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色雕花門一推開，濕暖的氣息無聲而來，大澤如蒸，恍若瑤池仙境。
    白色的石頭砌成的大水池，材料不是那麼奢華，兩旁各有一口向外湧水，雕成修竹狀。
    水很清，灌到大池子裏，激起一團團的熱氣。水池中飄著些許花瓣，像是一葉葉小舟，沉沉浮浮，經曆著池中的驚濤駭浪。
    好暖和啊，熱熱的水，滲進化青的骨子裏。
    自從和娘逃難出來以後，再也沒有洗過熱水澡。
    坐在池底，拿起絹帕，往身上撩些熱水。臥湯之中，香汗紛出額角。
    小時候，家裏有一個大大的木桶，很容易存貯熱氣和水汽。每次沐浴都是娘親親自備水，也喜歡在上麵灑上花瓣。娘說過，花瓣蒸而取其精華，潤澤膚質，紅潤悅澤。
    娘是她的依靠，是她心中的家。她不禁傻傻的笑笑，一臉的甜蜜。
    肩露在外麵，有點冷，化青往水裏縮了縮。解開已經發柴的發髻。
    石榴輕輕的推門走了進來。
    “青兒，我來幫你洗頭發吧。還有，這套給你放到這裏了。”石榴把手中托盤放到小桌上後，走到化青旁邊。
    撈起她的頭發，取些豬苓和蘭葉，在她的頭發上細細揉搓，還幫她輕輕的按摩頭皮。
    “姐姐用的豬苓裏可加了香料，如此香氣紛擾。”化青淺笑，這香也算怡人。
    久違的溫柔。化青心存感激，有人若親，這真是莫大的幸福。
    “嗯，不錯，這衣服倒是佷和你的身，穿著也漂亮啊。”石榴看著眼前的化青，讚道。
    “謝謝姐姐。”化青伸手撫摸衣服上的暗紋，白袍，棗紅色的長襟外衫，映的臉色稍好，少了些驚慌和狼狽。
    “跟我走把，林媽媽要見你。”石榴貪戀的目光在化青的臉上兜轉一番，純淨之至，淡然若浮雲，淺笑深眸，自有一番靈氣。
    石榴在前麵領路，一些畫著濃妝腰身曼妙的女子，在她的身邊穿過。步下之蓮，朵朵成舞，步行之後，倩影不散。路廊上的雕花靈動，粉飾明快，不落俗套。
    “媽媽，她來了。”石榴行禮，道。
    林媽媽瞧了一眼，已是笑意盈麵，“嗯，石榴你下去吧。”
    “是，媽媽。”石榴轉身退了出去。留下的化青低著頭站在一邊。
    “來，姑娘，站到媽媽身邊。”林媽媽的笑容溫和，倒不是一般鴇兒的鄙夷之色。
    “青兒，先謝過媽媽。”化青又俯下身子施禮。
    “好了，這與我也不算什麼大事，若不是見你這般有情有義，我怕也動不了這個心思。想我在這行戶裏過了這麼多年，女子之苦我也多有體諒。我們這行戶多為人所不齒，可是女子棲身之所，怕也還是此處最好。”林媽媽說道，隨手舉起茶杯，輕輕的抿上一口。
    “媽媽，我知道，我能活到今天本感上天愛憐，有李爹爹一般的善人相助，早已別無他求，多活一天已是小女的福氣。”一語之下，生離死別仿佛猶在眼前，求生已難。
    “孩子，你的話語如此悲觀。媽媽今天見你言語便以下定決心讓你做一個不一樣的煙花之人。你不葬身這煙花柳巷。孩子，媽媽今天與你說的過多了，且忘了問你叫什麼？家世何人何地？”
    “小女複姓宇文，名化青，原是浮梁人士。父死母亡，孤身一人。”
    化青幾字答出，林媽媽心中一驚，這女子……竟姓宇文！
    “孩子，你的名字為父母之願，叫化青便好。這煙花之地你隱了姓氏，以免蒙羞，但媽媽說不讓你受辱，不知你可願意。”林媽媽卻看化青神色安然，心中雖驚訝，卻無奈輕歎一聲道。
    “願媽媽詳細告知。”
    “媽媽看你不是賣肉之人，原意讓你練些本事，以才取勝，省的被那些無識之人糟蹋。以往媽媽這裏一些聰慧的女子，媽媽也是這樣教導他們，雖然媽媽要請先生叫他們學才藝，但也是為了他們將來的出路好啊。你是否原意讓自己的下半生好過些呢？”
    “承蒙媽媽照顧，媽媽幫我完成心願又時好似都替我考慮周詳，青兒全聽媽媽安排。”
    “我明天就帶你去見先生，孩子，你曆事定是很多，切莫暗淡了生活，你能活下來就好好的活著，若有什麼仇怨，若是放不下的，累計力量也是重要的。現在你在媽媽這裏，不可裝的諳事如深，少年老成。放下一些事情多你有好處，孩子。”林媽媽說著話，用食指碾開她皺著的眉心。
    “石榴，”林媽媽喚道“把青兒領到雨辰閣，讓她住到雲遮月。”
    “妹妹真是好福氣。”石榴姐姐衝著青兒微笑，道。
    “姐姐，何出此言？”化青不解。
    “妹妹不知，這暖月樓不比別的行戶人家，別的家的姑娘都是幹那些齷齪勾當的。而我們家的姑娘，凡是聰慧的，俊秀的，也就是林媽媽看的上眼的，都請了師傅教才藝，‘琴棋書畫’四絕要學的好，歌藝舞技也要出眾，才逃得過接客的命運。媽媽把看的上眼的姑娘安排住在雨辰閣，但住在這裏麵的姑娘也不都是學的出來的，有很多半途而廢的，所以就隻有接客了。好在林媽媽心腸比別家的好，不逼迫也不欺壓眾姐妹，不從大家身上摳油水。好讓想從良的有辦法好好的過，沒從良的下半輩子也能有個依靠。媽媽的為人積善，姐妹們有什麼事向媽媽一說多半也能應下。媽媽的眼光也極高，這裏從裝修到起名都是請人設計又讓媽媽過過眼的。卻不是令人反感的煙花場。”
    “林媽媽如此好，到會是善人有善報。隻是姐姐如何落到這裏啊。”
    “我是被娘親賣來的。小時候家裏的女孩子多，我最小，娘生下我的第4年就把我賣到了暖月樓，我一直在這裏打打雜。”石榴姐或許會怨恨她的母親吧，但是看石榴姐的神態卻是無比的從容。
    “姐姐今年年芳幾歲？”
    “二八當年。妹妹呢？”
    “我小姐姐兩歲，姐姐可住雨辰閣？”化青感覺和石榴姐很談得來，況且她對自己又好。
    “我這姿容的住不起雨辰閣的，棲身在燦暉苑的葉姝盛，妹妹有事可以找我。”石榴握了握化青的手道。
    “姐姐將來是不是也要接客呢？”青兒終將心中的疑問吐了出來，卻突然後悔自己的冒失。有幾個女子願意受人淩辱？
    “估計把，我也是逃不過的把。不過論我的才貌，怕是媽媽不會許的。我到是情願幹一輩子打雜，贖不出身去比失了身要好。”沒想到石榴姐回答的倒是讓人越發的深想。
    看見雨辰閣的篇額有一會了，周圍的房間上用毛筆占金漆在木文明顯的木牌上寫了許多名字。
    雲應月，雲染月，雲曉月，雲知月。雲弄月，雲追月，一個個房間過了，雲遮月應該就在前麵了。
    果然，下一個，雲遮月。
    青兒向下一間房間的名牌望去，雲藏月。
    青兒以為對麵的房間也會叫雲什麼月。抬眼看去，花映影，花惹影，花惜影，花顫影……
    抬頭看天花板，竟是毛筆書寫的
    花間一壺酒
    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
    對影成三人
    字跡中是無現瀟灑的伸展。多王右軍幾分隨性，又多柳公權幾分骨氣。回想這些閨房的名字也是出自太白的這首《花間獨酌》。花、雲，月、影，實在妙絕。
    青兒的心裏，林媽媽也越發的神奇了，這哪裏是尋歡場，憑空多出的幾分清傲，不得不讓青兒佩服。
    第一夜，青兒本睡得安心，除去夢到了那場大水。
    驚恐已經散去，疲憊已在睡夢中散盡。
    化青已經醒來，坐在床頭愣神。
    “妹妹，醒了嗎？”門外傳來石榴的聲音。
    “姐姐，”化青急忙跑過去開門。石榴的手中端著銅盆，銅鏡和絹巾。
    “妹妹，還沒有梳洗把。林媽媽料到你剛來不適應，讓我過來幫你。”
    “有勞姐姐了。”
    “也怪姐姐昨晚上疏忽忘給你拿些女孩子用的私物了。”石榴一笑，拿出一個小小的錦袋。把裏麵的東西一一擺在桌上。
    正洗完的臉的化青，回頭瞧。盡是香粉，胭脂。連粉色的用來染指甲的夾竹桃也有了。化青看著很是高興。沒有哪個女孩子不愛這些的。
    “姐姐費心了。”化青從小養成的視禮的個性，倒在這時顯得生分了。
    “快，來，姐姐給你弄上把。要帶你去見先生的啊。妹妹可要好好的學。做個花魁也姐姐和你一起開心呐。”石榴溫柔的為她梳著頭。
    “恩，姐姐，話遠了不是？嗬嗬。”化青，輕聲應著，靜靜地體會著這離自己已經好遠的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