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放肆傾泄的夏日，再多的影也不覺得奢侈。
    你的襯衫變得半透明，閉上眼，猜想很久以後是否還記得——
    今日難得悠閑。
    一切尚還美好。
    十八世紀末的鋼琴，夜巨大的翅膀，遮蓋了月光。
    霧靄沉沉的暗澤，俄耳浦斯在吟唱。
    這個世界如此寂靜。
    坍塌的鋼筋，枯槁的叢林，甚至腐爛的空氣，在十八世紀沉睡，指尖的光華漸漸磨損。
    琴鍵蒙上塵，歲月繼續。
    時光流逝，有人敲開墓穴的門。
    半月流淌著光，垂落一地。
    昨日高潮乍現，夜蛾撲飛。
    鍵弦如暗夜的無色火，無聲無息，燃燒空氣，燃燒著夜，燒著了一切。
    那光，太耀眼，注定不可久遠。十八世紀安睡的少女，琴鍵在她的指尖毀爛，她在等待永生的同時也渴望著破壞。
    今夜注定難眠。
    沉鬱的空白或者鮮烈的青藍，糾結的藤花或者不安的蝴蝶，耽溺刹那或者拒絕永恒，喧鬧現世或者冷酷仙境。
    你的弦接近於神的旨意，我但願失去知覺，隻貪戀這一瞬間。
    那個時候，母親還在自己身邊。父親經商，很少回家，但是每次回家，都會帶回很多稀罕的貴重物品，有時是金銀珠寶，有時是西方的人發明的鍾表。
    那個時候，父親很不容易回來了一次。
    母親陪伴在自己的身旁。她是大家閨秀，不同於封建時代的閣樓女子，她很聰明好學，已從海外回來，專門教育我。
    我的麵前是一架鋼琴，幾乎沒人會買、也沒人買得起的鋼琴。
    母親說，她的孩子彈琴的時候像一隻小精靈。
    那時是春天，和煦的風從窗外吹來，溫柔地撫摸著白紗窗簾。陽光照射進來，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但是下一秒……
    槍響了。
    “華月，華月，不可以怪爸爸……”
    母親曾經這樣對她說。那時她還小，當別人都忙著要飯忙著養家糊口時，她在一邊彈起了鋼琴。母親說，不可以怪父親，不可以怪他一直一直地出門在外，沒有陪伴妻子和女兒。
    如今，父親也這樣對她說。
    但是，說的竟是不可以怪他，怪他開槍打死了母親……
    “我不怪……”
    我怎麼會怪？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華月微笑著搖頭。
    可惜父親是不會聽到她的話了。
    麵對母親被槍殺，凶手卻是給自己好吃好喝好玩，給自己生活所必需的一切的父親……
    她什麼也沒有說。
    為什麼自己看到這陽光，這和煦的風，卻又回憶起從前了？
    那分明是兩個世紀前的記憶，為什麼自己還回憶得如此清晰？
    分明是夏日了。那風，依然是和煦的春風麼？
    不，這始終是夏日。自己已經變成厲鬼，本身就是陰氣重重的厲鬼了。大概，身上那陰氣，早已經把火辣辣的陽光抵擋了……
    她遲早是不存在的，還上什麼課呢？可是這裏的教育製度是，必須履行九年製義務教育。而且，國家都免學費了，她怎麼可以去做一個沒用的人呢？
    她的天分再高，但是也派不上用場呀。
    還能記得母親死去的那一瞬間，溫暖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母親眼裏，盡是深深的不舍。
    父親哭了。
    父親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但是，始終，她決定要恨他。
    教室窗外是一片花園小路，累了，就可以在那裏休息。
    溫暖的陽光照在幾個打完球的男孩子身上，讓她回憶起過去的一幕。
    “帝華月。”老師的聲音傳過來，她站起來，安分地回答問題。
    兩個世紀，她從這個學校轉到那個學校，見到熟悉的已經變成老奶奶的過去的好朋友，也不再叫了。隻是偶爾，有奶奶問路，她會好心的帶那個奶奶回去；隻是偶爾，那個奶奶會問，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
    我叫什麼呢？是告訴她以前的，死去之前自己的名字——江久久，還是新起一個名字？
    我叫……帝華月。
    走上夜路，她盡量和老奶奶說話。如果迷信一點的老奶奶，他們也許會發現，華月手中的燈，是傳說中的鬼提著的地獄的門前照明燈——華燈。
    男生們的嬉笑打擾了她的回憶。
    “沈烈，有美人看著你哦！”
    嗬嗬，怎麼會是美人？隻是一隻好看的女鬼而已。
    “是哦，你走桃花運了。”
    “高一C班新進的美女啊……”
    他們在說什麼？
    嗬嗬。又忘記自己是厲鬼了，人類無論說什麼，也跟她這個離死亡越來越近的人不相關了，不是麼？
    “嗨！”樓下那個話題男主角倒上一點也不介意地朝她這裏打了個招呼。
    “……”不知道現在是上課時間嗎？這幫沒事幹的小子。帝華月翻個白眼，怎麼說自己都應該是值得被他們恭敬地彎腰喊上一聲的厲鬼祖宗啊，想當初自己當厲鬼時他們還不知道在冥界什麼地方混呢。
    她忍不住在腦子裏開個玩笑，任由自己回味。
    深粟色的長發拂過她的臉頰，她一驚，退後幾步。
    長發長及腰，被銀色的長鏈係起；黃金般的眼眸總是載著妖豔的笑意，精致的臉配著玩味的神情。那是不經意地一瞥，梵珥薇·萊爾。是她。她倒是很不客氣地在帝華月身邊向樓下的小子們打了個招呼：“嗨，帥哥們，本老師正在上課，給點麵子行嗎？”
    老師？帝華月一愣，什麼時候C班來個新老師了？
    樓下的男生們吹響了口哨，很客氣地走了。
    “梵珥薇·萊爾老師。”
    門外嚴肅的聲音響起，大胡子教導主任一臉黑色。那個名字很奇怪，像歐蒂斯他們的名字那樣的老師梵珥薇·萊爾吐了吐舌頭，趕快衝到講台上拿好書：“上課。”
    帝華月沒有說話。分明是狩警，想抓她就直接來，抓不抓得到是梵珥薇的事，梵珥薇卻還混到自己基地——咖啡廳附近來扮演老師。也不偽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