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一根更粗的銀針替下了那根細針，算是毀了他的腿，我知道，這樣做，即使他走了，也走不遠。
    我為了時刻提醒他，他的母妃還在宮中，特地把那個偏殿重新粉飾了一下，刻意忽略他眼中的恐懼，讓他住在了那裏。
    冥夜的出生對於我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打擊。即使早就知道他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卻仍然恨得咬牙。
    我怕我會一時衝動一刀殺了那孩子而讓無依恨我，
    可我明白，他作為孩子的父親，定然是想自己把那個字刻上去的。果不其然，他求了我。
    三年，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學會了求人，學會了低聲下氣。
    我不知道自己是喜是愁，心空洞到麻木。
    他刻完了字，我便抱起孩子準備離開，卻沒有想到他不顧及腿傷跳下床跑了過來。世界在那一瞬遠去，我親眼看著過去三年在我麵前唯唯諾諾的他跌跌撞撞地向我跑過來，眼裏裝著責任。我幾乎忘記了離開。
    他從我手中搶過了孩子，身子瞬間摔倒在地，腿上流出的血已經染紅了衣衫，他卻沒有叫，隻是看著懷裏的孩子流眼淚。
    我看見他眼裏有種情緒慢慢擴散開來，那種情緒，似乎叫失而複得。
    他身上鮮紅的顏色刺激到了我的雙眼，我猛地從他懷中把孩子搶了過來，快步轉身向外走。我討厭別人占據他的懷抱。
    我沒有聽到他的哭聲，但我知道他肯定流了眼淚。
    畢竟這是他見這個孩子的第一麵。
    可我就是討厭別人與他獨處。
    再回到那個偏殿，看到的卻是他坐在原地，眼神空洞地看著那個小小的墳頭，似在發呆。就像看著自己的墳墓一般。
    心有些刺痛，快步走過去橫抱起他，卻發現他的身體冰得如同外麵的雪。
    他突然抬起臉，認真地看著我：“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你。”
    我頓時一懵，竟然不知道如何作答，卻見他輕聲笑了笑：“可惜已經是曾經了。無緣，我搞不懂，你為什麼要毀滅我所有的愛？”
    突然覺得自己過去做的事情好愚蠢……他竟然……喜歡過我？而我，竟然全然不知……
    為什麼說曾經？過去了嗎？
    狂喜過後，隻剩失落。
    “無緣，外麵下雪了。你說，冰雪能封住什麼？”
    “冰封不住一切。時間也封不住。”
    “你沒試驗過，怎知它們封不住？”
    “別太傻了。它們本就什麼也封不住。該恨便恨，該愛，便還是愛。”
    我才知，他想封住的，竟然是過去所有的情感。
    “無依……你懂不懂？朕活得有多痛苦？每天……朕都在不斷地找方法去原諒你……但朕根本沒有辦法把對你的恨當作兒戲，想忘就忘……”真的恨過你。為什麼要和大哥做出那種事？又為什麼要為大哥想出帶走季荷這種方法懲罰我？
    他拉過一旁的被子蓋住了頭：“該原諒的時候就原諒吧，不想原諒，也沒人勉強。”
    “你還真是容易得寸進尺。”我垂下頭。
    他沉默。
    “你知道嗎？季荷回來了。”就在三天前，他回宮了。可我卻再無心思向他問任何事情。
    他立即眼睛一亮：“那現在，你可以放掉我了吧？正主回來了，你不再需要一個替身了……”
    心猛地一涼。原來，你還是想離開我。
    一股怒火由心而生，一句話不假思索地脫了口：“風無依，別想朕這麼輕鬆就放過你！”
    此刻，僅僅想讓他隻屬於我一人。
    *************
    我花了三天三夜，親手將三年前買回的那塊布做成了兩件嫁衣，我隻手捧著它們，摩挲著，看著大門緊閉的偏殿坐了一夜。
    我想我是瘋了。居然親手給母後下了毒。
    無依……無依……
    你不懂。
    我不能失去你。
    你不知道，那個女子有多像你，季荷隻是外貌，她卻是性格。
    我真怕你會突然離開，放任我心痛。
    思量了許久，終於把手中的嫁衣遞給了身畔的宮女，吩咐她進去幫無依換上。
    無依穿著那件衣服，全身上下透著一股冷豔的美。我輕輕抬起他的下巴：“無依，你說曾經喜歡過朕，是真的嗎？”
    他撇了撇嘴，別過頭。
    原來那天，是在騙我嗎……
    “告訴朕，現在，你還喜歡朕嗎？”
    他嗤笑一聲，卻不回答我，仿佛在嘲笑我。
    為什麼騙我……其實我對你，是真心的……
    “是喜歡的，對不對？”我試探性地問。
    他卻還是沒有說話。
    心一抽一抽的，痛得透徹：“那麼……這樣的懲罰，是不是就太過輕鬆了？”
    “喜歡你，我有錯嗎？”他突然抬起頭，皺著眉頭看我。
    一句話，點清了我所有的迷茫。
    對啊。
    喜歡我，你沒有錯。不喜歡我，你依然沒有錯。錯的隻是我而已。
    深深的自責慢慢湧上心頭，喉頭酸得無以言語。
    無依，好。
    我放你自由。
    我站起身，發現他身上的紅衣已經被血染紅。便拍手讓宮女幫他把另一件穿上。
    我吞了吞口水，深深吸了口氣，才下定了決心：“既然季荷回來了，你於朕便已無用。隻是這張臉，是不是應該好好利用一下？”
    隻有這樣，你才能走得毫無牽掛。
    雲杉的事情很快就過去了，雲國本也是一大強國，四麵楚歌的恒國根本無法再接受這一打擊，可我還是衝動了，一劍結果了雲杉。他於我們，隻是配角，我讓他在適當的時候退了場，且再也沒有能力入場。
    無依昏迷了三天，閉著眼的他臉上透著一絲安寧，偶爾還會勾起一絲淺笑，那笑容，如小孩子一般純淨。
    無依，怎麼辦？
    我又想留下你，又想讓你自由。
    我低下頭，在他帶著孩子氣笑容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他的睫毛微微扇動了一下，睜開了雙眼，迷茫地看了我一眼。
    “醒了！”身邊的宮女尖叫了一聲，似乎很興奮，我才想起來，這幾天我向旁人發了不少脾氣。
    我傾身，死死地抱住他，閉上了雙眼。一滴冰涼從臉頰上滑落，我才知，原來我哭了。
    無依，你還是想要自由的，對不對？那就讓我，再陪你幾天。
    “皇……”
    “別說話。無依……我……殺了雲杉。”
    “為什麼？”
    “無依，我錯了。無依……我……愛你。”
    “你是在欺騙我嗎？這麼突然，叫我如何相信……”
    “無依，相信我，我再也不會騙你了……你知不知道？在雲杉要你的時候，我的心有多痛嗎？”淺淺表達著自己，我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自我了……我鬆開他，靜靜看著他的臉。
    他輕輕點了點頭，露出一絲笑容。
    真心的，沒有一絲雜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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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辦？無依，雲國又攻下了一座城……無依，怎麼辦……城破了。”我拿著手中的軍事地圖，皺起眉毛。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城破了，人間情猶在。”
    “無依，如果國破了，我該何去何從？”我抬眼，看著他。
    “別怕，國破了……我還在，如果你冷了，怕了，我依然會給你溫暖。”
    “無依，相信我，我一定會把他們從我們的國土中趕出去。”我伸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晴國突然攻打雲國，雲國立即從恒國撤了兵，危機解除，雲國敗了。
    我帶著無依出宮去看燈盞，從燈市上買回了一個極為可愛的小豬燈籠。
    而他皺著鼻子的抱怨不像，我淺聲說：“這樣，以後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能看見你了。”
    無依，自由一定很美好吧……
    你就快自由了……
    我會永遠記得，他笑著對我說的那句：“我沒走，無緣，我永遠陪著你。”和我強忍著眼裏的酸意，對著他勾起的淺笑。
    最後一次，我帶他去放風箏，承諾給他過生辰。
    大殿之上，一片寂靜，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拚命向外走，再也沒有回頭看過我一眼。
    而他方才的那句“恭祝皇上與季荷公子白頭到老，情意永在”也硬生生地刻在了腦子裏。
    我突然明白了他。
    急忙起身，丟下殿內的所有人，讓一隊侍衛帶著獵狗循著血跡去追，將他逼到了懸崖邊。
    “風無依，你悔嗎？”後悔愛過我？
    他卻搖頭：：“不。”
    還未等我高興，他便掏出了自己在大殿上把玩的小刀，笑了笑：“無緣，我說過，城破了，人間情猶在，國破了，我依然會給你溫暖。但你不知道，如果心破了，人便隻能求死了。可是我認了，今生遇到你，我認了。一切，都是我活該犯賤，不應該跨過禁忌，不應該……愛上你。你知不知道，……用心痛換取兩個月的甜蜜，夠了……”
    我愣了一下：“你……”
    他卻立即打斷了我：“我就說……這個世界上，怎會有人愛我……怪，也隻怪我生錯了地方。如果我沒有生在王室，定然不會遇到你……愛上你。隻是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傻了……感情能給人帶來什麼？隻有傷害吧……”
    “無依……別鬧了，跟朕回去！”眼看著他半隻腳已經站在了懸崖邊，我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不愛你……怎麼會有人不愛你……
    “還要怎麼傷害我，你才甘心？即使是死，我也永遠不要回到你身邊了！不……我不會死的。那麼消極傷害到的也隻是自己。”他別過頭，猛地用右手提起刀在左臂上猛地刺了起來，還未等我解釋，他便縱身躍下了山崖。
    我的心在那一瞬平靜了。
    為什麼？不聽我解釋，不給我一點時間？
    我看著眼前慢慢墜入山崖的瘦小身軀，全身無力。
    最後一刻，我看見他在笑。
    原來他這麼開心，僅僅因為離開了我。即使結局是死亡。他仍舊走了。
    我忘記了說，我愛你。
    僅僅遲了一步。
    一念之差釀成大錯，僅是一念之差，傷害便已造成。
    無依，無依。
    我錯了，說錯了，想錯了，做錯了。
    可是我的無依，為什麼不給我一個補過的機會？
    我真的想說，對不起。
    我不該這麼執拗。
    冷風吹在臉上，是刺骨的寒。
    “你知不知道？我曾經喜歡過你。”
    “可惜已經是曾經了。無緣，我搞不懂，你為什麼要毀滅我所有的愛？”
    “無緣，外麵下雪了。你說，冰雪能封住什麼？”
    “冰封不住一切。時間也封不住。”
    “別太傻了。它們本就什麼也封不住。該恨便恨，該愛，便還是愛。”
    “該原諒的時候就原諒吧，不想原諒，也沒人勉強。”
    ……
    “喜歡你，我有錯嗎？”
    ……
    “怎麼辦？無依，雲國又攻下了一座城……無依，怎麼辦……城破了。”
    “城破了，人間情猶在。”
    “無依，如果國破了，我該何去何從？”
    “別怕，國破了……我還在，如果你冷了，怕了，我依然會給你溫暖。”
    ……
    “看前麵那個小豬燈籠，好像有點像你！”
    “不像！一點也不像！”
    “這樣，以後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能看見你了。”
    “無依，說實話，你真的和它很像啊。一樣可愛。”
    “可愛是一回事，可它是豬……”
    ……
    “我沒走，無緣，我永遠陪著你。”
    ……
    “無依，如果我沒有記錯，今天應該是你的生辰吧？”
    “今夜，我就在大殿為你擺宴。”
    “無依。我是真的喜歡你，無依，別懷疑。”
    ……
    無依，真的。
    假如我沒有想在這最後一刻放你自由，我們是不是會永遠？
    無依，我真的後悔了。
    ……
    “今天，是朕心愛之人的生辰，特此擺宴，隻是想讓他知道，朕會愛他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
    我以為我能對你不離不棄，我估錯了自己。
    ……
    “季荷，朕愛你，永遠。”
    說出這句話，心真的刺痛著。隻想伸手將你摟緊，告訴你，我愛你，永遠不變。
    我承諾過說不騙你的，卻食了言。
    無依，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嗎……
    如果知道會是這樣，我一定會執著，留你在我身邊。
    永遠，
    永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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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番外終於完了。。
    開始第三卷～～哦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