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書樓完工當日，宅了一段時間的簡泓再次出門，他要親眼確定萬書樓是自己想要的樣子。
    剛到後門，陸風突然道：“守門的下人不見了。”
    不是兩人草木皆兵，是的確很詭異。荀府的秘密多，自然防守也就嚴密，從來不會出現後門大開卻無人守門的情況。簡泓頓時警惕。
    此時，後麵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簡泓和陸風翻身上了牆，便見一個小廝打扮的人偷偷摸摸走過來，小腦袋探出了門，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人之後將門關上，一溜煙往外跑了。
    “這位公子，也是……別出心裁。”
    簡泓：“……”
    “不會用成語就不要用。”
    陸風摸了摸鼻子。
    顯而易見，看守是這位小公子給引走的，倒沒有什麼別的危機。他們見荀應歡出了門，也就放心下來繼續走，誰也沒提要不要管一下這個後門。陸風就是個沒有感情的護衛，簡泓裝作傻白甜的樣子“一時疏忽”了。
    兩個人正好和荀應歡同一個方向，便遠遠墜在他身後走著。不知道算不算緣分，他要去的地方，也正是萬書樓。
    ——
    萬書樓乃是皇命敕造，盡管三個月完工，卻完全不顯倉促。
    遠遠看去，一座高樓拔地而起，足有三層，外麵用水泥糊了一層，又上了漆，不細看還以為是在現代。四周有三尺長寬的木窗被架起，叫此樓四麵通透，采光極好，更益讀書。每一樓都盤了地暖，即使春寒未退，眾人進去也不覺涼意，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地標建築了。
    有人在樓外宣傳，道：“進萬書樓，不看身份地位，不看金銀珠寶，唯有兩種人能進，其一者，在暗箱中抽中題目脫口而出之大才；其二者，獻鬥米賑濟天下之大義。”
    暗箱有一人高，展臂長，裏麵放滿了寫著題目的木簽，側邊上有一個搖手，連接內部的滾輪，能將裏麵的木簽全部攪開，正前方有一個機關，按動之時會彈出一個木簽，便是題目了。
    簡泓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這要是發展幾百年，可不就是未來的計算機題庫？
    當場便有人上去抽了一簽，題目簡單，問“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的下一句，這人麵色一喜，隨口答出，將簽文扔回去，進入樓中。
    他的友人前去抽簽，卻抽到了雞兔同籠的問題，他算了許久才算出，卻已經不能進去了。管事再喊：“一日隻有一次機會，諸位今日不成，明日大可再來。”那人卻不想錯過這個熱鬧，吩咐仆從去買米，要走大義之路進去。
    離萬書樓不遠，便是一個賑濟點，賑濟點卻不像是尋常粥棚，分為兩處，一處粥香嫋嫋，一處卻是個照壁。
    壁上有人寫了一段三字經，隻有四句。有識字的受雇在其中讀書，不多時幾個聰明伶俐的小童就記住了，到粥棚那處背誦，便有人將他們引進去，吃得肚子肥圓才出來，找活去幹了。
    也有人已經餓了幾日，實在背不出來，非要擁圍著哀求。看守都是護龍衛，沒有心軟，直接將人拖到另一處地方。
    那處也有粥棚，隻是水多米少，與他們從前喝過的一些賑濟糧一般無二。
    後麵這個粥棚不在簡泓的計劃書裏，李景雲卻加上了，可見此人良心未泯，給這些餓到極限的人留了一條活路。
    “皇帝什麼意思？是不養無用的人嗎？我們一路走來已經筋疲力盡，還要背什麼勞什子書。”遠遠的有無賴低聲道。
    “你可少說兩句吧，護龍衛殺人可不眨眼。”
    “行吧，左右也就是背幾句酸話，我就當自己又回學堂讀了一遍。”
    簡泓露出了一個淺笑。
    所謂災後必生戰亂，便是因為這些人了。他們吃夠了苦，不怕死，滿心都是對朝廷的怨恨，這時候京中那些遲來的賑災隻會助長他們的貪欲，卻不會叫他們滿足。
    四句詩不多，卻能扣上一個教化的帽子叫朝廷出錢出糧，卻能夠告訴這些人沒有什麼是無償的。同時，四句詩也是吊在眼前的胡蘿卜，背會的進去飽腹，背不會的努力試試，大大減少了爭搶的情況。
    此處已經看得分明，簡泓轉身要去那樓中一探究竟，一眨眼卻見到了荀應歡，他正從萬書樓那邊過來，因他總是被罵癡傻，便也不想去試所謂的題目自取其辱，索性來了這邊。見有人排著隊念三字經，念對了便能進那門中去，他有些好奇，學著旁人排在了隊伍最後，鬼鬼祟祟混著。
    簡泓皺眉，快走兩步跟了上去，站在他身後。
    荀應歡沒有轉身，也就沒有看見他身後的人，見輪到了自己，學著旁人背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教之道，貴以專……”
    簡泓夢中總有原主騙他讀書的場景，與此時竟漸漸融合在一處，少年清亮的帶著幾分甜美的聲線就像是一壇梅子酒，甜膩中帶了三分醉意，難怪他性格這樣惡劣，卻有人把他當成朋友，在他身邊度過了平穩安樂的一段日子。
    隨後輪到簡泓，他收回思緒，隨口背了跟著進去，卻沒有靠近荀應歡，隻是四處掃了掃：不過也是一個院子，人們蹲著喝粥，喝完了就去那開著的小窗口再領上一碗。
    荀應歡跟著前頭的人去領了碗，碗是上一個人吃完之後洗的，用的都是一缸子水，荀應歡嫌髒，拿到手裏順手就扔了出去，砸在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將兩個看守此地的護龍衛引了過來。
    護龍衛和不會慣著他的少爺脾氣，拔刀就要砍人。
    小公子看著護龍衛慢慢出鞘的刀，心底先怵了兩分，咽了一口唾沫：“我，我我是荀逸的兒子，我娘，娘是，相國千，千金，別，別殺我……”
    沒有人會認為，做慈善的護龍衛就會是善良的，應該說，他們完全繼承了李景雲的狠——不聽話的，殺了就是。
    荀應歡擾亂施粥，理虧在先，殺了也無所謂，反正李景雲皇子都殺了兩個，天底下也沒有得罪不起的人。
    簡泓在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上前將少年擋在了身後，使了巧勁將護龍衛劈砍來的刀卸了，溫聲道：“兩位請聽我一言。”
    護龍衛殺人不眨眼，卻不見得不惜命，見他武功高強，若有衝突己方或許吃虧，兩人便停了手。其中一人道：“攪了李公公的差事，你殺了我們也活不下去。”
    簡泓：“我家小公子並非有意，也沒有膽子忤逆公公，隻是手滑了，懇請二位軍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處有五兩銀，請軍爺買點酒喝。”
    一人見錢眼開，剛剛說話一人卻掃了周圍一眼。李公公自己貪，屬下貪了卻未必有命，此處人多眼雜，他可擔不起這樣的風險。
    還要再說，簡泓已經取了錢袋，將之放進了他的手裏：“隻是五兩銀罷了，又不是金子，是我家公子的賠罪禮，算不得賄賂，請兩位軍爺通融通融吧。”
    他悄悄將錢袋拉開一個口子，裏麵卻是金燦燦的光，拿著的那人入手就知道絕不止五兩，伸手一捏還有銀票，喉嚨裏的話就這樣咽了下去，隻是道：“滾滾滾，頭一天施粥爺心情好，看在你年紀小又賠了碗的份上不找你算賬，以後再來搗亂，我兩個一起殺。”
    “是，多謝軍爺。”簡泓扣著荀應歡的手，將人帶離此地。

    作者閑話：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