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的短篇小說 夜行·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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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字數:55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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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夜寂靜的聲音
深夜三點,深汕高速公路。
空調大巴。
時間過了淩晨一點以後,滿車的人就三三兩兩地開始睡覺。
本來在看電視看報紙的也都因為電視和燈光關了,不得不閉上眼睛。
大巴裏極安靜,隻有冷氣扇轉動和發動機的聲音。
車頭隻剩兩盞探路燈的光,照著車外茫茫黑暗的高速路。
司機叼著香煙開車,駕駛台上螢光綠和螢光橙的指示燈在夜裏分外清晰。
自駕駛台背後,便是一片黑暗。
左邊路燈的光映在右邊車窗上,右邊路燈的光映在左邊車窗上。
隨著大巴經過的地段,路燈倏有倏無地變幻,無聲無息。
此外、便是一片黑暗……
"滴答--"
最後一排的乘客覺得似乎有水滴了下來。睜開眼睛四處看了看,沒發現什麼後,閉上眼睛繼續睡。
過了一會兒,倒數第二排的一個乘客也覺得似乎哪裏在滴水。
他扭過身體看四周,車裏車外都黑,還有路燈的倒影,什麼也沒看出來,心想大概是空調在滴水,閉上眼睛不理。
這是一個寂靜的夜,疲勞的人們全都睡得很熟。
大巴不住顛簸,車燈掃過的地麵上,時不時閃現一條條不知是裂縫還是油漬的Z字形回痕。
第二天早上五點半到達汕頭。
現在開車的司機是從深夜三點開始接的班,到五點半已經開得昏昏沉沉。
好容易到了目的地,他舒了口氣,轉頭喊:"汕頭到了,下車下車……"
他的聲音突然噎住,雙目大睜恐懼地望著車後麵--
前排的乘客打哈欠起來,看見司機突然臉色慘白驚恐萬狀地看著車後,不免紛紛起身往後看--
突然間車裏一片死寂。
有人打哈欠的聲音堵在咽喉裏,有人瞪大眼睛全身僵硬,有人抱著頭發抖,有人的臉色頓時和司機一模一樣,還有人突然昏倒--
車後三排--猶如浸在血池裏。
後三排的乘客都還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沒有起來,坐左邊的乘客往左邊傾斜,坐右邊的乘客往右邊傾斜,所露出的脖子上都有兩排牙印。
而血……就是從那咬破血管的牙印中,慢慢流出來的。
後三排的座位下都是半凝的黑血,堪堪流到倒數第三排就凝結無法往前流。
車座椅上、扶手上、甚至車窗玻璃上,都有濃重血液流過的痕跡。
簡直就像……昨天深夜,在這車後三排下了一場血雨。
"啊--啊--啊--"坐在倒數第四排的一個女生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
女生旁邊的先生正緩緩往她身上倒來,靠過道的那邊脖子上赫然有一個新鮮的完整牙印,血浸透了他的黑色西裝,浸透了他提的黑色包裹。
"啊--啊--"
整車的人都跟著歇斯底裏慘叫起來,大家全都往車門跑去,硬生生擠出車門。
有個小女孩跌倒在門口,被人踐踏而過,哭聲驚天動地。
有個稍微鎮定點的乘客把她拉起,片刻之間,這輛空調大巴的乘客逃得幹幹淨淨,連方才昏倒的人都被朋友拖走了。
過了一會兒,長途客運站的保安上來看:除了十三具屍體,車裏幹幹淨淨,並沒有什麼血。
2。第十四個死去的人
車上還活著的十二個人被客運站保安強行關到候車室,鎖了起來。
這十三條人命的驚天大案,客運站承擔不起,必須立刻叫警察,在警察沒來之前,這些人一個都不能走。
十二個人被關進標有"S"的候車室,開始大家找了個座位各自坐下,各自沉默。
沉默的氣氛無比壓抑,等候的時間一秒竟忽有十秒那麼長。
五分鍾之後,終於有人開始說話:"你受傷了?"
說話的是個中年男人,莫約五十歲,他問的是身邊的一個年輕女子。
她就是剛才坐在倒數第四排,身邊乘客已死的那個女子。
她低頭一看:自己坐的椅子下麵有血,一抬手,突然發現滿手濕潤,血液順著她的手指流下來,滴落在地上,已經滴落了好大一灘。
"啊--"她抱頭尖叫,衝過去敲門,"我要醫生!我要醫生!我要死了!我被什麼東西咬了!我被人咬了……"
突然她靜止下來,然後撲通一聲倒下,長發傾向一邊,露出脖子上一個分明是人咬的,新鮮的牙印--新鮮到連剛剛翻起來的嫩肉都很清晰,像剛被什麼東西勾出來一樣。
候車室裏刹那一片死寂,接著女人們紛紛尖叫起來,情不自禁聚集在候車室的反方向角落裏。
男人們有人在憤怒加詛咒地踹門,狂喊:"放我們出去!"
有人僵直在座位上,口角竟然流下白沫。
有人再次昏倒,其他人都在驚恐地檢查自己的脖子是否有牙印……
有個年輕人走到倒下的女子身邊,按了按她的頸動脈:"她還沒死。"抬起頭來揚聲,"哪位的領帶借一下?"
瀕臨瘋狂的幾位男士吼:"不要摸那個女人,離我遠一點--摸過那個女人的人去那邊坐!"
年輕人怔了一下。
從外貌上看,他約莫是個學生,氣質斯文膚質白皙,戴著無框眼鏡,背著個書包。
"她還沒死,隻是失血過多。"
"她傷在脖子,有領帶也沒有用的。"一個蒼老渾厚的聲音緩緩道出事實。
候車室裏狂亂驚恐的氣氛鎮定了很多,大家都看著說出這句話的老人。
那老人西裝革履,坐得十分端正,約七十上下,人很消瘦但是骨架寬大,年輕的時候必然是個威嚴的人物。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先生是……"
老人點了點頭,年輕人坐到他身邊和他攀談起來。
這位老人是退役的空軍飛行員,當年駕駛的是戰鬥機,姓江,名字起得很古樸,叫鑒睦。
年輕人姓唐,單名研,是某大學三年級的大學生。
兩個人都從深圳乘車去汕頭大學,一個是受邀去演講,另一個去找同學。
說起昨晚的詭異凶殺,江鑒睦說他一直都醒著,沒有聽到什麼。
唐研說他睡了,但是似乎有聽到滴水的聲音。
正在他們談話其間,突然候車室的人群又紛紛駭然尖叫起來--
剛才撲倒在候車室門口的那滿身鮮血的女子流出的血竟突然消失不見。
唐研蹲下伸手一摸:她死了。
"這可不是吸血鬼。"江鑒睦坐得筆挺,一點沒有七十多歲的老態,"咬這一口的人牙齒真好。"
唐研微笑說:"可是人咬的話,怎麼會沒有感覺?江先生不信世上有鬼嗎?"
江鑒睦眼神很明朗地微微一笑:"世上沒有鬼。"
唐研看著橫屍在地上的女人:"我也相信世上沒有鬼,可是那些血到哪裏去了?"
也許是兩個人理智的對答讓候車室裏的氣氛鎮定了不少,有個中年人插嘴說:"在我們之中肯定有一個人是鬼,昨天在車上害死了十三個人,現在他還在我們中間,害死了這個女的。"
"世上沒有鬼。"江鑒睦沉穩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可靠。
唐研點了點頭,微笑說:"不管是不是鬼,隻要不是隱形的東西,那殺死十三個人的‘東西‘就在我們中間。"
候車室陷入沉默,大家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唐研的目光被坐在人群中的一個年輕少女吸引。那少女看上去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穿著一身淡藍色的衣服,掛著條細碎的白金項鏈,看起來十分淡雅秀氣。
他看著她,那少女似乎還很恐懼,避開他的目光,稍微坐遠了一點。
過了半個小時。
"啊……啊啊啊……"突然有個人慘叫起來,"你……你的脖子……"
"啊--"
候車室一角突然尖叫再起,幾個人紛紛跳開。
隻見兩個中年男子互相指著對方,驚恐萬狀地捂著自己的脖子。
那脖子上分明有一道濃鬱的血液流下,頃刻之間泉水般湧出,在兩個中年男子腳邊聚成很大一團。
"撲通"兩聲後,兩個人各自栽倒,臉色死白。
剛才誰也沒有動過!
沒有倒下的人都流露著極度恐懼僵硬的眼色,彼此互看著,雙手捂著自己的脖子,惟恐它突然之間長出一個牙印出來。
閃爍的目光,在各自眼中,不是剩下的九個人裏有誰是鬼,而是除了自己人人都是鬼……
"放我出去!"
歇斯底裏的五六個人衝上去用力捶門踹門,口水與鼻涕眼淚齊飛。
剩下的四五個人不是嚇得完全僵住,就是勉強沒有失去理智。
江鑒睦站了起來走過去看那些血:"很奇怪,就算是動脈被咬破,人要失血而死是很罕見的。"
唐研跟著他站起來,伸手沾起了一點新鮮的血液:"而且動脈破裂的話應該隨心跳往外噴射,要流出這麼多血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怎麼會這樣突然流出大量血液,突然死亡?傷口根本沒有那麼大。"
"所以……是鬼……"一個年輕少女突然說。她皮膚較黑,非常的瘦,穿著身白色裙子,"我覺得她……她不太對勁……"她顫抖地指著淡藍衣服的少女,"昨天晚上很晚的時候,她去了一趟大巴後麵的廁所!我一直都在聽歌,我看見除了她,沒有人往後走過!"
淡藍衣服的少女嚇得臉色蒼白:"我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我走過去的時候人都還是好好的……"
江鑒睦抬手打斷兩個少女的爭論:"大家昨天晚上都聽到些什麼?說出來也許能盡早查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自己先說了起來。
他年紀大了,雖然身體很好,但是耳朵開始不行,他什麼也沒聽到。
唐研接著說他聽到滴水的聲音。
接下來的七個人有三個都說聽到滴水的聲音。
有三個說什麼也沒聽見。
還有一個說一直在注意空調的風扇壞了的噪音。
剛才爭吵的兩個少女一個叫李碧嘉,一個叫楊慶潔,都是大學生。
李碧嘉說她睡著了什麼也沒聽見。
楊慶潔卻說她一直都在注意李碧嘉,李碧嘉中途去了一趟廁所,而且一直沒有睡覺,睜著眼睛看窗外。
唐研微笑著問楊慶潔為什麼要注意李碧嘉。
楊慶潔說因為李碧嘉沒有行李,她覺得很奇怪,所以懷疑她是偽裝成乘客的小偷,一直很留意。
可是車上沒有行李的乘客還有兩個,都是中年男人,他們隻把錢包塞進口袋就一個人上了車。
李碧嘉滿臉驚慌。
她氣質溫柔斯文,一點不像小偷或者強盜。
大家雖然此刻草木皆兵,但是懷疑了一陣還是散去。剛才她也坐在那裏,人死的時候她動也沒動過,除非她真的是鬼,否則怎麼可能這樣殺人?
唐研坐在了李碧嘉身邊,搭訕說:"同學,你是要去汕大嗎?"他留心李碧嘉,似乎是覺得她很柔弱可憐。
"我要去姑媽家。"李碧嘉輕聲回答。
唐研望著血液又已消失的那兩具屍體:"遇到這種事真倒黴。"
李碧嘉點了點頭,繼續沉默。
候車室裏再次沉默。
此刻距離十二個人被關進候車室已經半個小時,出了三條人命,警察卻還不來。
候車室的保安不知去向,有些人拚命地打手機求救,說來說去始終沒有效果。
聽說路上塞車,警車暫時過不來,保安聽說裏麵死了三個人竟然怕了躲得不知所蹤。
3。剩下五個人
又過了十分鍾,一隻麻雀飛到候車室的窗戶,停了停,似乎覺得氣氛不對,倉惶飛走。剛剛飛起,便重重跌了下來,跌進房裏。
候車室裏大家聽到"咚"的一聲什麼東西墜地的聲音。轉頭去看,那麻雀就在刹那之間淹沒在一片鮮濃的血液裏,已經死去,過了片刻,血液消失。
那麼小一隻麻雀,根本不可能流出那麼多血,幾乎把自己淹沒的血……
"咚"的又一聲重響--
正在大家的目光被麻雀吸引的時候,東麵的一個中年婦女仰後跌到,後腦撞在地上,濃鬱的血跡刹那間又彌漫了整個地麵……
第四個人。
這次大家的反應似乎分外鎮定,經曆了幾個人紛紛詭異地死去,留下的眾人陷入出奇的沉默中,似乎在等待下一個倒下的是誰。
正在鴉雀無聲的時候,江鑒睦的聲音響了起來:"那些好像不是血。"
剩下的七個人頓時紛紛注意去看血泊中的中年婦女。
過了一會兒,地上的血跡消失,在中年婦人撞到地麵的後腦附近卻有些血沒有消失。
唐研立刻走了過去,再次伸出指頭摸了摸那血跡:"這些是血。"
江鑒睦目光敏銳地盯著那具屍體:"但是剛才那些濃得過分的東西不是血,像一點一點極小極小的蟲子,一旦散開就什麼都看不見了。我想那些殺人的小蟲子現在就在我們附近甚至我們身上,我們卻看不見。"
他這句話說出來,候車室裏有人渾身無力地躺倒在牆壁上。
"那就是說我們這些人都不是鬼……殺人的是見鬼的什麼小蟲子……他媽的,我討厭蟲子……"
"啊--"
有些女性已經尖叫著在自己身上紛紛拍打。
隻聽"撲通"兩聲,一對祖孫驟然倒下,原來他們已經死去很久了,剛剛才被椅子的震動摔倒。
這一倒候車室裏卻靜了下來。
有個人慢慢地爬到大門口,一拳一拳地捶著大門,一聲一聲地嘶吼:"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吼聲一聲比一聲低,最終淹沒無聲,撲倒在地的時候那詭異的"血"又流了滿地。
一個小女孩恐懼地走過來拉住唐研的衣角,閉上眼睛不敢看死人的畫麵,全身發抖。
唐研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慰,但在這十五分鍾裏又死了三個人的候車室裏,他又能安慰女孩什麼呢?
"你叫什麼名字?"
"張童童。"
"爸爸媽媽呢?"
"媽媽叫我自己坐車去找爺爺,爺爺會在車站接我。"
唐研無語,微笑地把她抱起來放在自己身邊:"別怕。"
張童童坐在唐研和李碧嘉之間,李碧嘉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李碧嘉一眼,卻都沒有說什麼。
楊慶潔突然跳了起來,驚駭萬分地指著張童童:"你……你……"
唐研吃了一驚:"楊小姐,請鎮定一點。"
楊慶潔指著張童童:"我上車的時候沒看到她,她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張童童細聲細氣地說:"我比姐姐早上車,是我媽媽送我上車的。"
楊慶潔卻一口咬定,指著李碧嘉和張童童:"你們兩個肯定不是好人!一個沒有行李也沒有錢包,另一個根本沒有上車,我明明都看見了!隻有你去了後車一趟,而車上根本沒這個孩子……"
她說到一半,突然張口結舌。
唐研剛剛呼喚了一聲:"楊小姐……"
卻見濃鬱的鮮血從她嘴裏湧了出來。
她的脖子並沒有牙印,但嘴裏冒出來的"鮮血"卻仿佛要把她整個人淹沒。
過了一會兒,楊慶潔全身僵硬死白地伏在大家腳下,那些"血"消退得幹幹淨淨。
剩下五個人。
江鑒睦和唐研互視了一眼,目光從李碧嘉和張童童身上掠過。
另一個還活著的是一直在旁邊瑟瑟發抖的中年男子,望著地上的具具屍體,他顯然已經神經崩潰,目光渙散口吐白沫,隻怕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李碧嘉楚楚可憐,張童童躲在唐研身後。
江鑒睦看了唐研一眼,鎮定地說:"我相信不止是蟲子殺人,我們中間肯定有個人是那些‘東西‘的同謀。"
唐研點頭:"‘東西‘如果隻是些蟲子,是不懂得殺人滅口的。"
李碧嘉全身顫抖,突然抬頭看唐研:"你是說我就是凶手嗎?"
唐研溫文爾雅地微笑:"不,我想楊小姐說出了一些也許很重要的事,所以她就死了。也許她說的線索對那‘東西‘不利,但是不一定是針對你們兩個的那些。"
江鑒睦點頭:"兩個孩子不要著急。"
李碧嘉送了口氣,稍微離開張童童一點。
張童童突然指著李碧嘉說:"這個姐姐肯定是壞人!她都沒有手機!"
江鑒睦和唐研一怔:現在的年輕少女,沒有手機的確是件很奇怪的事。
隻聽張童童繼續大喊大叫:"她的車票呢?她有帶錢嗎?"
江鑒睦走到李碧嘉麵前:"李小姐,可以看看你的車票嗎?"
李碧嘉臉色僵白了一下:"我的車票上車查完票就扔了。"
唐研微笑著看了她一眼:"你到姑媽家不用帶錢?"
李碧嘉點點頭,卻不再說話。
江鑒睦問:"你姑媽家的地址是哪裏?"
李碧嘉很流利地回答:"汕頭市明江區百歲裏三十三棟707。"
江鑒睦點了點頭,沒再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