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初元年六月廿一
    簡泓還在睡。荀應歡已經醒了很久，久到饑腸轆轆，久到太陽再一次暗下去。
    剛醒的時候，作為新人的喜悅和羞澀幾乎占據他全部的心神，他抱著簡泓，偷偷親他，偷偷去撫摸他的胸膛，做盡了從前不敢做的壞事。
    後來，簡泓還不醒，他開始叫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從疑惑到恐懼到歇斯底裏再到嗓子全啞。宮侍魚貫而入又被他轟趕出去，他砸了所有的瓷器，卻仍舊沒有吵醒睡著的男人。
    再後來，他心灰意冷，任由李景雲在床邊看著，卻連外衣都懶得套一下。
    太醫進來又出去，李景雲將荀應歡剛剛的所有動作又來了一遍，最後，跟他一起坐在福寧殿裏，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床邊，都愣愣的，不知所措。
    十五個時辰，是一個人從茫然無知到接受一切的時間。
    荀應歡腦子裏閃過從前簡泓說過的那些話，如今，也不過是曾今的擔憂成了事實，一切都有個預兆，不是嗎？
    他開始慶幸，幸好，簡泓沒有死，幸好，簡泓回家了，幸好，簡泓隻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幸好，簡泓的世界，比這裏好太多了。
    簡泓是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光明，他不屬於這裏，他也不應該被埋葬在這裏。
    幸好，簡泓在那個世界還有親人，時間會療愈所有的傷疤……
    時間會療愈所有的傷疤，也包括他的。
    荀應歡抹了一把自己的臉，沒有一點眼淚，早早就已經幹了。他說：“公公，點鹵會易容是嗎？”
    李景雲抬了抬頭，陰陽怪氣應了一聲：“怎麼，需要他為你死？”
    “我不想選新帝。”荀應歡說。
    李景雲比他還不想。
    簡泓對老楚王的兒子都很不錯，現在該讀書的讀書，該幹活的幹活，該禁閉的禁閉。一個都沒殺。如果要選新帝，那就是從剩下的這些人裏選，且不說話語權在不在他們兩個人手上，就算按照他們的心意選一個出來，也不會放過李景雲的。他是簡泓的貼身太監，是先帝的人，凶名在外，又不能為他們所用，誰會讓他活著？指望再來一個簡泓嗎？
    荀應歡好歹是皇後，就算是為了表示一下孝道，他們暫時也會將荀應歡供起來，至少暫時比李景雲要好。
    非要在這兩個喪家之犬裏找一個比較慘的，還是李景雲，無根，無根！他沒有根基，皇帝的不喜就是他的死罪了。
    “剛剛太醫的話我聽到了，簡泓的身體很好，就像是正常睡著，完全沒有問題，我想，隻要按時照料他的衣食，他可以活得好好的，萬一，萬一有一天回來，一切都可以回歸正軌。”荀應歡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他不想立新帝，是因為不想讓簡泓躺進冷冰冰的棺材裏，他的身體沒有死，那他的靈魂回來就有地方可以安歇。
    李景雲回過神來：“皇後的意思是，讓我找身形相仿的暗衛假扮聖上？”
    少年的聲音很縹緲：“對，隻要公公能守住這個秘密，我們就都可以活著。”
    “這是……竊國啊！”李景雲說出了這兩個字，隨後感覺到一股電流從尾椎骨直衝腦門。仔細想想，為什麼不呢？如果皇帝是他的暗衛，豈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內，不需要什麼海外仙山，也不需要什麼退路，他這一輩子都可以大權在握，舒舒服服當他的大太監！
    剛剛有了這個想法，李景雲就開始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行性：“國家大事奴才是不懂的，暗衛也不懂。”
    “公公謙虛了。”荀應歡道：“公公侍奉前後兩代皇帝，耳濡目染，不比尋常皇子遜色，我之前常常幫他……幫他禦批，隻要公公與我齊心協力，這一段艱難的時間熬過去，以後會越來越順手的。”
    李景雲心中一凜，他看不見荀應歡的神態，但是少年說話的語氣和話中的暗示，都像極了簡泓。如果少年在他麵前，這話他最多會理解為，哪個人當皇帝不是頭一次？他們也可以。可是這話從簡泓嘴裏出來的話，至少包含三層意思：現在能繼位的小皇子中，並沒有比他們兩個更好的；他們兩個合作完全可以瞞天過海，竊國是具有可行性的；李景雲已經伺候了兩代皇帝，聽說過三朝老臣的，沒聽說過三朝太監的，不竊國，就是死。
    李景雲判斷不出荀應歡的話裏包含了幾層意思，但是他順著這話去理解，他的野心和他的求生欲都在促使他答應荀應歡這個大膽的提議。
    這一日，兩個被這個世界歧視的畸形人達成了一致，共同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