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是一株春天的樹。她在河穀、草灘、坡地上舒展開每一片生綠的葉子。但有時，她認為自己是飄在紅塵之上的。那種感覺就和飄浮在離恨天之外的絳珠仙草的魂魄有點兒類似。隻是她不明白為什麼絳珠仙草要以還淚的方式來超渡她的一腔幽情？這就如同她不明白周圍的女孩子為什麼那樣著迷於眼影、睫毛膏、粉餅、唇膏之類的玩意兒一樣。似乎除了工作之外，她們每天樂此不疲的就是把那些花花綠綠的化妝品往臉上塗塗抹抹了。她們一邊做著這些事，一邊煞有介事的相互交流著美容的經驗。什麼什麼牌子的既便宜又效果不錯啦，什麼什麼既祛斑又增白啦等等。每當她們這樣做的時候，她們的臉上都會流露出一種光滑的迷人的神秘氣息。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個帥哥出現在她們的麵前向她們示愛的話，她們一準不會驚訝——這樣的時刻，她們認定這是她們最美麗的時刻。
    
    女孩也是這樣認為的。當她以欣賞的目光注視著她們的時候，她的腦海裏會閃現出電影中的類似的場景。那些女子身著錦麗的軟緞旗袍，她們在後台的一溜大鏡子前審視著容光嬌豔的自己。她們都有一雙纖白的手指。當她們翹起蘭花指，優雅地往臉上塗抹著胭脂水粉的時候，她們的眼神就和女孩身邊的她們有著相同的遙望。她們的心思也是一樣嗎？女孩不知道。她知道電影中的那些女子都有著一頭鳥黑的鬈發。那鬈發華美細致，猶如絲絲瓷質的黑色花朵一綹綹的垂在她們象牙似的頸子上。其實就象她們的人一樣。渾身上下充滿著夜色的氣質。而往往在她們旁邊的楠木架台上，總會有一個牽牛花似的留聲機傳來伊伊呀呀的唱：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而這些，正是那個時代的美人兒特有的生命履曆。當她們吸著三五牌香煙，翹著二郎腿，眼神輕飄飄的同煙霧一起拂過她們身邊的男人時，她們已不僅僅是那個東方大都市的豔麗奇葩，她們也是屬於那個時代的胭色的浮世繪。但不管是腥紅還是膻綠，她們的身體上無一例外的都有著曖昧的、甜膩的、慵懶的小資氣息。她們是二十世紀中國最後的美麗蝴蝶，她們是杜麗娘、陳圓圓之流留在國人心頭的殘存記憶。她們美著，盅惑著，騷首弄姿著，她們已同蘇州河的往事一樣使那個時代的男子陷入一場顛沛流離的海上迷夢。
    
    而眼前的她們和那個時代的那些女子是完全不同的，她們顯然沒有那種妖嬈灼目的風情，她們更沒有資本去小資人生。隻是，她們都有著一種專屬於女孩的那種美德——把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塗抹到自己的臉上去（對此，女孩時常會疑惑自己是不是女孩子？為什麼對這些化妝品不感興趣？）。這讓女孩感覺不可思議，她們是天生的畫師還是魔術師？亦或她們都有著對自己身體的本能的膜拜？不過，她們都把這種膜拜集中到臉上來了。這大概就是從古至今的女孩子（當然，這也可以放大到所有的女性身上）們共同的標徽了。可以這樣說，這些花花綠綠的化妝品就是她們手中的筆，她們以臉為紙，不厭其煩的塗抹著屬於自己的身體手記。這其她們就象一群陽光下活潑潑的飛鳥，即便她們跌倒時的驚叫都閃著金光燦燦的羽毛。
    
    有的時候女孩會替她們悲哀，每一次精心的塗抹，在她們花枝招展的出去之後，換回來的卻不一定就是等同的燦爛心事。可以肯定的是，每一次卸妝後，她們都會洗出一盆盆汙濁的水來。但她們滿不在乎，她們象勤勞的鼴鼠一樣，天天如此，日日如是。女孩仔細的一想，做女子真是辛苦！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她們真是這樣嗎？是為悅己者容還是為己悅者容？亦或是為冥冥中的自己甚至是誰也不為，隻為屬於女孩子的那一份境遇？且不管是為了什麼，女孩總是為此感動莫名，生命的真意莫過如此！即便無人欣賞，也要執著於自己的信仰！其實身體也是一門宗教，隻不過身體的表情往往雲山霧繞，再加上衣服的牽絆，那麼，隻有通過臉上的表情來塗抹人生了。而這些，是女孩所不具備的。或者說，她更在乎實質性的東西。但實質性的東西往往是和疼痛密切相連的。因而，女孩常常情不自禁地羨慕起她們來，她認為她們比她聰明多了，她們就象一群陽光下活潑潑的飛鳥，即便她們跌倒時的驚叫都閃著金光燦燦的羽毛。
    
    這女孩是誰？她就是田棉。田棉是個怎樣的女孩？用她自己的日記來回答吧。在她的日記中有過這樣一段話：“我是一株春天的樹。我在河穀、草灘、坡地上舒展開每一片生綠的葉子。”而實際上，她還會在某些涼生生的夜晚變成一支綠色的筆，在日記本裏寫下一些奇奇怪怪的句子。“坤道成女”。她記下這個句子的時候，她的腦海裏浮現出她們塗脂抹粉的神情。
    
    現在，這株樹站在“銅雀台”不遠的報廊下，這幾乎成為她下班後的一種下意識的舉動了。因為她在下班回宿舍的路上正經過這一段報廊。要說這段報廊，其實也就是公司的宣傳欄而已，它會定期發布一些新的公司政策、人事調整、職員獎懲以及公司活動等等雜七雜八的東西。田棉時不時的就會在下班時分走到這裏，隨意的瀏覽一番，那上麵會有一些相關內容的照片之類的，通過這些照片，田棉大概是“認識”了公司裏的幾位領導了。讓她吃驚的是，她在這裏發現了那個“帶帕子的男人”的照片。他居然是YC的生產廠長！這讓她不可思議，一個管生產的廠長，如何知道她的名字？更何況她當時隻是一個才來YC公司一個禮拜的小小包粉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