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斂星的一眾店員呼啦啦全朝閔致圍過來，容維回手把閔致的帽子向下壓了壓，語氣不善道：“現在斂星都這麼閑了嗎？都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店員們施施然散開，閔致抬頭看到了站在二層落地窗後的容啟暄。
    容啟暄垂眸，正與他四目相對。
    兩人之間隔著玻璃上因緊張而急促呼出的層層霧氣，隔著凝滯的空氣與流轉的光影，隔著與紛亂思緒糾纏不清的心跳聲，隔著少年人八年裏反複追問卻未有回音的不甘，隔著中年人漫長歲月中熬盡黑夜卻未見晨曦的心酸。
    直到眼眶發酸，閔致才調開了目光，跟著容維往洗發間走。
    “小致啊，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維哥我親自給你洗頭行了吧！”容維拍了拍躺椅，討好道，“來來來，快躺下。”
    他可得伺候好了小祖宗，晚上的慈善晚會就指望他了。
    閔致皺了皺眉，他的手心已經漸漸析出冷汗，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慢慢走到躺椅前，遲疑片刻後躺下。
    看他眉頭緊鎖那難受樣，容維也有些不知所措，尷尬笑笑：“那個……小致要是覺得燈光刺眼可以把眼睛閉上。”
    閔致應聲閉上眼睛。
    溫水將閔致的頭發充分衝濕，布滿洗發液的手從他的兩鬢插入頭發，搓揉出更多潔白清香的泡泡，然後慢慢向頭頂清洗按摩。
    喪失了視覺，閔致其他的感官突兀的敏感起來，全身的熱量也仿佛被聚集到了頭頂，感受著纖細溫柔的手指在發絲間穿行，他知道，是容啟暄的手。
    難以自控的名為思念的情感如洪流一般衝擊著閔致的感官，他忍不住想睜開眼，想好好和容啟暄談一談，想問他為什麼不告而別。
    可對於閔致來說，憤怒總是比其他任何情緒都更容易表達。
    就在他一顆心懸而未決時，有濕熱柔軟的觸感輕壓在他眉尾的小痣上。
    “小致，我回來了。”
    真是一把低柔動聽的好嗓子。
    如春日裏屋簷上漸漸融化的冰淩，融成水，滴落在淺草石縫間的小水窪中，叮咚作響，不飽含對寒冬的滿腹抱怨，隻低吟於四月暖陽的深情思慕。
    該是多溫柔的人才能有這樣的嗓。
    隻可惜，也是這溫柔至極的人奪去了閔致的春天。
    “別碰我。”
    閔致答，他起身走出洗發間，水自頭頂流下，把他的衣服洇濕了一大片。
    眾人錯愕的看著他，這讓閔致難以理解，感到焦慮，他不願引起別人的注意，可事實的狀況是所有人都圍過來問他，怎麼了？
    “小叔！你說讓我放心把他交給你的！現在怎麼辦！”
    容維一邊指責不遠處看著閔致的容啟暄，一邊拉著閔致往樓上走。
    閔致揮開容維的手，他像一隻被什麼邪惡而強大的東西壓的喘不過氣的幼貓，睜著驚慌恐懼的眼睛四處張望，不停的來回踱步，止不住的發抖。
    “蔡蔡，你去關門，別讓任何人進來。其他人你們去樓上，不要發出聲音。”容啟暄對眾人的反應速度很不滿，大聲催促，“按我說的做，快！”
    “哦哦哦！”蔡青寶反應過來，飛奔著去關店門。
    吵鬧的空間一下子安靜下來，容啟暄突然想起小時候隻要閔致情緒失控，他都會拿出兩個瓶子，一個裝滿糖果，另一個是空的，他開始將糖果轉移到空瓶，閔致就會安靜下來。
    可現在哪裏有糖罐啊……
    容啟暄急中生智，他在踱來踱去的閔致身前放了兩個塑料簍筐，一個塞滿卷發杠，另一個是空的，他轉移第一個卷發杠，放下時故意發出很響的聲音。
    很有規律的，一個兩個三個，一聲兩聲三聲。
    容啟暄默默祈禱，期望這會有用。
    閔致蹲下，目不轉睛的看容啟暄轉移卷發杠。
    “小致變了。”
    容啟暄手下動作沒有停，他知道閔致一旦專心於一件事，其他的感覺都會暫時喪失，就像現在，他隻是說給自己聽罷了。
    “小致以前很喜歡我親他眉角的小痣，很粘我，還會請我吃糖，對我很好。就算不開心了，不讓別人碰，也不會拒絕我。”
    “小致長高也壯了很多，眉眼也比小時候更加俊朗，可你給我的那種親近感還是和小時候一樣。”
    “小致，”容啟暄放下最後一個卷發杠，他看到閔致的身子抖了一下，猜測是回過神來了，他繼續問，“想我了嗎？”
    思念，是一種很複雜的情感，閔致卻理解的很好。
    容啟暄拿開兩人之間隔著的塑料筐，不疾不徐的靠近閔致，近到兩人膝蓋抵著膝蓋。
    “小致，你想我嗎？”
    閔致不說話，隻安靜的看著容啟暄，見他看過來，容啟暄也認認真真望回去，幾番無聲對視，複雜的大人總是先調開了目光。
    容啟暄欲起身，閔致拽住了他的袖口，微微垂眸並不看他。
    閔致的睫毛又濃又密，在眼底投下一圈淡淡的陰影，看上去乖巧又無辜。
    在容啟暄看來，無論外貌如何成長，閔致始終是那個會在他的安眠藥裏放一顆糖果的小男孩，簡單而美好。
    回想起和閔致初遇那天，小朋友也是頂著這樣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上，襯得他皮膚雪白雪白的。
    那時候閔致隻有五歲，因為打碎了花瓶不敢回家，躲在小區花園的隧道滑梯裏。盧婉雲找不見兒子整個人都瘋了，又哭又鬧。容啟暄那天是去拜師的，沒想到一進師父家倒是被這師姐嚇住了。
    容啟暄無法，隻得跟著師父一起冒雨去找師姐的孩子。
    或許是那時十五歲的容啟暄還有些小孩兒心性，找累了也不願意跟大爺大媽搶亭子裏的坐椅，一眼望見隧道滑梯。
    沒料到，走過去便撿到了一隻小花貓——
    兩隻小爪抱著巧克力，嘟著嘴嚼，吃得嘴巴上全是巧克力漬。發現有人在看他，小花貓眨巴著一雙水葡萄似的圓眼睛賣弄可愛，一咧嘴，牙齒缺了好幾顆。
    回憶起同閔致的往事，讓容啟暄心裏暖滋滋的，他輕撫閔致濕漉漉的頭發：“頭發還是濕的，我去給你拿毛巾。”可閔致絲毫沒有放他走的想法，仍是執拗的拽著他的袖口。
    他不是鬧情緒，而是自閉症讓他無法很順暢的表達自我，需要對方耐心的引導。
    容啟暄蹲下來，嗓音低柔：“嗯……讓我想想，小致想讓我做什麼呢？”
    閔致像一個雕塑，始終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小致想讓我陪著你不要走，可我們的膝蓋會蹲麻的，不如……”
    容啟暄的話還沒說完，閔致向他傾身，親吻了他的眉尾。
    閔致親吻了很久，一下一下，像小雞啄米似的。
    容啟暄僵住不敢動，被動的被親著，他感覺全身的血液隻凝在那一個點上，注意力敏感到能感受到閔致嘴唇的每一條褶皺，傳達而來的溫度。
    “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