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纖塵未染（2）
    我要走了，被父親趕去南方，想是他害怕看到我吧。隨行的隻有一直跟著我的青冥和一個車夫，一個護衛。我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拎著包袱平靜的向父親道別。
    我走的那天馮府在準備婚宴。再過兩天是大吉日，父親扶正了一個挺有家事的小妾取代了母親的位置。
    我跟母親告別後，折了一枝梅花就走了。
    一路的顛簸，我在南方遇到了一個人。
    他錦衣玉冠的站在我破敗的居所前，對我說：“我是司馬曜，你的小舅舅。”
    我靜靜審視他。這就是娘親和皇後娘娘的親弟弟，那個事發之後跑得沒蹤影的罪魁禍首，也是我的小舅舅——司馬曜。算起來我今日會有這樣的境況，全是他的功勞啊！
    我冷冷的看著他，可是他看向我的眼神卻帶說不出的複雜情愫，有愛憐，有疼惜，有隱忍，有痛苦……那些情感像被網在水中的魚，逃脫不掉卻也死不了。
    小舅舅，你為什麼會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或者你通過我又看到了誰？
    ……
    剛到南邊的時候總會做噩夢，噩夢是漆黑扭曲的時空，小小的我不知所措的站立著，明明沒有光，但我腳下的影子卻被拉扯的很長很長，孤獨的影子像是鬼爪般延伸著……我邁出步子，明明很輕卻會有‘噠噠’的聲響，聽的讓人心驚。然後我會看到白衣美貌溫柔的母親，夢中的我像是一隻在寒冬時獨自躲在黑暗山洞裏等待外出獵食的母獸回來的小獸一般（我愛上這個比喻了……）驚喜的衝到母親身邊，然後總有一把刀在眼前晃過最終沒入了母親的腹間。畫麵瞬間被鮮血鋪滿，空間急速旋轉扭曲著……我淚流滿麵歇斯揭底的尖叫隻是一幅無聲的畫麵……然後被驚醒，然後是止不住的顫抖，然後會抱住自己哭……最後我學會了在被噩夢驚醒之後不顫抖不哭泣，隻是深呼吸，再重新閉上眼安靜的入睡……
    我的血沸騰著，可天性冷淡的性格卻無法讓自己做出宣泄的事情，心就像被放在盅皿裏慢慢煎熬一樣。年幼的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在心裏發芽，現在回想也許那是一顆仇恨的種子……
    跟小舅舅學練武是我自己的意願。可是我很弱，教了半月我連馬步都紮不穩，而同時學武的青冥卻已經開始虎虎生風的耍拳了。
    “少爺休息會兒吧。”
    我搖搖頭，咬著牙站馬步。汗水從額前滑落，落在眼睛裏，弄的眼睛異常難受，可我強忍著堅持住。
    小舅舅從屋裏走出來，隻是看了我一眼，無言的離開了。
    我的腿在打顫，渾身酸痛到僵硬，似乎骨頭被釘住了一般，身體裏所有的水分都在往外冒，從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裏湧出，帶著幾乎是沸騰的熱氣。
    要堅持住，未染，你可以的！
    “少爺。”青冥的聲音帶著哭腔：“您站了一天了，求您休息下吧……”看到應該被寵愛著的少爺受這樣苦，年僅八歲的少年竟然開始抹眼淚了。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勉強笑著：“傻瓜，男兒有淚不輕……”忽然一陣讓人嘔吐的眩暈，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耳邊是青冥沙啞著嗓子的驚呼。
    ……
    …………
    ……………
    “少爺少爺！少爺醒了！”
    醒來時已經躺在了床上，榻邊是青冥驚喜的臉。
    “大夫說您隻是中暑，加上這幾日調養不夠才會暈倒，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默默的起身，一點點飲著他遞上來的清水。
    似乎是被我的沉默所感染，屋裏奇異的安靜著。
    幽幽的有人開口了。
    “明天你不用練武了。”
    “為什麼！”我推開青冥，衝著一直站在窗邊的人激動的喊：“我會努力的，我一定加倍練習。”所以，請不要放棄我。
    司馬曜轉過臉，瞥了眼我躺在床鋪上臉色蒼白的模樣，淡淡的說：“和努力無關，有些人天生不適合習武。”
    我失神的倒在枕頭上。
    原來即便我拚命地想去改變也還是不行嗎？為什麼上天要給我這樣可悲的身體！
    從此，我隻有在院子旁坐著看青冥練武的資格。
    夏日炎炎，青冥的衣衫已經濕透，我見他揮舞長劍英姿勃勃的模樣很是羨慕。
    放下手中的書本，我跑到井邊，將繩子係在木桶上放入井中舀了一桶沁涼的水，準備讓青冥休息時擦洗一下，定消暑許多。腳踩井邊，用盡力氣的拉住麻繩，粗糙的的繩子一下子就將我的手心磨得發紅。該死，怎麼這麼重！我咬牙想把它拉上來……
    “少爺！小心啊！”
    青冥從我身後一把拉住繩子，單手就把慢慢的一桶水拽了上來。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衝我道：“少爺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差點要栽井裏，這個很重的，你想用水跟我說就是……”
    我呆在他懷裏，看著那桶水麵搖晃泛著光的水，半晌無語。
    肩不能扛手不能挑，我真是個廢物……
    ……
    也許是上天幫我，我被南疆號稱十大毒物的五彩妖花蛇給咬了。
    南疆人擅長蠱術，此處人都有飼養毒蟲的習慣。而南疆十大毒物都是毒中更毒的奪命之物。
    五彩妖花蛇鱗甲最粗不過三指，遍體通紅，身上的鱗甲有五彩顏色，擺成妖異的花案。此蛇天然劇毒，一滴毒液便可置人於死地。
    可我運氣很好，那咬我的蛇並非天然，而是被人飼養的。
    既然敢養毒蛇，必然有不怕被蛇咬的方法。
    在我忍受非人的痛楚，死裏逃生醒來後，那五彩妖花蛇的三角腦袋正搖晃在我的眼前，圓溜溜的黑眼睛正緊緊盯著我。將蛇纏繞在自己臂膀上的怪老頭狠狠的拍了我幾下：“好小子，我養的蛇可比天然還要毒上好幾倍啊，沒想到被你這小娃娃給忍過來了！”
    原來，五彩妖花蛇的毒並非不可解，可是即便有解藥還是要忍受蛇毒與解藥相對抗時的痛苦，中了這蛇毒的還沒幾個人能熬過那撕心灼肺的痛苦。而且蛇毒越強，藥量越大，痛苦更甚，許多人是被活活疼死的，還有更多是無法忍受痛苦咬舌自盡的。如此可怕怪不得能躋身苗疆十大毒物，讓人談之變色。
    可我忍受了，那老頭說我雖然體弱但心性堅忍，隻要善於這個發揮優勢，將來的成就不亞於武林高手。
    “小娃娃，你聽說過印音之術嗎？”
    “請老先生指點。”
    那老頭撫摸著肩旁嫣紅的五彩妖花蛇像在逗弄一個野性的孩子，緩緩道：“印音之術是我們苗疆圖藍氏的獨門秘書，圖藍家族先輩貫徹‘不以武製人，以心製人’的宗旨研究了許多控製人心的蠱術，而印音之術更是能在眾多玄妙蠱術中堪稱第一！因為他的媒介不是任何蠱蟲，而是聲音！這聲音又並非堵住耳朵或者失聰便可避免的。這是無孔不入的強大蠱術，可稱天下第一！”
    老頭越說越激動，嗓音如黃鍾大呂，氣勢逼人，仿佛已神功在手，執掌天下。讓人也跟著激情豪邁，熱血沸騰起來。
    誰知，我隻是淡淡道：“老先生何故與未然說這些。”
    “你難道不動心？”
    我微微垂首微笑：“人人隻知學成了便可天下第一，可即是天下第一這天下第一又何談好學？”
    老頭滿是皺紋蒼老的臉上嵌著一雙如蛇一般的眼。那雙眼盯著我半晌，我坦然對視，波瀾不驚。老頭看了一會，眼中精光一現又迅速消失，歎氣道：“你說的是。學會了此等神功如何不能天下無雙？隻是修煉者需要有強大意念與心智。我族後浪滾滾，卻無一個能資格修煉此術，勉強修煉者更是無法達到神功千分之一的功效，可歎我族先輩畢身心血，竟然後繼無人！”
    我靜靜聽著，等待他的下文。
    老者大手一揮，衝我一指：“可是你！竟然熬過了我親手栽培的劇毒的蛇蠱！看似身體柔弱，可心智堅強，年少老成，沉著穩重，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意念，這正是天生修煉神術的好料子！沒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能遇見你，若是能傳承蠱術老夫無愧於先輩列祖啊！”
    “如此神術，隻怕不好練吧。”不在意他給我灌的迷魂湯，我一針見血的問。
    老頭愣了一下，仰天哈哈大笑，隨性完全放開來說：“你問好，這術當然不好學。秘術說︰‘心極光淨，客塵所染’，這便是‘‘性淨而相染’。想要控製人心首先自己的心體要是清淨的。如此便有了‘五心’。所謂‘五心’，是心識緣對境時，次第而起的五種作用。第一層，率爾心，詳稱率爾墮心，即能緣的心初墮所緣境之意，指心識初緣對境那一刹那的心。此時，心還未有任何分別，隻不過忽然現起能緣的作用而已。第二層，尋求心，謂率爾心一轉，思尋推求，審細了知所緣境為何。第三層，決定心，謂尋求心一轉，了知決定所緣境。第四層，染淨心，謂決定心一轉，根據對境的差別，對有怨者起惡心，對親者生善心，對怨親共無者住舍心。第五層，等流心，染淨心相續等流。”
    他見見我皺著眉深思，朗聲笑道：“這隻是心境五層，還有身境四層更是玄妙，隻是我隻窺得神功些許皮毛，不敢賣弄了。”
    忽然，他收起笑臉正色道：“還有一大難關也讓很多人不願修煉它。”
    我垂首拱手：“老先生不妨直說。”
    “修煉印音之術會……會失聲……”
    “失聲？”
    “隻是暫時性的。可是想要恢複必須要修煉到第八重境界。而至今還沒有成功恢複聲音的人。這也是許多人不願修煉的原因啊。”
    我大歎，這印音之術要靠聲音控製於人，修煉卻會因此失聲，成功率又如此之低，弄不好就是神功未學會反而成了啞巴，當然不會有人願意學。
    “那你可願意。”
    老頭見我深思緊張的問，我衝他抬首嫣然一笑：“先生厚愛，未染願意一試。”
    我想自己也許並非什麼心智堅強，隻是固執而已。當時隻是想如果可以變強放棄聲音又有什麼關係？哪怕我隻有一線機會……自己就像個賭徒一樣，想要誘人的賞金，就得把身家性命當成賭注去放手一搏。
    現在的我也是這樣想得，如果君兒願意回來，自己放棄什麼都可以……
    ……
    “賢弟，在想什麼？”
    我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還有些迷茫的看著眼前的懷玉王爺。
    他眼中欲望閃過，我這才回神，衝他淡淡的笑道：“在此亭台樓閣看天地美景，未染不由心馳神往，竟在王爺麵前失態了。”
    懷玉王爺看著眼前靜靜喝茶的佳人。那如玉的人兒剛剛看向窗外凝神專注的模樣，但著淡淡憂鬱，竟讓他的心也跟著揪痛起來……
    “未染若是喜歡，這大好江山我與你共享！”
    我手微微一頓，悠悠然的喝茶。
    “王爺說笑了，您是真龍子孫，未染不過凡夫俗子，這江山再美也不會屬於我。”
    “嗬嗬，可在我眼中江山的用處不過是博美人一笑。”
    “王爺！”我正色道：“借男人征服世界的是女子，而染想是男兒，我若是想要什麼會憑自己的本事去取。”更何況你的江山我根本不想要。
    可我到底想要什麼呢？我已經讓自己變得強大，也報過弑母之仇，我甚至掌握了最強的藩鎮沃土，成為可以稱霸一方的藩王……可是，這是我真正想要的嗎？不是……那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一個少年的身影在腦中閃過……
    ……君兒……
    ……
    我掩麵，不願在人前哀泣……
    原來，我想要的隻是你而已……
    “未染，你怎麼了？”
    我顧盼間抹去眼角的晶瑩，展顏笑道：“沒事，沒事。”
    懷玉愣愣的看著我，竟情不自禁的撫上我的臉。
    “未染，你真美。”
    真美？我哪裏美？美得怕隻是這張皮囊吧，你看過我的心嗎？很醜很醜的一顆心……君兒曾經剜過我的臉，他的笑容像淬了毒的匕首，他笑著對我說‘你的臉本就應該跟你的心腸一樣惡心才對’。君兒，我寧可你毀了這張臉，既然恨它，為什麼還要挽救他？或許，你還是對我有一絲不舍。就為了這一點星光，我痛苦的期待著，是在期待你和我故事的那個沒有結局的結局還是在期待你對我更大的傷害？
    可是隻要我願意等，就會覺得也許有一天你會回來……
    所以即便要等一輩子我也會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