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二、秘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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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隨後的日子裏,田棉漸漸步入了生活的正軌。或者可以這樣說,她是一個適應性比較強的人。周圍的大環境影響是時時都可以感同身受的。總有年輕的新麵孔出現在這個工廠裏,每個人好象都對他人嚴陣以待,每個人又似乎都對他人興趣莫名。人人都好象在拚命工作著,他們在生活永不停息的生產線上快速奔跑,他們不敢停歇,因為他們知道,作為生活中的個體,他們充其量隻是流水線上的一個零件罷了,誰停下來都會有另一個零件替而代之。而他們,將會因為被代替而失去那一把打開多彩人生的鑰匙。這是生存表麵的嚴酷還是來自於生活內裏的嘲弄?恍兮惚兮,這是剛從學校畢業的田棉不得而知的。
不過,有一點她卻體會頗深,作為在“銅雀台”做計件工作的一名包粉女工,她同別的女孩一樣,多包一包就等於是多賺一點工錢,所以,對她們來說,連午餐和上廁所都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因為隻要走出車間,就必須從頭到腳的把工作帽、工作服、工作鞋統統換下來,還要用消毒水仔細的洗手。有的女孩為了怕麻煩,工作的時候渴了也不喝水,到了中午吃飯時,或從自己的工作櫃裏摸出便當三口兩口的吃掉,或是幹脆從粉車裏隨手捏一把奶粉塞到嘴裏,就這樣算是一頓飯便打發掉了。當然,還必須是當班班長恰好不在車間的時候。這幾天,田棉也做了兩三回午餐的逃兵了。她和她的搭檔張愛紅配合得日益默契,她們都不想把時間浪費在午餐上,她們都想要多出些活兒,她們當然也不想因為是新來的工人而落於人後。
“這豆奶粉還真好吃呢,熱乎乎的。”田棉從粉車裏拿粉勺鏟了一點粉,偷偷的向口中塞了一把。
張愛紅一邊舀粉一邊向小袋裏裝粉,然後抬頭看了她一眼,笑著說:“糊粉才好吃呢。又香又脆。”
“那哪裏有糊粉呢?”
“接粉室有啊。聽說化驗室也有的。她們做化驗時要用烤箱烘焙。試驗做完了,那些糊粉也就沒用了,還不如吃掉了也不浪費。”張愛紅停下手中的活兒,也從粉車裏舀了一勺奶粉,往嘴裏塞了一把。
“哦。”田棉脫下了透明薄膜手套,甩了甩手說,“天天戴著這手套,手指都不能呼吸了。”
“嗬嗬,你的眼睛會呼吸,鼻子會呼吸,耳朵會呼吸,嘴巴會呼吸,連你的臉都會呼吸,還要你的手指會呼吸做什麼啊。”張愛紅又舀了點粉,遞到田棉的跟前,笑著打趣道,“快張開嘴巴呼吸!”
田棉又戴上薄膜手套,伸出手指拈了一點粉,放到嘴裏,笑著問:“愛紅,你說的好奇怪哦,那麼多呼吸,好象在念詩。”
“這是那個主車間的小莫作的詩,不是我作的。田棉,他這可是專門為你作的詩呢。”張愛紅笑著說道。
“你在說什麼啊,我怎麼不知道,小莫又是誰?”
“你當然不知道啦。這是昨天我回家時,在廠門口碰到小莫時,他念出來的幾句。當時你正回宿舍,你和曉夢一起走的,他問我你是誰,我就給他說了,他還要我把他介紹給你認識呢。你問他是誰?他叫莫黑,我聽有人叫他‘金耳環’什麼的,哈哈。”張愛紅笑聲清爽明亮。
金耳環……賈明明口中的那個“金耳環”?田棉思忖著,一定是那個男孩了,談了三次戀愛,送出去三副金耳環,卻一直還沒有與女孩接過吻的那個“金耳環”吧。
“你幹嘛跟他說我嘛,這不知道就成了別人的話柄兒。”
“看你說的,人家問我我能不說嗎。再說這又不是什麼壞事,而且我還是你的搭檔呢,怎麼著我也不能不理人家吧。話又說回來了,長得漂亮的女孩,哪個不是別人的話柄兒?”
田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道:“你就會打趣人家。”頓了頓,便又問道:“愛紅,你有男朋友麼?”
“有。不過不在這邊。在老家。”
“哦……”田棉沉吟不語。
“田棉,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張愛紅歪著頭故意在田棉的臉上逡巡了一番,好象能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秘密一般。
“沒有啊……”田棉被她看得尷尬起來。
“哈哈,田棉,你真不簡單啊,才來沒幾天就交上男朋友了。快老實交待,跟我說他是誰?”張愛紅連說帶笑,她爽朗明媚的笑聲,仿佛具有了磁性的空間吸附力,讓田棉倍感親切和溫馨。甚至,在田棉的潛意識裏,對她悄悄盟生了一種感恩似的依賴。她覺得驚奇不已,這個女孩子真是一輪光華璀璨的太陽,她那奪人的活力讓她自己總有種背陰的幽涼和自卑。事實上,這是她從童年時代就開始在內心存在的驀寫狀態。它是靜態的,是慢鏡頭的,是蒙太奇的,它甚至是帶著些微的瘋狂的,就象一隻精巧的杯子忽然從空跌落了,但聽得到那一地碎裂的聲音,卻找不到那些破碎的玻璃片。而那一隻微微佝僂的手,卻還停留在空中,兀自一動不動。
“我也不知道他算不算是我的男朋友。他對我蠻好,關心我,可是……”田棉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凝神而思,說,“總之我也說不好……”
“你這人真是怪,那你喜歡他嗎?”
田棉紅了臉,不再作答。她腦海裏閃現出那一張陽剛的臉,還有他的唇,他的吻,他的濃濃的呼吸……
……
是的,我是喜歡他的。王小鵬。那個男人!那個她看了第一眼就把他當做男人的男孩子!而她曾經一度認為,男孩就是男孩,男人卻是更高的檔次。男人是需要悉心解讀的。男孩則隻需要陪著玩兒就行了。所以,男孩不是男人,男孩要成為男人,還得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和空間。但是,自從那天她在食堂裏隔著人頭遙遙望見了王小鵬,她就知道,她的所謂的男人論已悄悄地傾塌了。
隻是,為什麼我時時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為什麼我這個一向沉默的女孩在上班的第一天就有了男朋友?田棉困惑不已。直到下了班回到宿舍,她腦海裏仍然縈繞著這個匪夷所思的問題。
“田棉,你的那本《撒哈拉的故事》我借去看了,過幾天就還給你。”
匿名紙條?王小鵬?不可能,他想看的話用不著搞這些小動作,而且,他一直都是叫她田田的呀。可是,會是誰呢。為什麼要搞得如此神秘?
此時,宿舍裏四顧無人,田棉默默地走到窗前。目光所及之處,那幾株白玉蘭在暮色裏依然有著油碧的葉子。俯視,樓後的花園裏開著深紫、粉紅和白色的月季。另有幾株灌木,在晚風中搖著長枝,好似扇子般向空中鋪展開去。草叢裏,蛩聲和蛙鼓疊了暮色,拉長了從樓下走過的、稀稀落落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