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殿中，楚簡的神色就變了，臉上多了幾分小心翼翼，還有幾分討好。
    他躡手躡腳走到床邊，對床裏麵的人道：“母後，我給你采了荷花。”
    荀應歡愣了一下，掀開帳子，將他手中的荷花接過來，突然就淚流滿麵。
    “母親，你別哭。”楚簡爬上床，伸出小手給他擦眼淚，耐心哄他，“母親笑起來真好看，哭起來就不好看了。”
    這話聽在耳中，荀應歡眼前的人仿佛成了某個男人，他說：“應歡笑起來真可愛。”
    可是荀應歡失去了笑的能力，他將荷花放在一邊，不讓莖葉碰到自己身下的人——在他腿上，躺著的是一個瘦的隻有骨頭的人，依稀能從麵目上分辨出來，這人正是簡泓。
    再好的補藥，再好的條件，他依舊是不能動，他的身體好像還活著，會呼吸，會吃飯。可是裏麵的靈魂已經死了，這具身體理所當然也一天天虛弱下去，太醫最近每天都來診脈，根據他的判斷，簡泓現在的模樣，最多還能撐七天。
    七天啊，如果七天之內他不回來，荀應歡就要永遠失去他了。
    這十年來，一日一日熬著，希望是一點一點磨滅的，這一天遲早會來，點墨知道，李景雲知道，荀應歡也知道。
    但是別人慢慢的接受了這個事實，隻有荀應歡，抱著難以達到的希望一天一天渴盼著。
    在他的盼望中，楚簡長大了，逐漸顯露出跟他父親幾乎一樣的五官，好像更多的遺傳了簡泓的模樣。
    但是他比簡泓更敏感，小楚簡對著誰都笑，唯獨對著他的時候，總是能感受到他的情緒一樣，乖得不像話，更多的時候都在小心翼翼的哄他，懂事極了。
    可是荀應歡笑不出來。
    他不是不喜歡孩子，隻是看著簡泓一天一天瘦下去的身體，心情總是過於沉重。但是母子連心，很多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楚簡其實是能感受到的。
    楚簡聽不到父親的回應，就去定山王府，那裏有一個伯父，會給他父親一樣的回應。楚簡看不到母親的笑容，就去歡園，那裏有一張一模一樣的人皮，總會滿足他……
    楚簡每天樂嗬嗬的，但是他過得並不幸福。
    荀應歡什麼都知道，卻什麼也做不到。
    他不是個好的父親，也不是一個好的母親，這兩個角色更多的時候是李景雲在承擔。就連點漆和點墨、點畫他們，做的都比他要多。
    李景雲知道楚簡回宮之後就跟了進來，果不其然看到小太子在母親跟前像個野草一樣，孤零零的十分可憐，他上前兩步給小太子行禮：“殿下，您今日的功課做完了嗎？”
    楚簡乖巧的點點頭：“昨天就做完了，公公，我想陪陪母後，您出去吧。”
    孩子小，但是孩子知道荀應歡並不想當著李景雲的麵哭。
    李景雲應是，正要退下，卻聽荀應歡在後麵喚他：“公公，遺詔準備好了嗎？”
    “很早之前就準備好了，皇後親自準備的。”李景雲提醒他。
    荀應歡好像這才想起來，將簡泓輕輕放在床上，下床找鞋穿，李景雲上前替他穿好了。荀應歡呆愣愣的接受了他的服務，又問道：“萬書樓有新進的書嗎？”
    “昨天和今天都沒有。”
    荀應歡繼續問：“那可有什麼新鮮的，離奇古怪的消息？我記得昨天新來了一艘船是吧。”
    “是，皇後，但都是些老生常談的事情，並沒有什麼新鮮的好消息。”
    荀應歡眼睛裏最後一點光芒黯淡下去。他招手將楚簡帶到身邊來，道：“公公，如果……我是說如果，這七天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的話，就讓我和陛下合葬吧。”
    楚簡轉頭看向他：“母後身體不好嗎？”
    荀應歡沒有瞞著他：“母後身體確實不太好。母後跟你父皇一樣，身體還活著，裏麵的靈魂已經死了。”
    “母，母後……”楚簡瞪著大大的眼睛，不知道理解了這句話沒有。
    “我知道我們小太子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麵了，母後撐不下去了，你放母後走吧，好不好？楚簡，好不好？”
    “皇後。”李景雲的聲音裏含著警告，“太子殿下還小。”
    楚簡卻出聲反駁：“我不小了，我長大了，我也可以照顧父皇和母後，就像是母後照顧父皇一樣。”
    荀應歡搖搖頭：“不，不用這麼辛苦，你將我們合葬了就好，楚簡，你以後一定要好好的。”
    他幾乎是已經瘋魔了。這種話他從前絕不會說，更不會當著簡泓的麵說李景雲皺著眉頭不說話，眼裏全是不讚同。
    可是他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反駁，因為今天的荀應歡，喚醒了他許久之前的記憶。
    這十年來，與其說荀應歡變強了，不如說他更像是簡泓了，一舉一動，每一個神態和口氣，都像是簡泓。
    今天的荀應歡，更像是荀應歡，像是十年前那個膽小乖戾我行我素又自卑若塵土的荀應歡。
    所以，他沉默了，就當是給故人一點尊重。
    或許是早早就知道母親的脆弱，楚簡一直是個堅強的孩子，用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終於理解並接納了母親的意思。
    母親讓他，答應母親自盡。
    他知道，很快，母親就會變成父親那樣，更為殘忍的是，他們甚至不會讓他照顧他們，而是將自己關在冷冰冰的棺材裏，留他在世上一個人。
    他在荀應歡的眼淚裏，點了頭。
    過了七天，果然沒有任何奇怪的消息。
    李景雲知道他在找什麼，他在找異世界的通道，他堅信簡泓沒有死。可是這怎麼可能呢？世界上的植物人又不是隻有簡泓一個，李景雲在找消息的時候得到了太多的例證，除了前幾天就醒來的便是活活熬死的，還有幹脆被埋了的。沒有人例外，當然更不會有什麼異世界的言論。

    作者閑話：

    應歡的陽光是簡泓，他要成為誇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