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六章 寂寂香(後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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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的初夏,京城裏鑼鼓喧天,熱鬧非凡。陣陣禮炮聲從皇宮串上天,頃刻彌漫了整個京城上空。街麵上的人們或駐足,或仰頭眺望,喜悅洋溢著人們的臉。
康延皇帝三十大壽到了。
皇帝大壽自然非同尋常,何況康延皇帝從政八年來,勤政廉潔,愛民如子,京城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喧囂熱烈了。
沈不遇的青銅軺車隆隆碾過長街,街上有人認得是當朝定國公的車馬,朝著車內的沈不遇拱手稽首。沈不遇已經沒有了以前的酷冷嚴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沿路打招呼,軺車隆隆開到了皇宮幽深的玄直門。
皇宮殿群在初夏的陽光下金碧輝煌,層層疊疊的宮殿樓宇宛如高山峽穀。玄直門內當值管事的恭迎定國公,並吩咐宮人抬了步輦。沈不遇擺了擺手,兀自背著手慢慢地走。
抬頭望去,頭頂的藍天白雲懸在宮殿之上,使往日沉寂的宮城更見深弘。沈不遇不由深深籲了口氣,二十多年了,自己在這片天地不知踩下了多少個腳印,從先前的戰戰兢兢,到以後的理所當然,而在今日,心裏卻無端地滋生出莫名的感觸來。
二夫人柳茹蘭的心肌病又犯了,這兩天他稱病在府裏呆著,凡是公事也一律回絕。
他突然感覺自己老了,累了。
“老爺,要是吃力,就告老頤養天年吧。”夫妻二十多年,柳茹蘭看出了沈不遇的心事。要是以前,她是萬萬不會說這種話的,沈不遇奢官如命,為此失去了很多,她知道。
果然沈不遇沉默了,良久不吭一聲。
沈不遇還在端詳感慨,卻聞一陣樂聲,一隊王室儀仗從東邊宴殿緩緩擁出。隨著宮人的唱和聲,一身明黃皇袍、頭戴紅玉冠的泓宇從儀仗中央甬道走了出來。
沈不遇正撩袍跪地,泓宇的聲音已經落了下來:“沈大人身體有恙,朕正遺憾著,你要是不來,這壽辰就無趣了。”
泓宇跟沈不遇說話總是客客氣氣的,日子久了,沈不遇愈加發現這個年輕的天子高深莫測。每次上朝,天子會讓諸位大臣各抒己見,自己端然謙遜地聆聽,末了提出更高明的方略,讓周圍的人表示臣服,又不得不生出敬畏之心。
沈不遇深深一躬:“老臣攪了皇上,幸勿怪罪。”
泓宇卻是朗聲笑道:“沈大人不必拘禮。今日有遠方貴客,準備迎接吧。”
沈不遇心念一動,不禁脫口而出:“可是昕卜來的?”
周圍驀地寂靜下來,一個人的名字從兩人的心底深處膨脹,膨脹,擠得他們不能言語。他們從不提起這個名字,即便無意觸及,都很自覺地、小心翼翼地避開。這個名字就橫亙在他們之間,八年來,彼此竟相安無事。
場麵顯得難堪,沈不遇勉力一笑:“軺王爺同宗,與皇上手足情深,此次遠來,王室自當設宴洗塵。”
泓宇也恢複了淡定自若的神色,頜首笑道:“對,是灝弟來給朕祝壽了。這家夥,八年不見,明年輪到他壽辰,好好鬧鬧他。”說完,徑自大步向寢宮走去。
身後的沈不遇再次恭身,眼望著泓宇英爽飄逸的背影,失神地站了片刻。
前幾日休休來了信,說這次軺王爺會來京城祝壽,路途遙遠,她還是不來了。這孩子,或者對他這個父親依舊心存芥蒂?沈不遇想到這裏,苦澀地搖搖頭,又想起朝廷為天子壽辰準備的九鼎應該到了,才慢慢朝翎德殿方向走。
翎德殿外的廣場上,已經熱鬧起來。因是皇上大壽,宮裏破例臣工每人可飲一壇酒,並準許在就近宮殿觀瞻遊走,以示進入皇宮向皇上慶賀。臣工們一頓痛快宮宴後,聽說九鼎抬進宮中,最後都自然地圍攏在九鼎之前嘖嘖評點,觀望這天下獨一無二的罕物,驚訝欣喜毫不掩飾,一片喧鬧之聲。
沈不遇的到來,引起一片打輯問安聲。九鼎立在大殿正前方,自然形成朝臣上殿時的分道標誌。沈不遇仔細打量,每座大鼎巍巍然丈餘之高,仰視而上,彰顯出一種崢嶸高貴與神秘。沈不遇心中一動,九鼎是天下王權之神器,泓宇得到九鼎,財權震懾天下,便是天命所歸了。
而自己告老回鄉,大概也是天命所歸吧?沈不遇悄悄離開人群,略一思忖,往皇太後的雯荇殿走。
當了皇太後的容妃依然光豔逼人,簌著光溜的雙鬢,歲月在她的臉上並沒有刻下多少痕跡。聽得宮女稟告沈大人到,忙親自走到外殿迎接,喚過侍女倒了碧螺春。
“表哥,趁今日泓兒高興,你得提醒提醒他。”容妃見了沈不遇又嘮叨上了,“這後宮主位空了八年,泓兒忍得住,我可忍不住了。”
沈不遇輕呷一口茶,淡然說道:“皇上的心思做臣子的如何摸得透?何況他已入而立之年,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明年宮裏選秀,我得親自替他拾掇拾掇。”容妃眼裏一閃光,又黯淡了,“總想找個休休模樣的,想當初倆孩子無緣無份……唉。”
沈不遇坐了一會想走,剛恭身告退,又想起什麼,自嘲道:“老臣確實記性差了,本來是向皇太後道別,老臣過幾日跟皇上辭官告老,回老家去。”
容妃大吃一驚:“表哥為何如此?這八年來你為朝廷兢兢業業,立下多少汗馬功勞?泓兒也曾私下對我說,他確實離不開沈大人。如今江山已定,正是泓兒給你授勳加爵之時,怎麼隻身隱退了呢?”
沈不遇訕笑,指著自己滿頭白發:“老了,不中用了。茹蘭身體不好,回家多陪陪她,老家的空氣對身體有好處。何況自己確實累了,趁還能吃能走,享點清福。”說著,再次朝容妃拱手。
“表哥。”容妃失神地望著沈不遇,往日的愛慕、欽羨、憐取,都還曆曆在目。她依稀記得最後一次,她與他在沈府的荷花池上泛起一葉輕舟,風兒襲來荷花的清香,他的眼裏是切切的溫柔,朝著她吟道:“翠蓋佳人臨水立,檀粉不勻香汗濕。一陣風來碧浪翻,真珠零落難收拾。”
如今,她要的結局落進夢裏的荷池裏,而歲月,給了她另外一個結局。
她隻能無奈地看著沈不遇離開雯荇殿,那個往日的影子消失了,唯有她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