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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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這些比所有其他的人更不幸生下來的,你們這些被罰在這裏受苦的罪人,你們當初在世上倒不如是綿羊或者山羊好。”
這是但丁神曲裏地獄篇的一段話。神曲中描寫的地獄是一個上寬下窄的漏鬥,一共九層,最底層是魔王撒旦所控製的,罪孽深重的人就苦苦在各層煎熬。
昏迷中我腦子裏反複出現這段詩。
醒來已經在監獄醫院裏,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繃帶,鼻子上裹著棉布,因為強烈嘔吐嚴重損傷了胃腸,近期隻能吃流食。
我靜靜地躺在病床上,這個房間和監室有著不同的氣息,這裏的空氣似乎不那麼渾濁。床邊有大窗,窗外的景象提醒我已經快四月了。一朵朵嫩黃的小迎春花密密地綴在綠枝上,別致可愛,透著一些清香。還有團團簇簇淡紅色的杜鵑花,那樣綺麗多姿。我想起在鄉下外婆家的日子,鬱鬱蔥蔥的山頭上遍布著杜鵑花,相互依偎,相互輝映,我穿著布鞋在山路上飛跑,後麵跟著徐徐走來的外公,“小心點,小心摔著。”我回過頭去朝外公吐舌頭。
我像是瞬間離開監獄般,有種釋然的感覺。長期來的壓抑,苦悶在這一刻有些悄悄地宣泄開來。我有一種錯覺,我又獲得了自由。最最寶貴的自由。
頓時明白了安迪在有陽光的中午坐在露天陽台上和室友一起喝啤酒的酣暢之感。為了這瞬間脫離枷鎖,懷抱藍天的快樂,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我對著窗外,露出一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笑。
這是我來到監獄後第一次笑。發自內心,不由自主的。
在這裏我度過最安寧的六天。每天可以靜靜看著窗外幾個鍾頭,幾乎是要將景象刻在腦子裏。早中晚都是喝粥,很稀薄的粥,簡單地配著鹹菜吃,但出乎意料的好吃。床頭有隻小收音機,打開後調到音樂頻道,太久沒聽到音樂了,像是一個嬰兒第一次聽見母親的細語,這是世界上最動聽美好的聲音。另一些碎碎的新聞提醒我還活在這個喧囂熱鬧的城市。
醫務人員很冷漠,每天來為我換藥檢查後就走人,但這樣也好,我可以安靜地一個人呆著。窗外那隻有寶藍色小尾巴的鳥時常逗留在美麗的牡丹花上,然後用嘴啄啄自己的羽毛,它一天要飛來四,五次。我開始希望下輩子做一隻鳥,至少有自由,沒了自由,人和禽獸生畜沒有分別。
傷好後離開了這裏,我很舍不得這份安寧,但容不得我貪婪,我是個罪人,我在這裏的任務就是贖罪,懺悔。
因為這次事情鬧得比較大,我被重新分配到另一個監室。
有點膽戰心驚地走進第八監室,拿著包裹的手指冰冷冰冷的。
幹警一開門,我慢慢走了進去,看見床鋪上半躺著一個微胖的男人,正在偷偷吸著煙。他一見幹警來就咧開嘴打個馬虎眼,幹警咳了兩下,關上門出去。
他又緩緩地吸上了。
我慢慢走近他,不重不輕地開口:“大哥,小弟蘇小冬,捅人一刀進來的。”
他微微笑了笑,擺擺手:“罷了,這裏沒什麼大哥,叫我張明就好。”
我開口:“張大哥。”
“捅人一刀?判了幾年?”
“七年。”我心裏一寒,始終不能麵對這個沉重的數字。
他彈彈身上的煙灰,“七年?其實也還好,呆慣了日子就好過些了,咱這個號,屬你年數最少了。”
我緩緩移開眼,看著四周的人,有的很老相,有的很年輕。大家都麻利地做著火柴盒,編織草帽。突然眼睛被釘住,看到最裏麵一個清瘦的男孩,他長的非常漂亮,絕對是那種放在人群裏都可以馬上顯眼的。
這些人看上去都還比較和善,我心中一塊石頭輕輕落下。
“你就睡最裏麵右邊吧。”張明指指手。
“我睡這裏就好。”我站在蹲便器旁,新來的人不都是睡這位置的嗎。
“不,不用了,你就睡那,我這人事多屎多,這兒方便。”張明笑笑。
我輕輕說了句謝謝,拿著包裹走到最裏麵去。
就是那個非常漂亮的男孩對麵。他看見我微微笑笑,然後繼續做火柴盒,我看見他的牆上還掛著一幅書法字,字體娟秀。
我拿出包裹裏的東西,慢慢整理起來。
原來監室也有好差之分,好比學校裏的A班和C班。這個第八監室真的文明很多,我從最初的戰戰兢兢中漸漸平靜了許多。
監獄裏總有些人是不明不白地進來的。像一個長招風耳的瘦男人,他進來的原因讓人匪夷所思,起因是他一朋友甲托他打電話通知朋友乙晚上在斷河橋見麵,沒料到那個甲布了個陷阱殺死了乙,並將乙的屍體扔進斷河裏。結果招風耳成了共犯,莫名其妙地進來了。剛進來的那幾天招風耳整天哭爹喊娘,幾欲崩潰,同伴勸他想開點,就當買個教訓。用青春生命買這麼個教訓,想想心都滴血。
張明打趣道:“看,這才是真正的冤案呢,你小子好歹也是實實在在地捅了人一刀。”
我無語,繼續低頭做火柴盒。這個世界真是光怪陸離,讓人匪夷所思,上一秒可以在馬爾代夫曬日光浴,下一秒就被海嘯卷走了。這個世界也總是充斥著悲哀和無奈,一些劫數是怎麼逃都逃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