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八章 亂紅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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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了,因為皇帝的病情時好時壞,令人揪心。那些重臣來回奔波於翎德殿,誰都不敢提及過年的事情。內務府小心試探太子泓宇,泓宇淡然曰,能省就省吧。有臣將太子的話傳到沈不遇的耳邊,沈不遇笑而無聲:“太子說省,就省吧。”於是,今年朝廷的新年就在平淡簡單中過去了。
宮廷內這樣,那些見風駛舵的自不敢在家中鬧戲,如此傳到民間,整個京城顯得比以前冷清了。
沈不遇的沉默是因為柳茹蘭病了,病得來勢洶洶,才起幾步,卻突然倒地,臉色慘白,慌得眾人掐住人中,派人傳了宮裏的太醫。太醫診斷是心肌所致,需靜勿躁,柳茹蘭就這樣臥病在床。
夫妻二十年,沈不遇突感柳茹蘭的重要,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無以言表,隻是在床榻邊默默靜坐。
柳茹蘭心下倒坦然,勸他:“老爺這樣奴家反而不習慣了。老爺終日為朝廷奔忙,現在理應到宮裏去才是。”
沈不遇聽罷,長歎一聲:“你到底明白我的苦衷,以前終是我負了你們。”
縱其近五十年,也不知道負了多少人,眼前的柳茹蘭,容妃,還有曹桂枝,現在連他的女兒也不想認他了。
柳茹蘭猜到他的心思,微笑道:“休休這孩子終也會理解你這個父親的,隻是事情突然,一時反應不過來。如今天際也死,身邊又沒別的親人,找了個四皇子處落腳,孤男寡女的,終不是辦法,那四皇子也是要走的。”
沈不遇慍怒:“那萏辛院不是為她造的?一點也不知道為父的苦心,隻會一味的責怪,竟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年輕幼稚,結果弄成這個樣子。”
柳茹蘭勸慰道:“老爺也不要如此的怪她,她也有她的難處。我們做長輩的要是多點勸告,事情或許不會這個樣子。現在得想辦法勸勸她。”
沈不遇不吱聲了,他在朝中可以翻雲覆雨,在這個女兒麵前竟然束手無策。
柳茹蘭也是體貼:“你們終是父女倆,哪有隔夜的仇?把她叫來,讓奴家來勸勸她。”
沈不遇頜首,在她榻前又聊了幾句,見她有了困意,才輕聲緩步出了房門。
休休自從那次風寒後,一直蜷縮在軒室裏。每天聽外麵灝宇的笛聲,或悠遠,或纏綿,她也是時而倚欄靜坐,時而憑窗佇立,身子倒一天天好起來。
過年的時候,灝宇喚宮人將美酒佳肴一並搬進室內,爐火燒得正旺,燕喜在一旁添酒,綠杯紅袖,軒內歡聲笑語。
燕喜將柳茹蘭病倒的消息帶進軒內時,休休正和灝宇學棋,人靠在紫藤翡翠牙椅上,眸子輕輕挪低,支頤而思,想是灝宇縱慣了,身子斜著,搭在身上的繡袍懶懶的垂下來,拖了一地也沒察覺。
聽了燕喜的稟報,她的神色旋即黯淡。灝宇輕推棋盤,柔聲道;“既然二夫人病了,你就回去一趟。”
休休起身,燕喜撿了拖在地上的一麵繡袍,灝宇接過,將它重新披在她的身上:“你也很長時間沒出去了,外麵寒冷,我這就送你過去。”
休休微笑:“你馬上就要進宮了,還是我自個去的好,你叫他們把轎子抬到軒外。”
轎子到,休休彎身進去,灝宇不忘關照一句:“早些回來。”休休笑而點頭,燕喜將湯婆子送入,兩人看著轎子繞開簷柱,從他們眼中消失。
灝宇微笑,依稀中,憑欄而立的會是她,她眼望著前方,等待著他回來。
薄日照高頭,天色蒙紗,冬日的風掃過枯葉沙沙作響,院子裏的人來去無聲,四處靜謐近似窒息,休休心中不免壓抑起來。
她已看過了太多人的死,父親,母親,天際,身邊的親人一個接著一個離去。她不願再看見死亡了,對她來說,眼前的人隻要存在著就是寬心的事。
她推門的時候,發覺自己竟然不知道門上銜環的鋪首,是蛇形的,還是獸形的?
廊外白玉欄下落葉無聲,庭院寂靜處,有桑樹開得正盛,她一直沒在意柳茹蘭的院子裏,到底生長著桑樹還是棠梨?還有那落讓她住了好久的萏辛院,可曾留意過那粗壯的鬆柏究竟有幾株?院子裏栽植的是朱槿還是迎春?
她一直活在自己的故事裏,周邊的環境似乎與己無關,還有那些人,即使柳茹蘭是關心她的,她可曾有一日有一刻想到過她?
在她的眼裏,一切都是昏暗冥迷的,沒有色彩,所以她絕望,悲哀,一門心思往絕處走。想到這裏,她不由的羞愧,眼前隻有幾條模糊的影子了。
窗紗籠著粼粼碎金的日光,拂在紅木雕刻的床上,她一見柳茹蘭便跪了下來。
柳茹蘭到底說了什麼,她已模糊,隻是點頭,雙手緊抓住她柔軟的手,她從來沒有如此的握過。她的母親沒有握過,因為母親的冷淡,她隻會逃避,她不知道自己為何不去試著接近她?
她第一次感到母親是痛苦的,孤獨的,寂寞的,即使是她在母親的身邊。
休休出了丞相府,轎子一路顛簸,出道口,過柳蔭。遠處有人聲嘈雜,投了簾,原來竟到了鬧市,她喚了轎夫取道,拐向。
剛過完年,人們的臉上仍然洋溢著喜氣。目之所及,各色古玩店,茶樓,戲園,街道上叫賣聲更是此起彼伏,有人拿著麻花,糖葫蘆穿肩而過,小孩在大人的肩上,捏了紙風車,嘩嘩的轉個飛快。青石路上,多的是名人學士,商賈農夫,行人遊客。
休休一路尋過去,人跡稍稀處,竟在牆角邊找著了那家泥人攤,擺攤的大爺依舊慈眉善目,還是那句話:“姑娘買一個回家去?”她一摸袖口,竟又忘了帶錢。
不覺歉意而笑,滿心惆悵,緩緩退步,轉身。恍惚間,眼前似有蒙了黑紗的絳色人影,微風掀起一角,樓懿真猙獰的半張臉,隻那麼的一瞬,一束白光掠射到她的麵前。
這光芒太熟悉了,她在天際的車簾前見過,隻不過更短暫,她仿佛又看見了天際流淌著的殷紅的血,人就傻呆在那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