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簾卷落花顏如雪（下）
    一片雪白。
    一隻通體雪白的貓，靜靜地蜷縮在盒子裏，似乎是被那冷風一吹，扭了扭身子，睜開一隻藍如海水的眼，不期然對上她的藍紫重瞳。
    她心中一驚，抬眼看麵前的慕容謙益，誰知慕容謙益也隻是愣愣地看著那盒子，似乎其中是某個突如其來的狀況。
    是，雲徽清驚訝，但是慕容謙益之驚訝卻絕對不下於雲徽清。她雲徽清是術法造詣驚人之輩，雖然心中詫異，麵上卻是淡淡，連眸子裏也不驚波瀾，可慕容謙益做不到，縱使出身士族，涵養極好，此時此刻也是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是，他怎麼能知道，怎麼能料想自己親手放進去的香爐如何就變成了那隻一直被表妹上官慕蘇逗弄卻永遠不肯親近的溫柔卻驕傲的白貓？
    雲徽清本來唇線抿得極緊，看著這場麵，唇邊卻鬆動著有了些調笑之色，抽出炭筆來寫一行字：“清孤陋寡聞，不知三足之鼎何以四足？”
    香爐形製雖然沒有定式，當世之物卻都大多是三足，五足的都少見，何況這麼個“四足”的“香爐”？
    然而那雪白的茸球一聲撒嬌似的“喵嗚”，從盒子裏伸了爪子出來，搖呀搖地似乎是想抓她手中的炭筆。
    雲徽清略略一抬眼，將炭筆收了，那貓咪有些怏怏地“喵”了一聲，長長地帶點顫音，似乎是生了點小脾氣的態度，小腦袋也是一擰，愣愣看著背後的慕容謙益。
    白玉的麵具冷冰冰看不到她絲毫的情緒，慕容謙益還在震驚的餘波裏，尷尬得說不出話來，一時也猜不透她心思，不看那貓兒求助般的眼神，隻是低眉站在那裏，沉默得像是活活被人奪了聲音去。
    貓兒似乎發覺了他的置若罔聞，扭了一會子頭，也就恢複了常態。那一藍一黃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似乎是小孩子起了鬼心思的樣子，也不事先打個招呼，小爪子就直接向它看見的最有趣的東西抓了過去。
    雲徽清一閃身，手中的盒子都險些落地——那貓兒的爪子差一點“招呼”到她麵上戴著的白玉麵具上，若不是她一側臉，隻怕麵具就真能被它抓下來！
    好吧好吧，我是不擔心自己的麵具被揭開，但是……我也實在不想冒毀容的風險……雲徽清心裏暗想，眼神也淡淡帶了淩厲，一閃而過，宛如驀然亮起的刀鋒。
    誰知那“罪魁禍首”卻是自己依舊懶懶，對著這起了凜冽之氣的紫衣女子，居然還有膽量繼續晃悠那一對肉乎乎的小爪子，看得雲徽清是連殺機都提不起來，隻是一身戒備——若不是有麵具遮掩，隻怕現在呈現的便是她雲某人一生之中從未有過的僵硬和狼狽。
    這兩人氣氛詭異，貓兒卻似乎絲毫不曾畏懼，也沒有過絲毫的理會。它自得其樂地晃悠了一會子，趁著那紫衣的女子半推半就地抱著那隻盒子，貓兒似乎是看上了那顏色，順勢往她袖中一鑽。
    雲徽清手中的盒子終於滑落到了地上，卻沒有彎腰去撿起。
    也許，是一時錯愕。
    雲徽清本來就瘦削得厲害，偏偏衣袖寬大，這貓兒倒也靈性，找到這麼個舒服的地方。轉眼間那雪白身子已經沒入絳紫的衣袖，而她一綹銀白的華發滑落肩頭，正如那貓兒的尾巴落在了外邊。尾巴毛茸茸地一搖一搖，渾然不管那送它到來的男人麵色已經讓人看不明白地緊張與不安。
    雲徽清藍紫的眸子一閃，袖中的那個雪白柔滑的毛球初始時確實讓她緊張了一下。然而隨即她眸子裏已經恢複平靜，心中再有什麼情感也不是外人能夠探查。
    她心中是有些不安的，因為她很快就敏感地發現，因為這個毛茸茸的家夥而顫抖的，不是她的身體而是她的心弦。
    溫暖柔順的氣息，她久違的氣息，讓她一下子措手不及卻又無法拒絕。
    雲徽清抬起手來，下意識地按了按自己的額頭，看了看身邊跌落的盒子。
    素手盈盈，她已經下了決心，將那貓兒的雪白雪白的毛尾巴一拎。那貓兒不情願地被她扯出了她的衣袖，一呲牙，銀白的胡子顫了幾顫，卻對上她的幽深鳳眸，也不知是看見了什麼，便是乖乖地一聲“喵嗚”，尾音有些挑起來的懶散安閑，隨即便在她手裏溫順乖巧地蹭個不停，小鼻尖一頂一頂，粉紅的鼻頭逗人喜愛，那通通透透的大眼睛，一隻藍得似乎是如洗的碧空，一隻黃得如燦爛的陽光，怪異而和諧地那樣生生耀她的眼，忽閃忽閃地分明就是小孩子撒嬌的神情。
    雲徽清一時間隻覺得恍如隔世，再抬手，卻是扶了扶麵上罩著的白玉麵具。
    這貓兒雖然是開朗活潑，卻也隻對主人溫順如斯，本來就是靈性的動物，該知道什麼樣的氣質才是自己依靠的臂彎。
    沒人看見的麵具背後，雲徽清情不自禁間已經是眉眼彎彎。
    ——香爐？香爐這東西無非是玉、石、陶、瓷、銅這些冷冰冰的材質，這樣的寶貝兒若說是“毛”製的香爐，難道不是殺了風景的事情？舜卿，若我說，假使是做個手爐，這毛茸茸的小東西，卻似乎還是稱心合宜的呢……
    柔順的長毛從指尖滑過，冰冷的冬日裏這慵懶的家夥有著難得的溫暖。都是白，她的長發如水是淡淡的沁涼，摸得久了也似乎暖不過來，而這毛茸茸的懶家夥居然是緞子一樣毛，白得嫵媚耀眼卻又溫順嬌嗔，在她懷裏一窩，絲毫不在意她的冰冷她的冷漠，合了眼，隻讓人空空妒忌那雙漂亮的瞳仁。
    紫衣廣袖的女子默默抬頭，對著同樣紫衣的男子微微屈膝行禮，隨即轉身而去。朝服的下擺緩緩地掃過麵前，卻不似是平時的淡漠蕭索。
    那隻白貓在她臂彎之間本來已經臥得愜意不過，懶懶合眼，有種讓無無可奈何的慵懶和優雅。然而，它卻在她不曾低頭的那個瞬間，睜開了那雙通透的眼，在她臂彎之間，清淩淩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