坐著兩位公子,這兩位看上去十分優雅,是個斯文人,嗬,恐怕是隻有外皮是斯文吧?
果不出我所料,那兩位公子幾乎是同時出口;“果真是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可其中一個人接下去的,卻在我意料之外,我本以為全部公子都慶幸我是這裏的妓,可以慢慢享用我:“這麼好的一個姑娘,留在此地,甚是可惜。”我眼睛直直地望著他,他溫和的笑容,還有那些話語,我幾乎忘了他跟其他公子一樣是衣冠禽獸,可能是冰冷處太多,聽到這些話,仿佛抓住了一絲溫暖。
我回了他們一個溫柔的笑容,便上前來拿起水壺給他們倒水,邊倒水邊問;“兩位公子可要聽些曲子?”一個人回答了我的話,那正是剛才那位給予了我一閃而過的溫柔的那位公子;“好。”我笑笑,走到琴旁,邊彈了起來,靜悄悄地夜裏,坐著兩位正津津有味地傾聽著曲子俊雅的公子,和一位正專心致誌地彈著自己心愛的琴的傾國傾城的女子……
……
離那一個晚上,已經有一些日子了,他們在那之後就再也沒來過,我隻記住了那一個公子的名字,範冼。那個晚上,那兩位公子,沒有做過任何事情,隻是靜靜地聽著我彈琴彈一個晚上,古箏是我自小便很是喜歡的樂器,隻是在家裏被父親輸了之後,就再也沒彈過了,他們能這樣傾聽我的琴聲一個晚上,我已經很開心,所以說,在眾多公子中,最深刻的就是他們二位了……
驚奇地,今日他來了,是範冼,那個給了我一刹那溫暖的男子,他是獨自來見我的,身邊沒有那位公子,在他的麵前,不知為何,沒有擔憂,一點也不擔憂他會對我做出什麼事情來,見到他,有一種溫暖,像風吹過,輕輕柔柔的,卻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很隨意地笑著,完全沒有裝,他說他是聽到我彈的琴音韻很美,十分動聽,正巧他也對樂曲這方麵有些研究,想和我一起談談,我點了點頭,說沒關係的。我突然覺得身子很輕,他的四周仿佛散發著溫柔,柔得我不敢碰碎。
日後,他來得頻繁,我和他也就熟悉了,他每次見到我,都會親切地叫我冉兒,卻沒有對我做過什麼事情,好像隻是當我是一個朋友,一個知音,我喜歡這種感覺,時不時還跟我看個玩笑。
他又來我這裏坐,我心裏甚是興奮,呆在這裏唯一的快樂,唯一的真心笑過的事情,也許就是他來了,他來的那個時間,我總是會坐在陽台喝茶,靜靜地看著人流,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習慣性地幫他倒茶,我的手突然一軟,把滾燙的茶倒了出來,剛好倒在他的手上,他的手立刻紅了起來,熱水觸到皮肉的疼痛令他的眉毛也皺了起來,看著他通紅的手,我的心像被什麼擰了一下,疼得不得了,下意識地拿出手巾去拭擦,但是好像沒什麼作用,我突然想起自己先前買了一些止痛藥,急忙從抽屜裏拿出藥來,給他的手小心地塗上,我很輕地很小心地觸碰著,心裏甚是緊張,還一邊塗抹一邊問;“痛麼?”
待我塗好了之後,他的手沒有先前那樣紅,可內心的愧疚還是有的,連忙抬頭,衝著他笑了笑,可是我卻發現他的眼睛正直直地盯著我看,那眼神裏包含的情感竟是我平時看他的眼睛裏沒看到過,我有片刻呆住了,有些尷尬,心也不明地狂跳了幾下,但是一慌神的時間就平息過來,回過神,想叫他,但沒想他回得比我還快,他揚起笑容,收起與我剛才同樣的尷尬,忙說;“失禮了。”我也笑了笑表示沒關係,但是那顆心那些狂跳的感覺,還有他剛才的眼神,我很是在意,很想問個清楚,但是還是沒問出口,今日,又是一笑而過。
是深夜,我睡不著,總想著他,還有他的眼神,他手上的傷。我想著想著又聯係到自己了,這幾日都沒有富家弟子找過我,好像隻有範冼而已,想著想著,蠟燭都沒吹熄,竟睡熟了,蠟燭流著淚,幸福而悲傷的淚。
……
今夜,他帶我出來玩,知道他為了我能脫身出來是用了不少錢,不對,是平時去看我,見上我一麵都要用上很多錢了,想到這裏,心裏突然感到內疚,有些抱歉地望著他,他見我也在看他,還有那充滿歉意的眼神,馬上會意,笑著說道;“沒關係的。”他沒有再說下去,隻是寵溺地摸了摸我的頭,我的心突然又狂跳了一下,昨晚那種感覺又回來了,又是一閃而過,伸手去抓,卻抓不住。
我已經忘記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麼開心了,是爺爺去世之後吧?我走到一個攤子裏,那是買首飾的,他為我選了一隻發簪,很精細,他親手幫我帶上,輕輕地用手撫摸著他送我的簪子,心裏竟是滿滿的,似乎被什麼快樂的感覺填滿了,他問;“喜歡麼?”我輕輕地笑了,布滿幸福,回他道;“很好看,真好看。”他笑了,牽起我的手就走了,看著他平靜的臉,好像並沒有什麼,他邊走邊說;“我們去劃船吧,恩……今夜的月不錯,順便賞下月。”我隻是含糊不清地回答了他幾句,眼睛卻緊緊地盯著他與我重合的手,心不明地狂跳,再看看他的側臉,我想,我知道我對他的是什麼感覺了。
我坐在船的邊緣,邊品嚐著茶,邊賞著月,範冼熟練地用木槳滑著船,船在黑夜的水中慢慢地行走著,我竟望著他的臉發呆,他的目光猛地轉過來,仿佛有什麼想說。卻見我望著他的目光,他愣了一下,對我笑了笑,問;“我的臉上是有什麼東西麼?”我慌忙地躲避著他的目光,尷尬地說道;“沒。”滑完,我們正有上岸,卻有一個頭發亂糟糟的乞丐跑了過來,看不清臉,猛地把範冼的錢袋搶了秋去,而範冼隻顧著拉我上來,沒管得上錢袋,我下意識地指著遠去的乞丐,叫到;“有人搶劫!”
他也反應過來了,把我扶上岸以後,就去追那個小偷,沒幾下,他敏捷的四肢輕而易舉地把小偷抓住了,我拖著裙子也追了過去,走上前來,我小心地把他的頭發撥開,當我看清這個人的臉的時候,我猛地震住——這不就是失蹤多年的父親?他看到我之後也是驚訝的表情,口中輕輕吐出兩個字;“冉兒……”我麵無表情地望著他,對他的感覺我隻有恨,因為他,我的童年一片灰暗,也因為他,我淪落到今時今日的地步!他眼睛滿是激動,繼續說道;“冉兒……真的是你……”他想握住我的手,可我的手一縮,隻剩他的手僵硬在半空……
範冼問我;“這是怎麼回事?”我僵硬地搖了搖頭,臉色越來越冷,說道;“我們走吧。”然後又冷漠地像父親丟下了一句;“以後不要再讓我看見你。”範冼不太清楚整件事,可他什麼都沒問,丟下了父親,跟上我來,父親並沒有動,隻是靜靜地望著我的背影,眼睛裏帶著一絲渴望,可是還有什麼可以渴望的?他留給了我最灰暗的世界,我已經不想再去見到這個人,但是我卻不忍心抓他去衙門,我什麼都不想管了,而範冼好像知道了全部,他隻是靜靜地跟在我的身後,我麵上依然沒有任何表情,可內心已經如打翻了五味瓶……
好不容易才走回去怡香苑,當我走進房門那一瞬間,我已經裝不下去了,走到桌子旁,拿起水壺就猛地喝水,想平靜自己的心情,可邊喝,淚邊流,範冼靜靜地望著,沒有說一句話,我望著他,突然想找個依靠,就猛地撲到他的懷了,放聲痛哭,他輕輕地伸出修長的手,撫摸著我的頭發,不用任何語言,這已經是一種細膩的動作對冰冷的心來說,最好的安慰了……
等我哭得沒那麼厲害了,便從他的懷裏出了來,把自己卷縮在一個角落,靜靜地說起了一切,關於我的傷,我的家,不知道為什麼,我忍不住想把自己憋在心中的痛說給他聽……
我是說著說著就睡著了,心裏的委屈減輕了不少,也平靜了不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頭上的發簪也被人取了下來,我下意識地在房間尋找他的影子,然而,沒看到,他已經走了,心中有小小的失落感,他就這麼放心走掉麼?
可我卻發現了桌子上有一張宣紙,紙上寫了字,字體瀟灑,我認得是他的字沒錯——冉兒,這麼久我都沒說我是誰,如今我告訴伱吧,我是一名將軍,真名叫顧玄,皇上這次叫我出征,我很快就凱旋回來,到時你可否做我的正室?對了,我已把伱贖了,你以後就是自由身冉兒,你要等我。
簡短的幾行字,在我看來是一篇看不完的文章,這幾句話有些淩亂,看得出當時寫這幾句的人的心情,顧玄顧玄,不就是當朝赫赫有名的顧將軍麼?居然是他啊,這麼斯文的一個人,卻是一個屢戰屢勝的將軍。我的手捏緊了一些,擔心的心情和幸福不由得湧上頭了,嘴角不知不覺上揚,勾出一個笑容……
……
一年後,顧將軍失敗告終……
兩年後,國家滅亡,陷入灰暗,皇帝走投無路,自殺在皇宮中,我們一家三口躲到了異國,從此過著平靜的日子,而我對他的思念,並沒有改變,仿佛他還在我的身邊……
我處身異國,很多年以後我才明白,原來很多東西不是說握住就握住的,我把那張寫著他的字的宣紙握在手中,那些墨的顏色漸漸模糊,顧玄,你下一輩子一定要幸福,我們的愛如此短暫,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