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 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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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蒲灘到了!豆奶粉廠的也到了!有要下車的準備好下車了!”售票員的聲音並不大,略帶疲憊的嗓音夾雜著妥協似的空曠,車廂裏一陣風吹草動,田棉揉了下眼睛,心裏嘟囔著:她嗓子眼被劣質金屬卡到了?怎就哢哢的讓人心慌慌的。
“棉棉,下車了。”沈井先轉頭來說道。
“嗯。”田棉答應著,這一刻她突然感覺自己精神百倍,同時,一種潛在的恐懼攥緊了她,她抓住了沈井先的衣角,她記得小時候就是這樣緊緊的拉住父親的衣角,一路小跑著跟在父親身邊的。象一隻小狗呢。小狗轉眼間長大了!可這種下意識的動作卻沒有改變,這是她十九年來的一種存在常態吧。這種常態卻是幸福的,是美好的,是含在嘴裏的糖,一點點融化著甜到心裏的。這是不是就是生活呢?田棉不知道,她不知道別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她隻知道這十九年來,她的生活是這樣的——下意識地抓住大人的衣角,咀嚼無憂無慮的甜。
或者,真正的生活從現在就要開始了……就象這到站的客車,每一個乘客都有他既定的站台,他必須下車,走向生活的本質。唉,車要進站,人要走進生活啊。呶,車停了,下車吧。
下車後,再向前步行5分鍾,他們便看到了一家被圍牆砌起的寬闊廠區,這就是豆奶粉廠了。在沈井先到保安室登記的時候,田棉在門口望了望,這偌大的工廠有200畝吧,雖然有不少空地,但看上去卻是欣欣向榮的。支起耳朵甚至能聽到機器的轟鳴聲。這裏就是我即將工作的地方嗎?田棉望著那遠處鱗次櫛比的廠房,心裏突然間激動起來。
人生的第一次是什麼?對田棉來說,這就是了。當然,她以後還要麵對人生中更多的第一次,然而,這一次顯然是非同尋常的。第一次走向社會,與三年前第一次離開家門去遠方上學是不一樣的。她在那裏完成了三年的中專學業。她既得意又失落。她得意的是她可以提前進入社會,可以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了。她失落的是她那三年的暗戀,直到畢業了她也沒有向那個男生表白過一個字。三年裏,她甚至和他說了多少句話都能夠數得清白。她曾經在得知他喜歡另一個女生的時候一個人在宿舍裏哭了一下午,哭到手足冰涼,哭到身體麻木。那也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吧,第一次喜歡一個男生,遺憾的是,這人生的初戀如此的黯淡,如同那枝頭的花骨,尚未開放就無聲的凋謝了。
這九月的陽光卻是盛開的,還帶著溫煦的、熱烈的味道,它相當於一枚熟透的果實的味道,亦或一個飽滿如汁的成熟女人的味道,這樣的個中滋味是耐人尋味的,它火辣辣的豐沛與妖嬈直抵男人的腎上腺,但在九月的陽光下,在金色的一望無際的田野,這種挑逗除了惹得幾聲莊稼漢子開懷的大笑聲,就是撒在那田間地頭濃得化不開的秋收的祝福。對十九歲的田棉來說,這人生的第一次播種也是值得祝福的,自給自足的生活不值得祝福嗎?雖然這一切都還尚未開始,雖然她還隻是一個單純如白紙的女孩,但人生的藍圖已經近在咫尺,她隻需同那些身著絳黃色工服的工人一樣,以自己的雙手塗抹屬於自己的那一筆。我的那一筆將如何開始呢?陽光下她那雙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在顫動的睫毛下流溢出天真的、興奮的光彩。直到她懵懂的跟著父親從廠門口一直一直往裏走,走進一棟辦公樓,又走上樓梯,再拐彎,終於站到一個辦公室的門口時,她才忽然驚覺,到了?心裏便怦怦的如同彈跳的橡皮筋,那一隻手又下意識地捏住了父親的衣角。
門沒有關。寬敞的房間裏擺著幾張辦公桌。幾盆綠色植物擺放在角落裏。近門處有兩段綠色長沙發。其中的一條沙發上,坐著幾個年輕的男女,他們似乎在爭論著什麼,一副很相熟的樣子。那正對著門口方向的女孩則從辦公桌後麵站起,姍姍地走過來,笑意盈盈地問道:“大爺,請問您找誰?”
“我帶閨女來報道的。”沈井先把介紹信掏出來,那女孩接過,看了下,又望了一眼田棉,微笑地說道:“大爺,你們進來吧,顧總現在有事,你們先在這坐下等一會兒。”
“呃,好,好。”沈井先拉著田棉走進屋裏,在近門口的那一段空的綠色沙發上,女孩熱情的讓了座,隨後,麻利的倒了兩杯茶水,放在茶幾上,自己也跟著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叫田棉吧,嗬嗬,我也是技工學校畢業的,我叫周倩盈,咱們還是校友呢,我就是比你早兩屆。”女孩笑吟吟的,一張標準的瓜子臉,五官精致分明,田棉心生羨慕,這麼漂亮的女孩!她是秘書吧,她的工作環境真好,又聽得她居然是和自己同一所學校的,心裏莫名的感到一絲絲慰藉。
“嗯……”田棉臉上慢慢泛起紅暈,她覺得自己真是太笨拙了,太土氣了,她還沒有從興奮的構想中回到現實世界,從下車之後走進這個偌大的工廠,及至踏進這間優雅的辦公室,這其間的每一步都是新奇的,她來不及去回味,她觸目所及的已讓她越來越激動和不安,那幾個青年男女多麼漂亮啊,同這個叫周倩盈的女孩一樣,漂亮的出奇,看看自己,她突然就懊惱起來,唉,我不過是一隻醜小鴨罷了。田棉隻覺臉上火辣辣的,這女孩的聲音真好聽,這又讓心中她多了幾聲自慚形穢的歎息。
周倩盈卻一直都是微笑的,那種微笑溫婉、親切,如同春天的垂柳,柔柔地拂著你,既不拒人千裏,又不故作纏繞。看到田棉害羞的模樣,她早已心中了然,便自然而然的和沈井先聊了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女孩已回到了案前,正忙著接聽電話,沈井先杯中的茶水也喝去了大半,田棉則一直興味高漲地關注著那幾個談話的男女,就在這時,便聞得“吱呀”一聲,房間旁邊的側門打開了,幾個老板模樣的人含笑走出來,女孩站起來禮貌的向他們頷首致意,一行人走出門外後,走在最後的男人停在門口,向他們擺了擺手,返身便又折回,看到沈井先他們,似乎正要問起,那女孩早走過來,拿著那張介紹信遞到了那男人麵前,說道:“顧總,他們是來報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