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結的短篇  半夏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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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過冗長的黑夜,觸摸到白天的邊緣。如果少年廖清言在這個時候醒來,就會透過窗簾的縫隙看到一角露出的天空。清晨的天空,像碧藍深遠的海。掠過天際的飛鳥是遠航的帆影,雲朵在天邊堆砌成連綿的堤岸。時鍾懸掛在暗處,秒針快速前進,一刻不停地發出滴答聲響。空氣染著體溫在四周蔓延,熏得人微醉。光與影交錯重疊,彙作柔緩的河流,在少年的睡臉上輕輕浮動。
    夏天就是這樣。來的悄無聲息,卻又轟轟烈烈。
    "清言--"安靜的世界起了波瀾,像靜靜沉積的小塵埃,在某段帶過的氣流裏被再度激蕩起來。
    清言朦朧中有些清醒,決計不去理她。那聲音的主人卻堅持不懈地催促著,清言有些著惱,眉毛緊緊地皺著,口氣裏盡是不滿。
    "我說,幹嗎一早就來擾人清夢!"
    "好消息!"
    睜開眼,就看見自己的姐姐廖玉藻喜氣洋洋的臉,清言強忍下心頭怒火,問道:"什麼?"
    "免費旅行!"
    清言在腦海裏拚命搜尋著最近家中購買的各項物品,好像沒有一件抽中過促銷活動中"免費旅行"之類的大獎的,終於恍然明白過來:"又是除靈的事情吧?!"
    "答對了!"
    清言頹喪地倒回床上去。拉過枕頭壓住臉,在枕頭下麵發出模糊而沉悶的聲音:"……我一點也不覺得是個好消息……我不想去啊啊啊啊啊……"
    在少年鬱悶的抗議聲中,玉藻拉開窗簾,光線瀑布般傾落而下。樹木細碎葉片在暖風中搖曳成流動的綠雲,盈盈探進窗來。
    做為通靈世家廖氏一族的孩子,清言令人無法相信的完全沒有學習咒術的天賦。姐姐玉藻卻天賦極高。在清言不堪回首的咒術學習生涯中,記憶最最深刻的就是父親失望的眼神。施咒失敗後他常常誠惶誠恐地站在那裏,父親走過來鼓勵地揉亂他的頭發。而當父親轉身離開的時候,清言總是能夠敏感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閃即逝的黯然。
    但是清言卻有另一項很強悍的天賦,他是天生的招靈體質,總是能夠招來形形色色的妖怪。自小學開始,放學回家的路途中就總是有精怪尾隨。他們總是鬼鬼祟祟地跟蹤他,小心翼翼地不被他發現。清言就開始苦惱自己為什麼沒有學習咒術的天賦。
    後來,清言向父親要了護身符。這使得歸家路途上少了妖怪的蹤影,但接踵而至的卻是學校裏女生們自發組成的親衛隊的跟蹤。清言鬱悶不已地再次陷入無止境的噩夢裏。對付女生們遠比對付妖怪困難,不能用護身符加以驅趕。
    晚餐時候,玉藻講起早上接到的葉先生的電話委托。
    父親微笑著說:"葉先生?大概有好些年沒見了吧。"
    清言記得,葉先生是父親的老友。以前也曾應邀去他居住的名叫青浦的小鎮玩過。小鎮的風光非常旖旎。葉先生經營的旅店坐落在青浦的鏡璧湖邊,常有觀光的遊客居住,生意非常好的樣子。
    話題被母親接了過去:"什麼樣的委托呢?"
    "好像是鏡璧湖的水妖最近常襲擊在湖上觀光的遊客。"父親說道,"交給玉藻我很放心。清言嘛,也一起去吧。"
    "要記得保護姐姐嗬。"母親笑著教訓道。
    清言參加葉先生委托的除靈任務就這樣成了定局。
    青浦是個小站,遠遠地,清言就看到了前來接站的葉先生父女。
    兩人走過去,葉先生微笑地看著他們:"玉藻和清言啊,好久不見了。"
    "清言~~"拖得長長的甜膩膩尾音,千鈴露出大大的笑臉,"好久不見!你沒忘了我吧?"
    清言鬱悶地掛起滿臉黑線:"……當然不會。"
    玉藻感受到清言話語裏的無奈,低頭笑起來。當然不會忘記的吧。以前來青浦時,千玲就喜歡纏著清言。清言很不情願被她纏著,兩個人常常吵架拌嘴。在玉藻這個旁觀者看來,千玲多半是喜歡清言的。
    清言和玉藻在旅店安頓下來。房間裏光線有些暗。清言站在打開的窗戶前,望向青浦白茫茫的天空。
    "去湖邊看看吧。"玉藻提議。
    天空下著微雨。空氣和湖水一樣清澈沁涼。鏡璧湖安和靜好,完全看不出水妖作亂的跡象。
    "喂。哪裏有水妖了?"清言撓撓頭,有些疑惑地問。
    "笨啊你!"玉藻遞個白眼過去,"水妖怎麼可能輕易就被人發現。因為有我這個超級霹靂美少女除靈師在,它大概不敢出來了吧!"玉藻擺出自得的表情。
    清言不敢反駁,在心裏暗暗吐槽。
    晚餐非常豐盛,是葉先生家的特別招待。清言和千玲又開始鬥嘴,兩人互不相讓,一副劍拔弩張的陣勢。最後兩人都來向玉藻求援。玉藻隻好硬著頭皮坐到兩人中間。晚餐的過程中,玉藻始終覺得身側兩旁似乎有強烈的氣場在衝撞。冤家對頭。玉藻心底哀哀歎著。
    晚餐結束以後,大家各自回房休息。玉藻倒向柔軟舒適的大床,朦朧有些睡意。敲門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來,玉藻掙紮起身,跑去開門。
    千玲站在門外絞著手指:"……清言不在嗎?他……"千玲欲言又止。
    "他在隔壁。"玉藻知道她要問什麼。到底是戀愛中的女孩子,心思總是讓人一眼就看透。玉藻忍不住笑出聲來,"我說,你喜歡清言吧。"
    "我沒……"千玲紅了臉。
    房間的門被推開,清言一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走進來。臉上鬆鬆垮垮的表情在看見千玲的瞬間轉換成警惕。
    "你怎麼在這裏?"怎麼聽都是不大友好的語氣。
    "我怎麼就不能在這裏了?"千玲不滿地反問。
    清言惡狠狠地瞪她一眼,轉身走出房間。千玲急忙追上去。
    玉藻在心裏反反複複碎碎念著"可憐的清言"。說起來千玲長得也蠻漂亮,可為什麼就不能溫柔一點呢?
    幾天下來,被千玲纏得焦頭爛額的清言,惟一自由的時間就是去湖邊。他常常借口說去看看有沒有水妖出現而去湖邊走走。開始千玲執意要跟來,被他嚇唬說"萬一水妖出現的話你會被拖到水底也說不定。"千玲也就不再要去了。
    黃昏時分的鏡璧湖很沉靜,放鬆的清言一口長氣吐到一半時,發現遠處的湖邊坐著一個女生。天空中大片大片魚鱗狀的雲絮映襯出女生單薄的身影,讓人隱隱地感到寂寥。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千玲跟來了,當下又急又惱,生怕她出什麼事情。忙抄近路從樹林中跑了過去。
    上前一把拉住女生,清言急吼吼地罵道:"你腦子壞掉啦?!就不怕水妖把你……"後麵的半截話被突如其來的驚愕堵在喉嚨裏。
    女生似乎受了驚。她抬起頭看過來的時候,清言分分明明地看清了那一張清麗的容顏。
    不是千玲。
    清言鬆開拉著女生的手,有些尷尬地解釋:"……真是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有著清澈的眼睛的女生開了口:"沒關係的。"
    清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支吾了兩聲找了句話問道:"你不知道這湖裏有水妖嗎?還敢坐在這裏。"
    女生眨眨眼,忽然地笑了起來:"我說啊……男生竟然也怕水妖……"
    清言被女生笑得有些手足無措,慌忙為自己辯解:"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覺得遇見了會很麻煩罷了。"
    聯想起歸家途中跟蹤自己的妖怪們,清言不禁打了個寒顫。遇見了水妖的話,一定會比之前的更麻煩。
    "總之剛才很對不起。那麼,再見了。"清言轉身欲走。
    女生卻開口叫住他:"等等。"
    "什麼?"少年疑惑地回頭。
    "我是寧碧。"女生微笑著。
    "我是廖清言。"
    事情真的很奇怪。好像應驗了玉藻那句大言不慚的"它大概怕我這個超級霹靂美少女除靈師"一樣,水妖一直沒有再次出現。來青浦觀光的遊客又多起來,葉先生的旅店生意也漸漸有了好轉。葉先生總是感激地歸於玉藻和清言的功勞。但其實他們什麼都沒做,兩人多少有些慚愧。
    晚餐後玉藻回房間看推理片。在閑暇的空隙裏還是有些煩惱地想起除靈的事,一點頭緒都沒有。雖然最近沒有水妖作亂的跡象,但是她隱約有不祥的預感。它一定會出現,隻是還沒到時間。玉藻突然有些煩躁起來,跑進浴室用冷水洗了頭發。
    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出來,隨手抓過毛巾胡亂地抹幾下,突然感覺身邊不知不覺多了一個人出來。玉藻抬頭看,是清言。
    "怎麼不在自己房裏呆著?"
    "還不是千玲……我真怕了她了。"清言苦笑著。
    "喂,清言。"玉藻理好有些淩亂的頭發,"我想那水妖應該是地縛靈一類的東西吧。"
    "啊?"清言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地縛靈,就是死前對某個地方具有非常強烈的感情,所以在死後靈魂就一直徘徊在那個地方不走。"
    "所以現在這麼平靜一定有問題。"
    "嗯。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卻還沒有一點頭緒。雖然葉先生很感謝我們,可是什麼都不做總是賴在這裏,真的非常過意不去。"
    "我明白。"清言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可是委托的任務還沒有辦完,我們不能回去。不是嗎?"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不等玉藻跑去開門,千玲就冒冒失失地闖進來。
    "清言你果然在這裏!"
    "喂,你又幹嘛?!"
    "花火大會時一起去好不好?玉藻也一起去嘛!"
    玉藻收到清言征詢的目光,微笑著點點頭。
    "唔……好……"清言回答得多少有些勉強,"什麼時候?"
    "還有兩個星期。"
    "太久了。"清言微微皺起眉頭。
    "沒關係的!爸爸也說希望你們可以多留下來幾天。"
    花火大會嗬。玉藻腦海中浮現出鏡璧湖被花火映亮的美麗景象。
    千玲笑著扯住清言:"就這麼定了啊!一起去看!"
    清言應著:"好好好,都聽大小姐你的。"
    於是青浦的花火大會,變成了夏日中閃閃發亮的期待。
    清言又一次在鏡璧湖邊遇見寧碧。她坐在湖邊一株櫻花樹的枝幹上,清麗的容顏在雲霞一般繁盛的櫻花間探出來。
    "清言?"略停了一下,寧碧輕捷地從樹幹上躍下,笑吟吟地看著清言有些驚訝的臉。
    鏡璧湖中倒映著茫茫的雲。那些裂開的華麗紋路裏,滲露出金色的光線。清言和寧碧沿著青石板小徑前行。沿途兩人時而交談時而輕笑,似乎親近了不少。
    "啊,對了。"寧碧突然停了腳步。
    "怎麼?"
    "等一下。"
    女生脫下鞋子,光腳跑進湖水裏。俯身在湖水裏找了一會,站起身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些東西,在陽光照耀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寧碧興奮地揚起手裏的東西,遠遠地呼喊著清言的名字。
    "接著!"
    那東西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準確地落進清言張開的手掌裏。清言低頭看,一塊晶瑩的石頭,透著淡淡的紅色,玲瓏而精巧,安靜地盤踞在掌心。
    "好漂亮。"
    清言抬頭。鏡璧湖平靜開闊,視界中綠色層層疊疊。一切都與剛才無異。卻獨獨少了寧碧的身影。清言心中一凜。消失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裏。
    水麵發出"嘩啦"的聲響,現出女生單薄柔弱的身影。寧碧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頭發和衣服都淌著晶瑩的水滴。
    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大聲地喊過來:"水底太滑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夏日溫熱明亮的風拂過少年幹淨漂亮的臉。清言笑著拉過她潮濕的手,心中就這樣無限柔軟起來。
    寧碧這樣的女生,不知為什麼,讓人非常地想親近她、保護她。
    "然後呢?"清言想。
    讓人非常的,有想要去疼愛她的衝動。
    那塊晶瑩的淡紅色石頭果然招來了千玲驚羨的目光。
    "清言,你在哪裏撿到的?"
    "湖裏啊。"輕描淡寫的回答。
    "噯?為什麼我以前沒看見過?"千玲緊追不舍。
    "你笨。"
    "清言!"
    玉藻已經聽得習慣,懶得管他們,伸手拿過那石頭在燈下細細端詳,確實很漂亮,卻也隱隱約約地透露著某種訊息。玉藻微微笑起來。
    "感覺到了。"
    平靜下麵隱藏的端倪,已經感覺到了。
    那之後的日子,清言幾乎每天都能遇見寧碧。兩個人沿青石板鋪就的小徑漫步,抑或坐在湖邊消磨掉整個傍晚的時光。夏日冗長而美好,但是還是想讓它過得慢點、再慢點,最好一秒拖延成一個擁抱那麼長。
    "花火大會就要到了呢。"女生感歎著。
    "嗯。一起去麼?"
    "好啊。"
    和寧碧一起去的話,就要考慮怎麼躲過千玲的糾纏了。這實在是件令人相當頭痛的事情。
    花火大會如期舉行。
    預告中說將有三千發左右的花火。因為前一陣子水妖襲擊遊人的事件,地點還是由湖邊謹慎地改在了距離鏡璧湖不遠的中心廣場。
    大街上到處湧動著穿著夏衣的人群。去往中心廣場的路,沿途都是一個挨一個的小攤子。幾個人被熱熱鬧鬧的氣氛感染,隨著湧動的人群向中心廣場走去。
    "對了。"玉藻停頓了一下,把那塊淡紅色的石頭遞過來。
    清言有些驚訝:"怎麼在你那裏?"
    "覺得漂亮所以就拿去看,沒想到就這麼帶出來了。還給你吧。"
    "好。"清言伸手接過。
    晶瑩的石頭散發著溫潤的光澤。清言看著它發了會兒呆,有意放緩了腳步,漸漸落在玉藻和千玲的後麵。
    拖到人群的末尾,路上的人明顯少了很多。
    大家都聚到廣場去了吧,清言舒了口氣。萬幸千玲沒有發現。
    此時人群中的千玲,隻覺得突然少了什麼。明明是熱鬧的夜晚,卻覺得自己好像孤單起來。
    少了誰。
    千玲環顧四周,爸爸和媽媽都在,玉藻在和他們說話,獨獨少了清言。
    清言呢……
    在那裏。行走得非常緩慢,漸漸地拖至人群的末尾。最後遠遠地停下來,獨自向湖邊走去。
    千玲也顧不上叫上玉藻,轉身逆著人群追去。
    非常辛苦地撥開重重的人群,一邊不斷的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
    少年寬闊消瘦的肩膀,眼看就要越來越遠,隱沒在蒼茫的夜色裏。
    寧碧穿著深藍色的夏衣,容顏清麗。清言拉過她的手,眉目間都是溫和的笑意。
    夏日的氣息,在夜色的籠罩裏溫柔的蔓延著。
    "想去哪裏?這裏看不到花火的。"
    "不如坐船到湖上去看吧。"寧碧提議著。
    千玲站在湖邊繁茂的樹木間,默默地看著英俊的少年牽過女生的手。
    默默地看著兩人沿青石板鋪就的小路走去湖邊的船屋。
    第一朵煙火在漆黑的天幕下絢爛地綻放。天空裏此起彼伏的花火,就像發著光的海洋,照亮了自己站立的角落。
    世界明亮得連叫人藏身的地方都不留。暖風在聲響和光線中退去溫度,變得和指尖一樣冰涼。
    "啊。花火大會開始了。"寧碧欣喜地呼喊著。煙火的光芒流轉過她的側臉,映亮她驚喜的瞳眸。
    清言順著女生的視線看去,盛開在黑夜裏的煙火,一簇簇地升上天空,綻放出瑰麗的花朵。在短暫的花開過後,漫天的星火紛落而下,成就了一場無比絢麗的隕落。
    於是兩人都不再說話。
    像是漂浮在安靜的海洋之上。
    不需要言語。
    隻需要全心全意去感受,便足夠了。
    廣場上,人群發出興奮的歡呼,伴隨著焰火綻放盛大的聲響,像潮水一樣直擊閃閃發亮的夜空。
    玉藻要很努力才能讓葉先生聽見自己的聲音:"請問,有關鏡璧湖的水妖有沒有什麼傳說呢?"
    "水妖的傳說?"
    "對,這對我來說非常的重要。"
    "哦,我想起來了,有的。"
    玉藻和葉先生從廣場上走出來,雖然還能聽見喧囂的聲響,但已經可以清楚地聽見對方的聲音了。
    "是這樣的。以前鏡璧湖就一直有水妖,據說是淹死在湖中的冤魂,要尋找替身才可以輪回轉世。有一個女孩子,因為聽說湖裏有一種非常漂亮的淺紅色的石頭,就跑到湖裏去找,結果遇上水妖,被拖到湖底溺死了,之後連屍體都沒有找到。"葉先生惋惜地歎著氣,"好端端的女孩子,做了水妖的替死鬼。"
    尋找淡紅色的石頭的女孩子,被水妖拖到湖底溺死了。
    果然沒錯!難怪那塊淡紅色的石頭上有那麼淩厲的怨氣。
    天空中煙火還在此起彼伏地盛放。
    寧碧站起身來。清言連忙拉住她:"危險!會掉到湖裏去的。"
    女生轉身看住他,眼神裏有清冷的寂寥:"我不怕。"
    清言驚愕於女生突兀的冰冷語氣:"你怎麼了?"
    碧輕聲笑起來:"掉到湖裏算什麼。我已經沉在水底那麼多年了。"
    被水妖拖入湖底。黑暗的湖底讓人以為盲了雙眼,湖水湧入胸腔,冰冷讓骨頭都裂開縫隙。
    沒有人發現消失了的自己,呼救也得不到回應。
    一點一點被絕望滅了頂。
    那樣的絕望,那樣深刻的恨意。你能了解麼?
    既然不能了解,那麼就去死吧。
    清言站起來,眉頭緊緊地皺著:"寧碧。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寧碧淒厲地笑笑,迅速跑過來抱住了清言。小船劇烈地顛簸著,頓時翻了過來。清言還沒有從這個擁抱帶來的震撼中恍過神來,就被寧碧推入了水中。
    千玲無法控製地發出尖厲的驚叫。
    煙火發出的盛大聲響沒過清言的落水聲,少年的身影轉眼被湖水吞沒。潑滿花火瑰麗色彩的湖麵上,隻剩下翻過來的小船孤零零地漂蕩著。
    淚水漫過千玲慌亂的雙眼。
    "玉藻呢……"
    千玲轉身,用盡所有的力氣向中心廣場跑去。
    清言被碧推著,不斷地向水底沉去。眼前掠過大段大段的影像,細碎而龐大,無聲無息地覆蓋下來遮掩他。
    寧碧是水妖啊,為什麼沒有察覺呢?
    越是沉向湖底,周圍就越是黑暗。清言隻看見碧的眼睛失卻了往日的明亮清澈,露出無法言說的悲傷來。
    清言無法呼吸,湖水壓得整個胸腔仿佛要炸開般的憋悶。湖底的水草纏住他的身體,後背感受到冰涼而光滑的岩石。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拉過碧的手,將她攬入懷中。
    獨自一人的湖底,你感覺寂寞嗎?
    那麼寂寞的話,我想要留下來陪你。
    因為我……
    "千玲呢?"葉先生突然問。
    "啊……好像打剛才起就沒有看到她……"玉藻回憶著剛才一路上的情景,"清言也不見了!兩個人會不會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
    玉藻環顧四周,遠遠地看見街道上用力奔跑的人影。
    "千玲?"
    "玉藻……"千玲的臉上爬滿了淚痕,慌亂地拉住玉藻,"快!清言他……被推到湖裏去了。"
    玉藻有些驚愕,安慰著千玲讓她說清楚。千玲哭泣著講完經過,玉藻明白過來。
    是水妖。
    終於,出現了嗎?
    "快啊,清言會死的!"千玲拉起玉藻向湖邊跑去。
    "放心吧,他絕對不會有事。"
    玉藻知道,此刻她設在石頭中的結界已被激發出來,保護著清言,將他與湖水隔離開來。
    奔到湖邊,玉藻將符咒置入水中,念動咒語。符咒變作無數條錦鯉,紛紛潛入水中,不一會便將清言頂了上來。
    千玲將他放到岸邊,眼淚撲簌簌地滴落在少年臉上。
    "危險!退後。"聽見玉藻喊向自己,千玲帶著清言退到離湖不遠的草地上。
    原本平靜的湖水開始不安地湧動起來。突然從湖中騰起無數條水柱,割裂空氣,發出呼嘯的聲響,氣勢洶洶地直撲玉藻而來。
    玉藻撐起屏障,硬生生地擋了過去。言靈的力量將湖麵劈開,玉藻看向露出的湖底。容顏清麗的水妖穿著深藍色的夏衣,眼睛發出怨恨和淒厲的光芒來。
    湖水重新聚攏,淹沒了水妖的身影。湖麵又騰起粗壯的水柱,不斷地旋轉著向上升起。
    玉藻抬頭望去,看著站在水柱頂端的寧碧。
    水麵又開始不安地湧動起來,玉藻屏息凝神,準備著第二輪的交鋒。
    寧碧抬手冷冷地指向玉藻,湖水在怨念的驅使下,雨點一般地激射而來。玉藻念動咒語,水刃逆轉方向,轉射向碧的方向
    "等等!"
    玉藻和碧的動作同時一頓,都看向站在湖邊千玲。
    "千玲……"玉藻本想叫住她,卻遇上千玲的目光。
    "相信我。"傳遞著這樣的訊息的,堅定的目光。
    千玲轉向水柱頂端的碧:"我並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喜歡清言。可是我很喜歡他,也看得出清言很喜歡你。被水妖拖入湖底,沒有人發現自己消失,也沒有人來救自己,那種孤獨無助的寂寞感,我能體會。可是,現在麵對保護你的人,麵對這樣的感情,也能無情地將他拖入水底嗎?你的怨念已經得到滿足,為什麼還要執著於此呢。"
    寧碧的身體有不經意的搖晃。
    清言。眼前迅速掠過的都是少年的模樣。他急吼吼的第一次出現,開口問的話是在顧及著她的安危。他笑著握住她潮濕的手。他被溫和填滿的眉眼。
    他被她推入湖底,卻在最後時刻,將她攬入懷中。這樣保護著自己,疼愛著自己的人,也能無情地將他拖入水底。
    在意著他的心情,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清楚地了解到。
    怨念已經得到了滿足。卻還是執著於此。原來,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寧碧怔怔地望著千玲,突然無法抑製地流下淚水,低聲地嗚咽起來。
    狂躁洶湧的湖麵漸漸平靜下來。強烈的怨念在崩潰瓦解。
    玉藻結起手印,咒符飛入空中,寧碧的身影開始消散,她看向千玲,眼神清澈明亮,輕聲地說:"非常的,謝謝你。"
    清言睜開雙眼的時候狠狠地恍惚了一把。現實與記憶無法接軌。清言坐起身來,看向周圍熟悉的景物。
    旅店裏自己的房間啊。怎麼會在這裏的?花火大會的一切,都是夢嗎?
    "啊,醒來了。"
    清言低頭看見伏在床邊的千玲。千玲展開蒼白的笑顏,非常疲倦的樣子。
    "我……"清言疑惑地開口。
    "清言!!"千玲歡喜地撲過來擁抱他。
    "你幹嘛啊?!"清言受到驚嚇般地躲開。
    "昨天要不是玉藻把你從湖底救出來,你現在大概就不能跟我吵架了吧。"千玲微笑著用雙手撐住床沿。
    不是夢。
    "寧碧呢?"脫口問出的話。
    "封印了……"千玲的眼神黯然。
    早知道會這樣,可還是覺得難過。這樣的心情,說不清,理不明。好像混亂的絲線纏繞住心髒,細細的隱隱的疼痛。
    清言躺回床上,拉過薄毯蓋住臉。千玲站起身走出房間。房門關上時發出輕微磕碰的聲響。一切回歸默然無聲,像漂浮在安靜的海洋之上。
    除靈委托順利完成,玉藻和清言準備回程。臨行前的幾天,清言和千玲一如既往地進行著口頭戰役。清言很快從低落的情緒中緩解過來。兩人的爭吵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劍拔弩張,似乎和緩了不少。
    離開青浦的這一天,天空下起微雨。清冷的空氣中流動著深深淺淺的綠意。站在那塊寫著"青浦"的站牌下,好像時間轉過一圈重新回到原點。
    "清言。"
    "唔。"清言看向千玲欲言又止的臉。
    "……"
    千玲的臉被紅色漸漸漲滿:"那個……我好像啊……喜歡你……"
    抬頭對上清言似笑非笑的眼睛,千玲突然感到手足無措起來,好像身體裏的血液全部呼啦啦地湧上頭頂,頭腦已經發脹發熱到不能正常思考。在殘餘的最後一絲清醒裏,心底已經為最壞的情況做好了準備。
    "……我,好像很傻啊……"低著腦袋,半天才吐出這麼一句。
    少年的眉眼被溫和的笑意填滿,伸手揉亂千玲的頭發。
    "是啊,傻透了。"
    溫柔地說著想像以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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