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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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盡雖年紀隻比風吹雪大一歲半,但他卻唱不出風吹雪那般的嗓音。同樣一曲《牡丹亭》,林盡扮杜麗娘,效果便與風吹雪相差甚遠。但在風吹雪名滿城內之前,林盡卻也是朱家戲班當紅的戲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舍棄誰都不行,朱掌門隻得納了謝師傅的建言,讓兩孩子同台唱戲,林盡唱生角,風吹雪唱女旦。
    林盡性子孤傲,在戲班中除了慧茹以外,一向不與人親近,獨來獨往慣了。朱掌門下了這個決定之後,林盡更是對原本沒有任何交集的風吹雪起了反感。
    風吹雪搬到自己同一間屋子裏頭的時候,林盡眉間緊鎖,一直盯著風吹雪看,像是一隻在守護自己領地的野獸。風吹雪不敢弄出太大聲響,躡手躡腳地放置好自己的被褥衣物,便又躡手躡腳地走出門外,在門外水井旁坐著看螞蟻搬家。
    “你聽好了。”林盡率先開口,“我的戲,都是和慧茹一起唱的。你要是唱不好,我可不管義父是不是疼你,你就從我這兒搬出去,一輩子都不要和我同台。”
    風吹雪沒敢轉過身,就盯著地上的螞蟻,默默點了點頭。半晌聽聞林盡沒有再說話,生怕自己適才的回應對方沒有看見,轉身站起,盯著屋內的林盡來了一句:“我聽見了!”
    原本靜謐的院子,林盡屬實被嚇了一激靈。
    “我的話從這傳到你那去,還需要半柱香的功夫?”
    自打風吹雪住進了和自己同一屋,林盡發現自己以往的擔憂都是白搭。風吹雪話不多,從來不會讓林盡覺得聒噪,林盡不想搭理他的時候,他總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坐著看戲本,或是坐著發呆,吃飯從不吧唧嘴,睡覺也不磨牙。
    久而久之,林盡找不出任何一項討厭風吹雪的理由,要硬說的話,大概就是對於自己來說,風吹雪擠走了本該屬於慧茹的位置。但慧茹對此都樂見其成,自己也不好說什麼,何況無論從哪方麵看,風吹雪唱的花旦,屬實比起慧茹要好上許多,以往與慧茹同台時,台下沒有這麼多的看客,更沒有一曲終了之後的掌聲雷動。
    “林盡!”慧茹氣喘籲籲地跑到林盡跟前,一把抓住了一旁的風吹雪,把兩人拉在一塊,“我剛聽我爹說了!下旬盧老爺大壽,指名要你們倆搭台唱戲,恭喜你們兩個!”
    “啐。”林盡假作一臉不屑,跑回屋子裏頭坐下,別過頭時嘴角不由自主地勾勒出了一絲不常見的笑容。
    “城東的……盧老爺?”風吹雪輕聲問道。
    “還能是哪的盧老爺!”慧茹咯咯笑著,偷偷地指了指林盡,靠到風吹雪的耳邊耳語道。“你別看他那樣,其實高興壞了,剛才田管家來定戲,我就看見他鬼鬼祟祟在大堂外頭偷聽!”
    “噗……”風吹雪捂著嘴輕輕地笑了笑。
    “你倆背著我說什麼呢!”林盡擠出了平日裏平靜的表情,略帶不滿地喊道。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刁難,田管家來戲班裏頭定戲的那一天,點的是《翠屏山》,這本沒什麼問題,但直到壽宴將至的前三天,田管家又來了一趟戲班,說盧老爺要換戲,指名想聽《武鬆與潘金蓮》。
    這可出了大事。
    戲班裏頭人人慌成一團,平日裏從容果決的謝師傅也露出了愁容。林盡常常唱的是小生,不曾扮過武鬆這樣的角色,而潘金蓮的狡詐狐媚,也不知風吹雪能否駕馭。朱家戲班在城內一世英名,如若唱垮了這台戲,那該是多大的笑話,足夠讓城中其他的戲班笑話好些年。
    “這戲唱不得。”謝師傅收了手裏的折扇,對朱掌門說道。“要麼派人前去商討,換人唱,這戲他二人學都沒學過,唱不得,不能因為一場戲毀了戲班。”
    “我覺得他倆能唱!”慧茹坐在朱掌門身旁,磕著瓜子說道。
    “小孩子別插嘴。”朱掌門瞪了慧茹一眼,不怒自威。
    “真能唱!我替他們擔保!”
    一小姑娘能擔保些什麼……朱掌門聞言隻是笑了笑,盧老爺壽宴,早些年定戲從不找朱家戲班,而是城東的洪家戲班年年搭台,今年忽爾找上自家門,內中緣由確實有些捉摸不透。
    難得的機會,不論其中有什麼樣的貓膩,朱掌門本都是鐵了心要唱這一台,但事出突然,此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戲班中的戲子能唱《武鬆與潘金蓮》者為數不多,且都唱的尚欠火候,無論派誰去都是一樣的結果,倒不如就讓林盡和風吹雪試試。
    “你說的啊,你擔保。”朱掌門笑道,“假若他二人唱垮了,接下來的一年裏頭,你可沒有零嘴吃。”
    謝師傅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下巴幾乎就要掉到地麵上。
    風吹雪知道,自己唱潘金蓮的話,應該怎麼唱。
    自從登台唱戲以來,觀眾都愛看他唱花旦,唱女角。但風吹雪自己更喜歡的仍然是大青衣的戲,尤其喜歡《貴妃醉酒》。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又早東升。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第一次唱的時候,風吹雪就能感受到戲中人的所思所感,蘊藏眼前雲霧裏。
    不像那些花旦戲,盡是些調情的橋段。
    盧老爺為什麼點《武鬆與潘金蓮》,風吹雪想得明白,也知道點這出戲的目的是什麼,看客想看些什麼。
    壽宴當晚,朱家戲班的人在戲台幕後提心吊膽地等待著這出戲的結果,卻聽聞看客席上掌聲此起彼伏,有人大聲叫好,有人高呼著風吹雪。
    就連同在戲台上的林盡,也被眼前這一幕所震撼,險些忘詞。他盯著眼前這個與自己日夜相伴的少年,臉上紅妝豔若桃李,雙眸楚楚可憐,暖似朝陽。
    一顰一笑攝人心魄,起舞弄清影,溫婉似梨花。
    這哪是什麼風吹雪,這就是潘金蓮。
    隻是一出戲的功夫,林盡改變了自己的想法,眼前人如若是潘金蓮的話,那麼史書上,戲本上,所描述的那一個妖婦形象便蕩然無存。
    如若他是潘金蓮,那麼潘金蓮的所作所為,似乎也變得不再那麼可惡。
    這一場戲紅了風吹雪,紅了林盡,也紅了朱家戲班。
    可這一切都成了枉然。
    十五歲的某一場戲開始,風吹雪倒了嗓。
    變聲期來的太過突然,以往鮮嫩高亮的嗓音就在一夜之間不複存在,那一場《四郎探母》的戲,他竟連一個詞都吐不出來。
    就這樣呆呆的站在台上,林盡看著風吹雪,風吹雪的雙眼正與自己對視著,眼神裏充滿了恐慌。那是林盡第一次見風吹雪這樣,在戲班裏,無論謝師傅板子打得多重,風吹雪的眼神從未有過動搖。
    可這一次,就連林盡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台下的噓聲如同驚濤駭浪,一波接著一波,層層疊疊,風吹雪就像是站在暴風雪之中單薄的小樹苗一般搖搖欲墜,謝師傅教過不少出了狀況之後的臨場應對法子,林盡隻能勉強地記起那麼一兩句,匆匆地對付過一折,便拉著已經進入混亂狀態的風吹雪下了台。
    “沒……沒事,睡一覺起來,明兒就好了。”林盡扶著風吹雪,慧茹在一旁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把安慰的言辭用顫抖的聲音說了出來。
    這隻是一場普通的《四郎探母》。除了幾個幫工以及慧茹以外,謝師傅、朱掌門都沒有到場觀戲。可恰恰是這樣普通的一場戲,出了大亂子。
    “聽慧茹的,回去睡一覺。”林盡搖了搖晃神的風吹雪,帶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朱家戲班。
    睡一覺就會好的,風吹雪相信。
    可是第二天,第二天,第四天……他都無法唱出來。
    台上再也沒有風吹雪。
    林盡的搭檔隻能暫時由慧茹接班,可有些不明就裏的看客,仍然在台下高呼,想看風吹雪。遲遲喚不來的人,讓朱家戲班短短幾日之內風評一落千丈,城中風聲四起,眾說紛紜,朱掌門麵對這等情景,也隻能無奈地搖搖頭。
    “對不起。”慧茹雙眼含著淚,哭訴道。“我知道我不如阿雪,可我也盡力了……我唱不出阿雪那樣的感覺。”
    “沒事,別人說就讓他說去。”林盡輕輕地拍了拍慧茹的頭,“阿雪和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們的戲不能隻讓你倆出力,我會證明自己,我能比阿雪要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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