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簡泓練劍到一半，便看見陸風跟他招手：“公子，小公子正在前麵逞威風呢，你快來看。”
    簡泓聽著好奇，劍也不練了，衣服也不換了，跟著陸風鬼鬼祟祟往前，靠在門後麵看荀應歡訓人。
    少年果真是脫胎換骨了。
    他站在那些人前麵，長身玉立，手背在後麵，沒有指指點點也沒有口吐髒話，冷著一張臉嚴肅開口：“歡園不興這一套，所有人都是下人，管家怎麼安排就怎麼做，多餘的事情一件也不需要。我不用你們這種眼力見，簡公子也不需要。念在你是初犯，不予追究，但是這個月的月錢要扣一半，一會兒酉生叫人把扣錢的原因寫下來貼在東院牆上，若有不忿，賣身契給你，自己走人。若是想留下來，就守這裏的規矩，若是再犯，輕者罰俸驅除，重者押送官府。”
    陸風偷偷跟簡泓咬耳朵：“小公子這副架勢，倒有幾分公子的影子。”
    簡泓愣了愣。
    被訓斥那人連忙告饒，一聲聲表示再也不犯。荀應歡這才拂袖離去。
    一轉身，他就看見了他們兩個。然後，剛剛指點八方的氣勢一點不剩，局促的像是剛剛進了皇宮的莊稼人。
    “應歡做得不錯。”簡泓笑著把手伸給他。
    少年迅速拉住了，臉蛋上顯出紅暈，低著頭不敢看他：“你也不問問他們犯了什麼錯？”
    於是他問：“他們犯了什麼錯？”
    “那老奴是這裏原來的管事，每每主子來了，他都要從山下找一個姑娘送上。”荀應歡說，“今天早上，我出門的時候，看見有個小丫頭在你的院子外麵守著。”
    簡泓的神色冷了冷：“罰的輕了。”
    荀應歡點頭讚同，語氣卻無奈：“可是，那姑娘是自願的。”
    簡泓便沒再說話。
    如果世界上每個人都有錯，那就是這個世界錯了。他用苦難摧毀了世人的價值觀，因為泥沼太深，每個人都陷在髒汙裏。
    “我問了那姑娘。他們村子緊鄰這座山莊，先前有個叫王喜兒的，被山莊原主人王大人看上，自此一飛衝天，帶著全家都過上了好日子。村民得知那位王大人是個來者不拒的，對身邊人也算不錯，便有更多的姑娘想攀上他……很多人都走了這條路，他們村子裏的女孩子都比其他村裏要多。”從這點上，到也不能說那位王大人做的全是壞事。
    一般王朝到了後期，叛亂四起的時候，女子便不如男子能安身立命，像這種農家村落，生下女孩子又扔到河裏的不知凡幾，因為王大人這個舉動，王家村的女子有了價值，倒是僥幸因他活了命。
    簡泓轉過身，揉了揉他的腦袋：“應歡要知道，一件錯事，不是做的人多了，就不再錯了。”
    荀應歡點點頭。
    兩個人默默走了一段，荀應歡問他：“我能招收村裏的孩子來莊子上讀書嗎？尤其是女子。”
    “當然，如果女孩子多了，年紀大了就要分開。莊子夠大，幹脆就分成三個園子都可以，應歡想做的，都可以去做。”
    荀應歡笑著點頭，心裏卻在想：這應該是你想做的吧，簡泓。
    ……
    說做就做，安排好了這些，他們就讓酉生去府上調了人手過來——這裏原來的下人惡習難改，難保不會對孩子們有什麼苛待，府上的人是已經習慣了的，總歸會好一些。
    也不知是因為簡泓的名聲傳開了，還是村裏那些人仍舊不死心，下人剛傳出要免費辦學的消息，家家戶戶都把自家還自己送進了歡園，女子足有四十七個，男娃便少了許多，僅僅不過十二人。
    這些人到了歡園，前兩日還安分守己，第三天簡泓和荀應歡開始“偶遇”一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他們也就知道了，原因顯然是後者。
    又一次路過後山去看佃戶割麥子的時候，荀應歡再次看到有人攔住了簡泓。
    那隻是個小姑娘，十二三歲的模樣，不算瘦也算不上胖，能看出來家中人養的很好，沒有叫她受什麼委屈，說話聲音很好聽，就像簡泓說的，如出穀黃鶯一般。
    小姑娘脆生生問簡泓好，又對簡泓說：“公子對我們真好，村裏人都說簡公子是活菩薩呢。”
    簡泓否認：“我不是。”
    小姑娘咯咯笑。
    荀應歡也就知道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嬌憨。
    她不像是在刻意撒嬌，完全是渾然天成的，喜歡和崇拜都寫在臉上，說出的話帶著幾分天真，又帶著幾分嬌羞：“芸芸長大了要嫁給簡公子這樣頂天立地的男兒。”
    這個是他喜歡的樣子嗎？他會答應嗎？荀應歡默默站著，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他怎麼回答。
    “你叫芸芸？在歡園讀書？今天為什麼沒去上課？作業做完了嗎？”
    芸芸：“……”
    荀應歡：“……”
    芸芸眼裏含了淚，捂著嘴跑了。
    簡泓皺著眉頭轉身，看見了一直站在他身後的荀應歡：“看見了？也聽見了？”
    荀應歡木木點頭。
    “那下次見到這些姑娘，知道怎麼說了？”
    “知，知道了。”
    ……
    為了徹底杜絕這件事，兩個人回去商議了一晚。第二天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同城裏的院子一樣，主人居住的地方被特意隔開，兩個人輪流守著門，有一個孩子混進去就要罰一百個銅板的工資，超過三次直接辭退。再給學堂那邊明確貼了告示，凡是無事叨擾兩位公子的，直接回家，不用再來。同樣的告示也貼到了村裏。
    除了這些，每月課業前十的，都有賞錢，除此之外，進步最大的，態度認真的，都有獎勵。
    一賞一罰，果真讓許多人都緊了皮子，不敢再有奢望。
    有人生了把孩子領回去做家務的念頭，可這些女孩都是嬌養長大的，回去也做不了什麼，他們又眼饞那賞錢，思考再三還是留了下來。
    轉眼便是七日。
    這七日裏簡泓並未對酉生下過任何指令，也並不幹涉荀應歡的任何想法和做法。
    他相信他的少年，他的少年也並未讓他失望。
    荀應歡在荀府時也有自己的院子，如何震懾下人是與生俱來的本事，再學了簡泓的三分無為而治和三分仁善，賞罰分明這一點做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止是原先那九人服服帖帖，就連從府裏調來的下人，都少了散漫的習氣。
    酉生被他帶了七天，更勝過從前在府裏做小廝數月，如今也有了管家的派頭，出門都打著官腔，隻有和人聊起天來，一口一個我家小公子，語氣裏全是掩飾不住的崇拜。
    等到要走了，荀應歡生出了幾分不舍，慢慢悠悠疊著衣服不肯出門。
    簡泓等了一刻鍾，敲了敲門進去：“磨蹭什麼呢？”
    “沒有什麼，這就好了。”荀應歡連忙回道。
    簡泓繞到他前麵，突然有幾分明白：“不想走？”
    荀應歡搖了搖頭，或許是這幾日的“大權在握”給了他底氣，他選擇了直接發問：“我達到你的要求了嗎？”
    簡泓湊近一步，敲了敲他的鼻子：“應歡做的很好。”
    少年整個人都因為他這一句話活力十足，迅速把一堆衣服團進包袱裏，往肩上一甩跟他出門，秒變糙漢。
    可是等關上了門，荀應歡突然意識到：是不是自己做好了，這人就可以放心的拋棄他了？
    一年之約就是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劍，躲不掉也逃不脫。
    簡泓隻當他玩野了：“舍不得就多住幾天，左右府裏也沒有別的事。”
    荀應歡搖了搖頭：“沒關係，以後還會來的。”
    簡泓便沒有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