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曾經天使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05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現在的醫療行業與利益聯係的越發緊密。心生厭倦。一個字,俗。兩個字,庸俗。
之前一直是ICU的。暗自覺得光榮過一陣,搶救病人,多麼偉大的事業啊。直到我麵無表情地看著車禍病人的家屬因為沒錢不得不在拒絕治療上簽字,帶著還是兒童的小孩見了27歲的母親最後一麵,被我麻木的又一次停掉呼吸機。
他問我們,停掉後多久會死亡。
我告訴他,5分鍾之內。
他於是不斷捧著臉黯然落淚。我隻是漠然看著他。戴著那頂被稱為天使的燕尾帽,睜著看破人間生離死別的大眼睛。
然後看著生命消失。家人撕心裂肺痛哭。我,隻是站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冷卻的屍體。
壓抑過一陣。上完班回去總是會難以入睡,隻因上班的時候精神高度緊張,一下子似乎是緩不過神來的。養成了躺著聽歌的習慣,慢慢耗時間去睡覺。
一直想著離開。我總是這樣,有時候天馬行空。離去其實是很容易的事情。沒有辦法放下的,隻是對這個城市,對一些共事過的男男女女一些瑣碎卻真實的感情。所以一直沒有跨出這一步。
我最大的缺點就是優柔寡斷。
卸下白衣裝扮,穿得最多的就是旗袍,科室女人稱我“三姨太”,戴眼鏡的小何總說我冒充張曼玉。我笑著調侃,要不要來點緋聞。他隻是笑,總這樣。靦腆的男子。
與科室裏人關係淡如水。剛從業的時候總是想著找一個醫生去相伴攜老,如今,隻怕是讓我找醫生,都要考慮三分了。
一直不喜歡笑,過幾日便會習慣性流一次淚。止不住。沒有辦法。
指甲一直剪得很短,並且素麵朝天,每天挽起一個發髻,穿素白的護士鞋。拍過一張上班時的近照,同事說眼睛像貓,她覺得不好看。於是從手機裏刪除。
科室住下一個婆婆,同事間相互傳著她的來曆——南京一個退休民政局長的夫人。要天使們好好照看。
我是一視同仁的,麻木地做著一切。直到婆婆從新病人變成了老病人,很多人心生厭倦。我才接手照看她。
不知何時開始,她在紙上不斷寫我名字。她寫雲霞。每天都寫,每天在紙上問別人我何時上班。每天在我下班的時候拉住我的手。
我看得出來,她是一個經曆太多的女子。
我隻是轉過臉不看她的眼。放開手。離開。
每天看著她的恐懼,她的所有喜怒哀樂。可是,我隻能看著,我盡量讓自己不多說一句話。我知道她已對我產生依賴,我也知道,她會在不久的將來轉院治療,所以,我要讓她學會沒有我的日子。
家人每天定時來看她。家裏人是孝順的,從各地來這裏看她。她有千言萬語,可是,氣管切開的她卻隻能感動,堅強地不讓眼淚掉落下來。
這些日子,是她一生最堅強,也是最脆弱的日子。或許,一生不會再有站起來看鳥語花香的機會。
這樣一個知書達理,值得敬佩的女子。
午夜12點,我又一次看看時間,準備下班。她抓著我的手,久久不肯鬆,緊緊抓著。我的心像打翻掉的瓶子,臉上勉強笑著。
我多麼想哭,狠狠地哭一場,然後說,婆婆,我一直留下來照顧你吧。不要下班了。我多麼想喊你一聲奶奶。
可是我不可以。所有人會認為我——一個護士在跟一個有來頭的病人套近乎。
我隻能又一次狠下心來鬆開你的手,輕輕地說,婆婆,我要走了。
你眼裏寫著留戀。我再次離開。
洗手下班的時候,誰可曾知道,我對著洗手池落了多少淚。
婆婆喊家裏人偷偷塞紅包給我。我生氣。但是我是理解的,人情世故。我怎會要這錢。這是對我職業的侮辱啊!我堅定拒絕,我知道婆婆是想我一直對她好。我懂。
自此以後,我更加是懂得婆婆的苦痛。
隔壁床搶救失敗。我為了不讓她驚慌,一個人扛了屏風過來擋住這一切。婆婆還是看出了破綻。眼裏寫著驚恐,拉著我的手。我溫柔地安慰,婆婆,我不會離開這個房間,不會離開你。
白天的時候我挑字大的報紙給她看,在床邊用我單薄的身體扶住她的肩,我看著她高興的樣子,眼裏的淚水再次要湧出來。硬生生咽下去。隻想靠著婆婆,一直靠著她弱不禁風的身體。陪她走過人生最後一段歲月。
那一刻,我真正知道。天使的含義。
婆婆轉院的那日,我沒有上班。隻是在住處看著時間,想著幾點,她會離開。我不能去,我會心痛落淚。
再去上班時,她終於離開。雪白的空床上沒有留下一絲痕跡。同事說,婆婆很不舍。我應該去看她一眼的。
我轉過臉。落淚走開。
幾日後,在床頭櫃裏發現她寫字交流的本子。本子上我的名字。
除了哭。我不知道我當時還應該做些什麼。
可是,她是真的走了。不再回來。不會再在我生命裏出現。我,也無緣再做她的天使。
婆婆走後的數月。我的思緒逐漸恢複平靜。一直想著是不是自己一生就這樣渾渾噩噩過去。直到有一日,終於考試罷考。跟領導鬧翻。
主任狠狠罵我們護士長,說我做了全院護士不敢做的事。
我知道。我是時候離開。我有什麼留戀。
沒有過幾日,我也真的離開那座城市。
很好。我終於從名名利利中解脫。多少人為我遺憾。多少人歎息我的離去。我隻是一再低調。
在常州的一年,我是沒有枉費的。我懂得了我職業的含義。很多人一輩子不會懂得的東西。
世間人情皆淡薄,冷暖自知。特立獨行,從此低調華麗。
幾月後的一天,去常州拿我考到的職業證書,第一個碰見小何,還是沒有變。互相開著玩笑,言語中依舊是對我離去的不舍。
科室人都改口,不再喊我“三姨太”,改口為“大小姐”。
老李拍著我的肩,大小姐,這裏對你是摧殘啊!走的好!
我依舊,一笑而過。離開。從此,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