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隻是她記憶裏的男子。無聲出現。兀自消失。
    她的生命有他。斷斷續續。
    他總是抱著她，說故事。去田野。高興起來，會燃起一把火。她是靦腆的小女孩，睜大眼睛仰望他。從來不說話。
    他是她的信仰。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在他的床上埋下頭。用力嗅聞。尋找氣味。年輕氣盛的男子身上淡淡清香。
    她的世界。
    她於是知道，男人在成熟後，是應該散發出這樣的味道。淡淡香水。頭發。汗液。胡須。荷爾蒙。輕微氣息。
    他去遠方。時光短暫。她送他去到車站。7歲。離別的傷心淚滴。
    他在上車的刹那回眸望泣不成聲的她。揮揮手，示意她回家。她模糊的眼睛裏望見他皺著的眉頭。眉頭下深邃的眼。離別的溫柔瞬間。
    汽車離她越來越遠。她慢慢變得堅強。她知道，汽車裏遠去的他一定也是在窗口，不斷回頭望她。惦記她。
    原來人生要經曆這樣苦痛的告別。別無選擇。
    她的童年。等待中一個個他回來前的日子。
    他終於再次回來。曆經幾個年頭。
    她心裏的高興難以言喻。他抱起小小的她。舉過頭頂。她放聲大笑。等過這些日子，仿佛隻為換回這樣一次放肆。
    天空。心跳。信仰。
    她吃他帶回的食物。夜色降臨的時候唱歌給他聽。唱得很大聲。很大聲。她要他聽見並且記住她的聲音。
    一曲唱畢，他歡喜拍手。她驕傲地抬頭望他。單純的幸福。
    他終於再次離開。這樣反複一次又一次。她的心開始習慣這樣的經曆。她隻知道，每一年的梔子花開，他或許會回來。
    少女的時候，他帶回大塊巧克力。乳白色與褐色的塊狀食物。含進口中，醇香甜美。隨時間慢慢融化。她的期待與快樂。梔子花的清香。揚起的嘴。碎花裙。
    他在一個又一個遠方的城市輾轉。有時會打電話回來。而她。從來不會輕易表露她的情感。她漸漸長成一個獨立堅韌並且時有沉默的女子。
    8月的南方城市。黃昏的時候。她在他麵前出現。
    他的眼裏閃過一陣欣喜。旗袍很美。他說。
    她低眉淺笑。驀然回首，自己何時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半熟少女。時光飛逝。
    他帶她去酒店。談一些她沒有興趣的話題。經濟。政治。眉目之間多了一份氣定神閑。
    她的心突然像丟掉了什麼。變得看不清。失落落。一言不發。
    有些事情，終究是回不到過去。
    這是她人生中必須承受失去的東西。難以逃避。
    她輕輕地在他身後睡著。他幫她蓋上毛毯，熟悉的氣息。無語的溫柔。
    醒來的時候已是夕陽，折射進屋裏幻化成為光和影。浮現在牆上。一個人的房間。瞬間定格下來。她看見他留下的紙條。
    佳麗，有貴客需要接見。先走一步。自己照顧自己。
    她的淚水無聲滑落下來。
    沒有什麼。她隻是突然想起童年她的等待。她難舍的淚。
    她獨自離開。消失在黃昏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