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短篇小說  親親米蘭BOY(1)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3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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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小五,過來一下,我請吃飯!"
    接到老三的電話,我真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個假期,全班就我和老三留了下來。在寢室時我們是割頭換頸的好朋友,可一放假,老三就變了心。我說他變心沒別的意思,大家都是男人,到這年齡開始重色輕友也是應該的--
    "哆來咪哆咪哆咪--"
    這是老三家門鈴的聲音,我很熟悉。
    "來了!"
    怪了,這可不是老三的聲音。
    果然,門後麵是一個我不認識的男孩子。長得倒是幹淨靈秀,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可是還沒等我送上禮節性的笑臉……
    "你就是今天要來吃飯的人嗎?"他明目張膽地打量我,張口就來了這麼一句。
    這話我聽著十分別扭,好像我是來要飯的一樣!還有,什麼叫"今天要來吃飯的人"?難道昨天和明天還安排了別的人不成?我沒理他,大搖大擺地進了屋,衝著廚房大叫了聲:"老三!"
    老三全家移民澳大利亞,在他高中畢業前,四室兩廳的大房就歸他一個,我和他同病相憐,一人住在租來的房子裏,家人卻在城市的另一端。
    說是老三親自下廚,其實桌上擺的全是街上買來的熟食和餐館叫送的熱菜。奇怪的是那個替我開門的男孩子,他什麼也不吃,隻是抓著飲料猛灌。老三在他麵前擺了四個易拉罐。
    我開始覺得這頓飯不大對頭,老感覺旁邊的兩個人好像在心懷鬼胎地算計我。可是哪裏不對呢?我還是原來的我,老三也還是那個老三,那麼問題肯定出在旁邊的小子身上。我暗中憋足了勁,瞅準他又一杯雪碧見了底,伸手搶過他的杯子,嘩的一下給他倒了杯啤酒,嘴上還說:"小朋友,幾歲了?沒喝過酒吧?這個比雪碧好喝!"
    老三的臉色一下就變了,起身就要阻攔,隻見那小孩眼睛一亮,嘴角一咧,雙手搶過杯子,咕咚就吞下了一大口。老三隔著張桌子跳起身大聲叫道:"小葉子,這個要慢慢地喝!"
    我頓時覺得自己闖了個不大不小的禍,忙打岔說:"你叫小葉子?這個名字……嗬嗬嗬……"
    老三連忙搶過話頭:"這是我表弟,小名叫小葉子。"
    我還是覺得怪怪的。我可從沒聽說過老三有什麼表弟。小葉子?還一休呢!
    小葉子的臉刹那間一片通紅,兩眼發直,細細的脖子也好像支撐不住那顆大腦袋了,前後左右地亂晃。老三騰地跳起身跑進洗手間,大概是去擰毛巾。我轉頭一看,小葉子連坐都坐不穩了,我隻好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腦袋靠到我肩頭上的時候,我聽見他很小聲卻很清晰地對我說了一句:
    "我的名字叫拉拉,不叫小葉子。我隻告訴你一個人,你別告訴他。"
    等老三拿著塊濕毛巾從洗手間出來時,小葉子或者拉拉已經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了。老三心疼得什麼似的,把那塊濕乎乎的毛巾往我手裏一扔,幾乎搶的一樣把小葉子從我懷中抱起來,直接進了臥室。
    然後,我一個人在飯廳裏枯坐了好久。再然後,我憤怒了,起身拂袖而去。這事過後第三天,老三鄭重其事地跑到我家來。我本來還一直在生氣,可是從對講機中一聽見他的聲音就心花怒放起來。他肯定是來道歉的。算了,原諒他一回。
    "你說什麼???"我的聲音大得幾乎把樓板都給掀翻了。
    老三撲上來直堵我的嘴:"你要再大驚小怪的我就不說了!"
    我用雙手使勁按住嘴巴,從手指縫裏辛苦地擠出幾個字來:"你、你、你再說一遍!"
    再說還是那樣。老三告訴我的是,那個小葉子根本就不是人類!他是一、個、花、仙!!
    幾個月前的一天,老三偶然路經花市,被一株滿枝都是金黃飽滿小花粒的米蘭薰昏了頭,糊裏糊塗就把它抱回了家。
    可是回家後隻過了兩天,花就都不見了,香氣也沒有了。老三正沮喪得要死以為遇見了奸商的時候,在夜裏,他捉到了正從冰箱裏偷飲料喝的小葉子。
    "那兩天我剛買了一箱可樂和一箱椰奶。可是才過兩個晚上就喝空了十六罐!家裏就我一個人,我喝了多少心裏還沒數嗎?除了飲料,家裏什麼都沒丟,我就覺得奇怪。"
    "所以你就半夜起來逮他是不是?可是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小偷呢?"
    "我看見他時,他手裏正抓著一罐可樂呢。人贓並獲!他一見我,撒腿就往陽台上跑,我跟得緊緊的,親眼看見他往大花缽裏一跳,呼地就變成了那棵米蘭。那半罐可樂還倒在花缽邊上呢。"
    天哪!我該不是做夢吧!活生生的花仙呢!老三竟遇到了這等好事,真真氣死我也!我又羨又妒,一時醋意大發,臉色一沉,冷冷地說:"鬧了半天是出老三遇仙記啊!所以,你這麼久都不用理我了?"
    老三頭一垂,眼圈一紅,說道:"對不起。我是來求你的。你願不願意替我照顧小葉子?"
    什麼?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我又在做夢?
    老三哭喪著一張臉,告訴了我事情的原委。他姐姐替他聯係了澳洲的一所學校,讓他過去讀書。他沒有辦法繼續照顧寶貝米蘭了。
    "我不願意把小葉子隨便送人,所以這幾天請了好幾個同學和朋友到家裏吃飯,讓他自己挑選新主人。他說他喜歡你。"
    這麼說,我被挑中了?萬歲--!我高興得放開捂嘴的手一跳三尺高。等我落回地麵,等待我的又是老三那張哭喪的臉。我拚命按捺自己,裝出一副悲悲切切的腔調安慰老三,同時想起了一件事。
    "你說他叫小葉子,那是他的名字嗎?他自己說的?"
    老三搖搖頭:"那是我給他起的。他沒名字。他的葉子很小很漂亮,我就叫他小葉子。"
    果然,隻有這個老三才想得出這麼沒有想像力的名字來。
    "我的名字叫拉拉,不叫小葉子。我隻告訴你一個人,你別告訴他。"不知為什麼,這幾天來我的耳邊竟一直回響著這句話。太奇怪了。我在想,等他搬來以後,我該叫他什麼呢?
    2
    終於盼到了老三走的那一天。一大早,我就去老三家裏接小葉子。老三說什麼也要把他親自護送過來,在出租車裏摟著那隻大花盆哭了個稀裏嘩啦。到了我家裏,老三蹲在花盆邊叫了好久,小葉子也沒現身,我站在一旁心裏直嘀咕是不是搬錯了。
    在去火車站的路上,老三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叮囑我要好好照顧小葉子,每天要用毛筆替他一片一片洗葉子,還要多給他買飲料喝,反正也花不了幾個錢,這個人情他領了。我心說你別光領情啊,也給留點冷飲費什麼的。我小心翼翼地扶著老三,留神別讓他把眼淚鼻涕蹭到我身上。反正他不是為我而哭,我沒理由奮不顧身地衝上前去沾光。
    等我回到家時已是筋疲力盡。一個哭哭啼啼的男人其實比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還要難以安慰。不過我還是得到了補償。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著從小到大看過的有關花仙的故事。最有名的當然是《秋翁遇仙記》,再就是《鏡花緣》,整個故事就是一幫子花仙惹出來的。還有《聊齋》裏麵也有不少,我記得有個叫葛巾的牡丹花仙,還有個好像叫黃英的菊仙。不知道小葉子願不願意把他的姐姐妹妹介紹給我認識,那一定是美得死人的米蘭仙子,看看小葉子就知道。
    一進門就看見客廳的地上已經躺著兩隻空飲料罐,冰箱的門也沒關嚴。再看看那隻碩大的花盆,裏麵隻剩下了一盆黑土。我又氣又喜,氣的是這才是剛來第一天,一點客氣都不講,今後還不知得怎麼鬧翻天;喜的是早上沒搬錯,小葉子當真來了。
    走進臥屋,小葉子正躺在我的床上,用一種標準的小孩抱奶瓶的姿勢雙手抱著一罐雪碧,樣子別提有多可笑。
    他一見我就一骨碌爬起來,開心地說:"你回來了。我沒找到那天喝過的那個東西。我喜歡這個床!"
    我想也沒想就答道:"喜歡也白喜歡。你晚上隻能蹲花盆。你在找什麼?"話剛一出口我就明白過來了,他說的是啤酒。
    想到啤酒,我頓時心裏一樂,問他說:"小葉子,你為什麼會選中我呢?"
    他爬到我身邊,湊近我的耳朵說:"我的名字叫拉拉,不叫小葉子。我隻告訴你一個人,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哦!"
    怎麼又是這一句?我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早說過了。"
    他似乎吃了一驚,問道:"我什麼時候說過的?"
    "喝酒那天啊。"
    他急了:"我沒說過!我這還是第一次把名字告訴給一個人!"
    "好好好你沒說。"我心裏說你小子喝醉了什麼都說。不過看樣子他還真的就告訴了我一個人。不然老三也不會還是口口聲聲地叫他小葉子。
    "你名字叫拉拉,有沒有姓呢?"
    "我當然姓米了。連這都不知道!"
    "米拉拉?……"
    "嗯。好聽嗎?"
    "好聽真好聽!"我由衷地讚歎,又問,"拉拉,你為什麼會選擇我呢?"
    "我喜歡你啊!"
    心花怒放啊。我這人從小到大就是招人喜歡,擋都擋不住。"早上老三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出來見他?"
    "我不願意!"
    我臉色一沉,怎麼這樣?老三把你當心肝寶貝,你把人家當什麼?看他一副小孩樣兒想必也不太懂事,我耐著性子對他說:"老三那麼疼你,走的時候哭成那樣,就算你再不願意也應該跟他說聲再見嘛。"
    "我早就說過再見了。"
    氣死我了!什麼東西,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不過他根本就不是人,跟他要什麼人情味兒!我沒好氣地說:"算了算了,誰讓老三鬼迷心竅地把你買回去呢!"
    拉拉嘴一撅,不高興地說:"他才沒有買我呢。有誰會買我呀!"
    我一聽這話差點跳起來:"這是怎麼說的?他不買你你怎麼到的他家?"
    拉拉臉色一黯,低下頭去,翻來覆去地抱著那隻飲料罐玩兒了好半天,這才慢慢地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那天我在花市裏玩兒,跟一棵發財樹吵起來了。他們剛從南寧來的,聽說現在可紅呢,驕傲得不得了。其實有什麼呀,名字難聽樣子也怪。"
    我一聽這話沒錯兒。我暑假打工的公司門口也放了兩棵。不知是什麼樹種,好好的三棵樹扭在一起編得像根麻花,名字更是俗不可耐。當然真俗的是人而不是樹。
    "結果他們三個就一起跳出來圍著我吵,後來還動了手。我打不過就跑了。爺爺說過一個星期最多讓闖四回禍,超過四回就要在家裏關一天。"
    爺爺?敢情這些花兒也有家長看著的。我越聽越覺有趣,忍不住插嘴問他:"你那個星期已經闖了四回禍了?你怕被關是不是?"
    "我才不怕呢。我是不願意讓爺爺又生氣。而且那天我剛剛出來不想馬上又被關回去……"他說著說著,竟有些委屈起來。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我就在花市門口看見索索又回來了。"
    "索索又是個什麼花?"
    "索索也是米蘭啊。他是我們這一班裏學習最好的,已經被人買去十四回了。"
    這都是亂扯的什麼呀!我能聽明白就是還有棵叫米索索的米蘭。"什麼學習?你們還要上課嗎?"
    "不學習誰會開花呀!"
    哦,總算又明白了一點兒。我突然心裏一動,問道:"拉拉,你到底會不會開花?"
    拉拉心虛地看了我一眼,小聲說:"我不會……"
    "是沒有好好聽過課吧?"
    "嗯!"拉拉的樣子沮喪極了。
    "好了。那個索索又是怎麼回事?"
    拉拉馬上換了副憤怒的表情:"他最不好了。每次有人來的時候他就使勁地開花,弄得滿院子都是香的。然後就老是有人把他買回去。可是他每次在人家那裏呆上一兩天就開始想家,就又跑回來。"
    "跑回去?那人家看見花盆空了還當是鬧鬼了呢。他也不怕別人發現?"
    "不會的,隻要留個空殼在花盆裏,別人就會以為花死了。很多花都是這樣。"
    "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
    拉拉一挺胸,理直氣壯地說:"怎麼啦?他們住得不開心還不許回來嗎?一直住下去的話弄不好真的會死的!假死總比真死好吧!"
    天哪,這些任性的花!我發誓再也不去買花了,雖然我也從來沒買過。
    拉拉不顧我在發呆,繼續說:"我一想,幹脆我跟索索換了吧。要不然我老得呆在那個花市裏永遠都賣不出去。"
    "等一下!"我做了個stop的手勢。我已經開始慢慢習慣了拉拉這種語無倫次的講話方式,稍微理了理思路,然後推斷似地問:"這麼說,老三買回家的其實是索索,兩天後換成了你?"
    "嗯!"
    好嘛,我總算明白了老三所說的隻過了兩天,花就都不見了,香氣也沒有了的原因。李代桃僵,一點沒錯兒!
    故事講完,拉拉無限惆悵地長歎一聲:"唉--!我活得真是沒有滋味呀!"
    我想起老三屋裏沿著牆根排成一溜的花花綠綠的空飲料罐,心裏罵道:臭小子,你還想要什麼滋味!
    3
    拉拉來了沒幾天,我的新鮮勁就被他磨光了。剛開始的時候,每天給拉拉買汽水,陪他喝汽水,看著他在花盆裏跳進跳出變來變去,覺得一切都是那麼有趣,日子過得樂不可支。尤其是他對那麼寵愛他的老三不理不睬,偏偏對我情有獨鍾,讓我著實覺得臉上有光。可是時間一長,我眼裏的拉拉就從一個小花仙墮落為不成器的淘氣小鬼,每天除了添亂還是添亂。
    我不高興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後來拉拉告訴我,他之所以選擇我,是因為在所有人中,隻有我一個給他啤酒喝。鬧了半天我還不如啤酒招人喜歡呢。更讓我喪氣的是,拉拉告訴我,他們家全都是男孩兒,而且隻有爸爸沒有媽媽,因為根本不需要。那個最最新潮的克隆技術他們家早用過八百年了,他們管那叫插枝。嗚呼,我夢中的花仙子啊!
    我的新鮮勁沒了,可拉拉的新鮮勁還大得很。他沒事就纏著我要啤酒喝。我也不是故意不給他買,隻是老不記得。那天從補習班下課後,我總算記起了這事,在樓下的小賣鋪裏叫了一箱啤酒搬上去。
    拉拉簡直高興死了,那頓晚餐成了他和啤酒的一個約會。隻是他歡天喜地地抱著個酒瓶卻無從下手,他隻知道拉易拉罐的小環。據說是拉拉剛到老三家的那天,老三拿著罐可樂站在花盆邊上邊喝邊琢磨那些清香的小花粒都到哪裏去了,到末了隨手把剩下的飲料往花盆裏一倒,從此拉拉就情根深種,一發不可收拾了。
    練習了很多次,拉拉總算學會用開瓶起子撬開了啤酒。我知道他的酒量,隻給他倒了半杯,還再三告誡他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可杯子一到了他手裏,我的那些叮囑就成了耳旁風。他又是咕咚一大口就吞光了。
    接下來,就和那天一樣,先是腦袋,後來是整個身子都跟著亂晃起來,我一個沒接穩,他砰的一聲倒在地上,眨眼變成了一棵米蘭。我嚇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老三告訴過我該怎麼處理。我小心地把他栽回到大花盆裏,還蹲在旁邊膽戰心驚地看了好半天。
    第二天一早起床時,拉拉正趴在床邊看我呢。一見我睜開眼就眉開眼笑喋喋不休地跟我說話,似乎酒勁還沒過去。我要趕著上課沒工夫跟他羅嗦,囑咐了兩句"不許自己在家偷喝啤酒"就匆匆出了門。
    走到公車站,我突然覺得很不放心,顧不得害怕遲到,轉身往家裏跑。我氣喘籲籲地推開門,果然不出我所料,客廳裏一棵大大的米蘭倒在地上,旁邊一瓶啤酒也倒在地上,酒水流了一地,泛起好大一片雪白的泡沫。我哪敢怠慢,幾步搶過去把拉拉抱進大花盆裏栽好,又手忙腳亂地收拾屋子。總算全部都弄妥了,拉拉還沒有醒來。我看看那箱啤酒,實在不敢再把它們擱在屋裏了,隻好又累死累活地把啤酒箱搬到樓下。
    我氣得要死。這哪裏是養花,簡直就是養了一個狗屁不通的小孩!家裏麻煩點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影響到我學習。我一時氣昏了頭沒想清楚,幹脆把啤酒帶到學校去請客,結果真是背運,中午大家躲在樹陰裏喝酒時又被老師發現,把我抓去一頓好訓。
    回家後我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拉拉卻不知道看眼色,還覺得我對他好得要命,圍著我直轉。隻是一個勁地奇怪怎麼啤酒都不見了。我看著拉拉,心想這罵不得打不得,道理又說不通,將來的日子可怎麼過。
    一轉眼又過了好多個離開啤酒的日子。拉拉每天都以為我會在放學後買啤酒回家,所以每天都重複著從希望到失望然後又重新燃起希望的循環。我的壞心情漸漸過去,開始覺得老是讓拉拉失望有點對不起他。可是我再也不敢把啤酒買回家了。因為那天要不是我及時趕回家,拉拉肯定會一命嗚呼。
    "真的嗎?所有的花都會變成人的樣子?"
    "嗯。連我都會……"
    我想也是。沒道理說那麼多好花兒不會的事情這麼個不成材的拉拉就會了。可是……"可是為什麼我除了你,再沒見過別的花仙呢?"
    "因為他們都膽小啊。要是突然變回來的時候腳下找不到泥土,我們就隻有死了。所以大多數花兒一輩子都不敢變一次的。我很厲害吧。"
    我嚇得暗自咋舌,笨蛋!那天我要是不回來,你小子不就沒命了!
    拉拉一臉嚴肅地抓住我的手,緊張地說:"你可不許告訴別人的哦。這是很秘密很秘密的事。爺爺要知道我告訴了一個人的話非打我不可。"
    "行啊,我發誓不說出去。可是你更得管好自己的嘴巴。真這麼秘密就連我都別告訴!"
    "我喜歡你嘛。其實也有很多人知道的,隻是他們都在替我們保密。"
    為了感謝拉拉對我的絕對信任,我決定要滿足他想要喝啤酒的願望。一天被幾個哥們兒硬拉去吃路邊攤。我突然靈光一現,為什麼不把拉拉帶出來喝啤酒呢?隻要我控製好他的量就一切沒問題。
    離我家不遠的巷口有一溜路邊攤,晚上生意非常紅火。而且那裏離我的公寓隻有七八分鍾的路程。我可不敢把拉拉帶到太遠的地方去,我得防著他突然變成花。
    作為花兒來說拉拉毫無疑問是個傻大膽,可作為一個男孩子來說他就隻是個膽小鬼。出去的第一個晚上,他雙手揪著我的衣袖,緊緊貼著我,偏又興奮得要命,不住地東張西望。
    臨出門時,我萬分嚴肅地跟拉拉約法三章:第一,在外麵不許多說話,免得露出馬腳;第二,我吃燒烤他喝汽水,每天晚上最多兩瓶;第三,最後才能喝啤酒,而且不許他自己倒,我給多少他喝多少。否則--
    以上三條拉拉全部都無條件地接受了,還一個勁地直叫"我最喜歡你了我最喜歡你了!"
    我坐在路邊大口大口地咬肉串的時候,才第一次深深地感到拉拉是個很乖很乖的好孩子,一點兒都不像在家中那麼饒舌,隻是在一邊靜靜地喝他心愛的汽水,臉上那種幸福的神情簡直可以淹死人。而且每次我吩咐老板說再要加點兒什麼的時候,他總是用無比崇拜的眼神看著我,美得我差點兒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最好的節目總是要最後才上。我把自己喝剩的啤酒給拉拉倒了很淺很淺的一點點,拉拉無比滿足地喝了一小口。我得意地問拉拉這樣是不是比大口咕咚更好喝,拉拉連連點頭。然後,在拉拉熱切的盼望中我又給他倒了一點點,然後再一點點。稍一發現拉拉有兩眼發直的苗頭,我就立刻收手,買單走人。
    如此三天之後,拉拉已經把每晚出去吃宵夜當成了他生活中的頭等大事。每天一看完晚間新聞,他就抱著我拚命地催。我也覺得很不錯。拉拉有所寄托,再也不像前一陣那麼禍害了,每天晚上一回家就直接倒進花盆裏呼呼大睡。當然風險是有的,可是誰都知道越不能幹的事兒,幹起來就越有勁。
    終於有一天,出事了。
    那天晚上禁不住拉拉的滿臉渴望,和一而再再而三"還要一點還要一點"的請求,我給他多倒了一點啤酒。結果發現這下嚴重了。我結完賬的時候拉拉幾乎都站不起來了。我用力拖著他,拚命往家趕,邊走邊給他加油:"哥們兒堅持住,到家再睡!"
    可是到了這關鍵時刻,拉拉卻一點都不爭氣。我隻覺得手裏忽地一沉,眼見拉拉就衝著街邊的小花壇裏倒了下去。我心裏大叫一聲"不好",一個跨步跳進花壇,可是遲了,拉拉已經變成了一株米蘭。幸好是半夜三更,加上路燈昏暗,一時間沒人看見。我看看公寓樓就在前麵,定了定神,把拉拉拎起來,貓起腰就往家跑。
    可怕的事發生了。我剛一出花壇,就聽見身後有個老太太大叫:"站住!"我心想我哪能聽你的啊,越發鉚足了勁往前跑。老太太還在後麵大呼小叫:"有人偷花!有人偷花!再跑、再跑我打110!"
    我上氣不接下氣地竄上樓,進門後還不敢歇著,得趕緊先把拉拉栽好。等他好容易落了位,我一屁股癱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看著歪歪斜斜站在花盆裏的拉拉,一股無名怒火升上胸口:我跑什麼我?我幹嗎要跑?我怕他個110幹什麼?我當真偷花了嗎?我就是要偷也不要偷一棵連開花都不會的米蘭啊!
    第二天拉拉仍舊歡天喜地地拉著我要出去喝啤酒,我雖然一肚子氣,但轉念一想也好,出去探探風,看看昨晚110到底來沒來。隻是心裏想著,今晚還想喝啤酒,門兒都沒有!
    燒烤攤跟昨天一樣燈火通明。我做賊心虛地四下張望了半天也沒見有什麼異樣。剛剛把心放回肚裏,點了羊肉串和汽水,就聽見旁邊賣鍋貼餃的幾個大嬸在聊天。
    "昨天半夜我婆婆一口咬定有人從花壇裏偷了棵花,非要逼著我們打110,結果110聯動真的來了,還把看園林的給鬧起來,一夜沒睡,數到天亮,結果人家說花壇裏一棵花都沒少。把我們一家像訓小孩一樣訓了一頓,老太太氣得一天都沒起床。"
    我心裏說了聲好險,隨即對那位為社區盡職盡責的奶奶心生敬意。都是我不好,但願奶奶別真的氣病了。轉頭再看拉拉,正抱著汽水瓶一臉傻笑地看著我,期待著今天的啤酒。我瞪了他一眼,說了聲:"快喝,喝完就回去!"
    4
    "小~五~~,你今天還不舒服嗎?"
    我皺一皺眉,向床裏側翻了個身。我最不愛聽拉拉叫我小五,怎麼聽怎麼別扭。幾個鐵哥們裏我排第五,加上又剛好姓武,他們叫起小五來順口得很。
    大概是老三教的,拉拉也趕著我叫小五。我警告過他兩次,可他都當了耳旁風,還反問道:"不叫小五那叫什麼呀?"
    我本想說要叫"武哥",可轉念一想,沒事我跟他攀的哪門子親戚,瞪了他一眼後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偷花事件"之後,一連兩晚我都沒出去,下課回來就倒在床上看書,任由拉拉圍在我旁邊亂蹦亂跳。我跟拉拉說我病了,其實我也確實心情欠佳。"偷花"的事說到底隻能怨我自己,真是一肚子氣沒處撒。
    見我這種反應,拉拉伸手就過來摸我的腦門兒。
    我被他纏得沒轍,隻好哄他:"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那兩箱百事還沒喝完吧,自己去開一瓶喝,喝完就去睡覺,啊!"這兩天雖說是沒有出去喝啤酒,不過汽水我可沒少供應,家裏常備的就有兩箱。
    拉拉還是不聽我的--他要聽了才怪呢,反而得寸進尺地爬到床上來了,趴到我的身邊,憂心忡忡地看著我,發愁地說:"怎麼辦哪?我要是會開花就好了。爺爺說我們開花的香味可以治病的。"
    我一陣感動。拉拉雖說不成器,可是心眼還是很好的。回家時我檢查了一下,兩天時間拉拉一共隻喝了兩瓶汽水。倒是我自己,裝病要裝到什麼時候。我心裏一熱,衝口說道:"沒關係,拉拉開不開花我都高興。我明天就好了。"
    可是明天卻又發生了一樁新的狀況。我的青梅竹馬--小娟,光臨了我的住處。
    小娟雖然不跟我同校,但我們還是有所來往。我早知道小娟對我有意思,我也很喜歡她。隻是小娟離我心中的女神還有一段距離。盡管我從不願承認自己對女孩子隻看外表,可是憑著良心說話我還真有點兒那個,因為除了外表我根本就挑不出小娟的一丁點兒毛病來。
    小娟到的時候拉拉一聲不吭地坐在一邊喝汽水。我跟小娟解釋說這是同學的弟弟,在我這裏借住幾天。小娟第一次來我這裏,那股子高興勁藏都藏不住,在她的再三堅持下,我隻得讓她給我們做了頓晚飯。
    那頓晚飯我們都吃得很高興。女孩子做的飯就是好吃,相比之下,我每天吃的食堂和泡麵簡直都是垃圾。不過我說的我們不包括拉拉,他隻是一個勁地喝汽水,對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好菜連正眼都不賞一個。討不到拉拉的歡心,小娟未免有點遺憾,可是我用一個接一個的驚訝和讚美成功地轉移了小娟的注意力,不久小娟也就忘了拉拉,跟我一樣高興起來。
    送走小娟之後,拉拉繃著臉問我今天是不是病好了。我說是。他一個人嘟嘟囔囔了一陣子,終於對我說:"我覺得她長得不是頂好看。"我點點頭。小娟是不算太漂亮。不過我還是為小娟說了句話:"她長得確實不算好看,不過她做的飯很好吃。"
    "比黑胖子做得還好吃嗎?"
    黑胖子是我們天天去的那家燒烤攤的攤主。
    我心想這能比嗎?還是耐心地跟拉拉說:"雖然黑胖子的東西很不錯,不過女孩子做的飯有不一樣的味道。而且跟女孩子一起吃飯也有不一樣的味道,就算是一樣的飯,吃起來都覺得香一些!"
    "為什麼?你每天跟我一起吃不也覺得很香嗎?為什麼還要找別人來?"
    這小子真是夾纏不清。我哼了一聲:"你?饒了我吧!你能跟女孩子比?嗯……"我仔細地琢磨了一下拉拉的臉,然後說:"不過你要是個女孩子的話,我就願意天天跟你一起吃飯,再也不理她了。"
    拉拉顯然並不服氣,可又無話可說,這才沒了聲。
    第二天傍晚小娟又來了。對她的第二次造訪我連一點準備都沒有。雖然心裏有點發毛,我還是熱情接待了她。小娟買來了不少菜,一進門就直接下廚房給我做晚飯。我這下覺得女孩子做的飯也不是都好吃了。
    有了昨天的經驗,小娟對拉拉不吃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隻管招呼我一個人。我按捺住心裏的不安,還是裝出一副陶醉的樣子,毫不吝嗇地送上一串串的誇獎,直到那些外交辭令式的誇獎被拉拉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打斷:
    "你做的飯真的好吃嗎?他說你做的飯還可以,可是長得一點都不好看!他還說我要是個女孩子的話,他就願意天天跟我一起吃飯,再也不理你。"
    我差點被一大口飯噎死。拉拉正表情嚴肅地注視著小娟,如臨大敵一般。小娟已經驚呆了,看看拉拉又看看我,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張口結舌。我衝著拉拉大吼了一聲,不顧小娟的再三勸阻,責令他站到陽台上去反省。
    那天小娟還是非常有禮貌地吃完飯,替我收拾碗筷,然後起身告辭。我心存歉意地把小娟送出門,支支吾吾地不知怎麼向她解釋,隻是咬牙切齒地拚命罵拉拉。倒是小娟一直溫柔地勸我:"沒關係,他還小嘛。別對弟弟那麼凶,讓他快點回屋,在外麵站久了會感冒的。"
    小娟走了,我心裏愧疚得要命。小娟是個好女孩,是我一直對不起她。
    回到家裏,拉拉不見了。準確地說,他又變成了一棵大米蘭,老老實實地蹲在客廳的花盆裏。我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進了臥室。
    5
    第二天早上起床時,拉拉還是一棵米蘭。沒有了他的糾纏吵鬧,我覺得這套不大的房子裏空落落的,真有些不習慣。不過我立刻就記起了他昨晚做的壞事,理都沒理他,出門去了。
    回家時拉拉還是一棵米蘭。我有些不安了。這棵站在花盆裏的米蘭還是拉拉嗎?他會不會自己一氣之下跑回了家,隻留下個空殼,然後那個空殼會漸漸枯死?
    一個人寂寞地吃了碗泡麵,又百無聊賴地看電視殺時間。等我上趟廁所再出來時,拉拉已經占據沙發,正抱著瓶汽水仰頭猛灌呢。一天沒喝汽水他似乎渴得不得了。
    我一下子踏實下來,原來在腦袋裏準備了無數次的訓責也在突然間煙消雲散。拉拉沒有逃跑,拉拉還在我家。太好了!可是我的高興勁還來不及升起來,就又被拉拉的一句話硬生生地給打壓了下去。
    "小五,今天可以出去喝啤酒了吧?"
    他就記得這個?我被他噎得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拉拉跑過來拉著我:"小五,你的病好了,我們就可以再出去喝啤酒了吧。"
    我一把甩開他,臉色發青地說:"喝什麼啤酒?你昨天為什麼要那樣對小娟?"
    拉拉嘴一嘟:"我都罰站一天了。以前我是闖四回禍才罰一次的。你為什麼還要不高興呢?"
    原來他一天沒動靜是在自己罰站。我又覺得有點意思了。不過該說的我還得說。
    "罰站不是目的,知不知道你錯在哪兒了?"
    "我不該說讓小五生氣的話。"
    "不該說讓我生氣的話?你怎麼沒想想你讓小娟多難受啊,為什麼要故意氣她?"
    "是你自己不高興她來嘛!"
    我頓時語塞。老實說昨天小娟來時我確實有點不痛快,這個拉拉怎麼會知道?愣了愣,我還是梗著脖子說:"誰說我不高興她來?我可高興了!她做的飯多好吃!"
    "才不是呢!你真吃得高興時根本就顧不上說話,隻知道不停地吃,連頭都不抬一下。你昨天根本就沒好好吃東西,光在瞎說。你根本就不是真喜歡跟她一起吃飯!"
    這句話真是讓我大受驚嚇。好可怕!這是拉拉的特異功能還是所有的小花小草都有一眼看穿事實的本事?
    最後我又帶著拉拉出去吃宵夜喝啤酒。不過我心裏老有個疙瘩,因為剛才吵架輸掉的人竟然是我!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是這樣。
    回到家時拉拉又喝得半醉,可我卻在回家的路上發現了新大陸。拖著拉拉走過每天經過的花壇時,我平生第一次注意到花壇的邊緣上種的低矮灌木好像都是一排排的米蘭!難怪那天奶奶說我偷了花!
    第二天起床後我記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問拉拉花壇裏的那些是不是米蘭。
    拉拉一聽就跟我急了:"不是不是!那是黃楊。是有點像,可是黃楊的花是不香的。再說黃楊怎麼跟我們比啊,我們可是很名貴的花種呢!"
    我半信半疑,隨手翻了翻《辭海》。果然,米蘭是很名貴的香料植物,而黃楊隻是普通的適合庭院栽種的灌木。不過兩者就枝葉來看的確非常相似。
    不過我終於找到了出氣的辦法。我不懷好意地看著拉拉,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這麼說黃楊和米蘭的區別就在於開花了?也就是說不會開花的米蘭就隻是棵黃楊?"
    這招還真有效,拉拉登時蔫了半截,聲音也低了八度:"不是的。我除了不會開花,還是棵米蘭!爺爺說過每班都會有幾棵不太會開花的小孩,不用太著急,慢慢來。"
    看著拉拉的氣焰被打下去,我心裏真是痛快!什麼不用著急慢慢來,他什麼時候著急過?那位爺爺肯定是個慈祥得過分的老人。就這麼個拉拉,學好無路、學壞無門、胸無大誌、得過且過,整個一不學無術的小混混!
    我原以為拉拉會受點兒打擊蔫一陣子,沒想到他連三分鍾的難過時間都沒有持續,轉身摸出罐百事來,跳上沙發搶我手裏的遙控器。熬到晚間新聞結束,拉拉就抱著我的胳膊亂搖,說該出去吃宵夜了。我真佩服他的皮粗肉糙。走下樓去經過小花壇時,我再次仔細觀察了一下那些酷似米蘭的黃楊,實在看不出它們跟拉拉有哪裏不一樣。
    因為幾乎每天都去吃燒烤的緣故,不少攤主也認識了我們兩個,都以為是哥倆兒呢,不時地跟我們打招呼說話。拉拉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膽小怕事、一聲不吭了,也開始接話茬子。當然我看管得很嚴,不住地提醒他記得我們的"約法三章"。總的來說沒出什麼大問題,隻是拉拉有時喝高興了會小小地造一下反,從我手裏搶啤酒瓶。
    有了"偷花"的教訓,我對拉拉的酒量控製得越發嚴格。可是那天,他竟然膽大包天到趁我不注意的時候自己偷偷倒了半杯。我當場發現,伸手去搶時,他趕緊仰脖子咕咚吞下一大口。我心知要糟,連錢都顧不上給,隻跟黑胖子打了聲招呼說明天再付錢,架起拉拉就往回跑。
    拉拉被我拖得一邊跑還一邊笑,兩隻手在空中亂揮,活脫個小醉鬼。我不住地按著他說:"別鬧別鬧,趕緊回家!"可他似乎一個字都聽不見,走路七歪八扭的,我也拖得一步比一步吃力。經過小花壇時,拉拉已經站不住了,搖搖欲墜。我看看花壇邊上那排密密的黃楊,又看看拉拉,一個念頭呼地蹦出來,而我也無法抵擋那種幹壞事的誘惑,前後一看四周無人,手一鬆順勢一推,把拉拉推進了花壇。
    果然!拉拉一倒地就變成了棵米蘭。而且我推的角度正好,他栽在地裏站得穩穩的,擠在那排黃楊中間,雖說不是很整齊,但還真是很難看得出來。
    我鬼鬼祟祟地圍著花壇轉悠了一會,什麼異樣也看不出。想起拉拉這一陣接二連三給我添的亂,我覺得也該教訓他一下,就讓他在外麵罰站一天,等明天晚上再來把他給挖回去。最後又看了拉拉一眼,我小聲說了句"拜拜拉拉,好好睡",掉頭幸災樂禍地回了家。
    可是晚上我睡得一點都不踏實,老惦記著留在外麵的拉拉。曾經有幾次,我都差點兒爬起來去把拉拉帶回來,可是又一想,那小子現在睡得跟死豬似的,就這麼把他帶回來的話,他根本什麼都不記得,明天還得照樣偷酒喝!也該讓他長點記性。我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終於在提心吊膽中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看著大廳裏空蕩蕩的花盆,心裏驀地一緊:不能等到晚上,我現在就得去把拉拉弄回來。可是現在天都亮了,我該怎麼弄呢?
    正在六神無主的時候,門鈴響了。我打開門一看,拉拉站在外麵!
    太好了!我的歡呼還沒喊出來,就發現拉拉有點不對勁。再仔細一看,老天,他的頭發!他的頭頂被削得平嶄嶄的,一馬平川!這發型也太前衛了吧!
    我一下沒忍住笑出聲來,拉拉眼中噙滿淚水,目光裏猶是驚魂未定,說不出的委屈哀怨。又哭著抽了兩下鼻子,繞開我直接走到花盆邊,一聲不響地跳了進去。
    我趕緊跟過去。乖乖!變成米蘭的拉拉,頂上的葉子也是齊嶄嶄的,跟花壇裏修剪得整整齊齊的黃楊一個發型!我算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一位勤勞又粗心的園藝師傅給拉拉修了枝剃了頭!
    我蹲在花盆邊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來了,可又有點於心不忍。在盆邊叫了半天,又往盆裏倒了一瓶百事可樂,可是拉拉說什麼也不肯現身。
    整整一個白天,拉拉的怪樣子老在我眼前晃動。我也被他晃得患了人格分裂症。一個好心的我一直在自責,怪自己不該那麼狠心把拉拉扔在外邊過一夜,早上起來拉拉發現被我扔在外麵,又被一把可怕的大花剪剪了頭發,還不知給嚇成了什麼樣!另一個壞心的我卻在捧著肚子不停地樂,笑得遍地打滾滿地找牙,心想真解氣,這下他自己也不能不承認自己是棵黃楊了吧!
    6
    這一回可把拉拉給整著了。而且他頂著這麼顆怪腦袋量也不敢自己跑回家去。到了傍晚,我蹲在花盆邊跟拉拉說好話,請他快出來。
    "我也不是故意把你關在外麵的。你喝醉酒就變成花掉進花壇裏,上次我把你拎回來時有個老太太還說我偷花,打了110報警。多險哪。知道110嗎?我要是被抓走了誰來給你買汽水呀?昨天你不聽話偷啤酒喝,一喝酒就變成了米蘭,我怕又有人打110,沒辦法才把你留在那兒,準備今天去接你。誰知道人家園林師傅上班那麼早,我一起床就打算去接你回來呢。"
    我真佩服我自己,一句瞎話都沒編,可事情愣被我給說了個顛倒黑白。現在我都有些相信自己是無辜的了。
    不過大概是我再怎麼憋著也掩飾不住那一肚子壞笑,或者是拉拉真有一眼看穿人心的特異功能,反正我蹲在地上折騰了兩三個鍾頭,拉拉就是不現身。最後我也沒轍了,口幹舌燥地去拿汽水喝,又往拉拉的盆裏倒了一瓶,誇張地歎了口氣說:"我今天已經罰站一天了,你為什麼還不理我呢?今天的宵夜和啤酒都泡湯羅!好餓呀!"
    真沒想到,這句話居然起了作用。拉拉呼地一聲從盆裏跳出來,委委屈屈地說:"今天還要去吃嗎?"
    我大喜過望,一把抱住拉拉,歡呼著:"拉拉真乖,不生氣了?我們這就出去吃東西!"
    拉拉的嘴角往下一癟,眼淚又湧了出來,一邊嗚嗚地抽泣一邊說:"我這個樣子怎麼上街呀?"說完竟傷心地撲到我懷裏大哭起來。
    我的腦袋立即開足馬力使勁轉動,不出兩秒鍾我就想出了妙法:"不要緊,我來給你剪!"
    拉拉懷疑地抬頭看了我一眼,還是一邊抽泣一邊問:"你會剪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剪?那個園林的師傅倒是會剪了,給你剪成這樣!"
    拉拉嚇得一哆嗦,剛剛平息一點的哭聲又大起來。
    我趕緊哄他:"別哭別哭,我慢慢剪,不會剪壞的。其實剪頭發不一定非要上理發店,我的班裏有個農村的同學,他們家是村子裏的剃頭匠,我都找他剪過頭呢!我保證給你剪好就是了。"
    拉拉一下子就信了:"真的嗎?那你就剪吧。"
    我高興地抱著拉拉的平腦袋親了一口:"這就對了,乖乖好孩子!"
    拉拉的頭發很濃密也很柔軟,乍一看像墨染一般的黑,可是對著光線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頭發隱隱透著一種純粹透明的墨綠色,就像圍棋裏雲子的顏色;就連手感也有雲子的感覺,細密潤澤,透著新鮮嫩葉的芳香。隨著我的剪子一下一下地剪,頭發簌簌飄下,落地後都變成了可愛的綠葉。這一刻我的心真有幾分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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