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115
    小東出事把薛芳嚇得不輕，心裏也氣得不輕，當看見小東一個人先跑回家來，恨得咬牙切齒，一把將小東拉進房間裏就是一通叱責和痛罵，要小東一會兒等老方回來後承認錯誤。小東低頭不吱聲，也不表態，氣得薛芳渾身打顫，流著淚數落小東說：“你這個混賬東西，你打架就打架，你咋個就不曉得個輕重，把人家往死打呢？要不是你爸這輩子好事情做得多，曾經救過被你打的那個同學他爸，人家那麼有錢有勢，還會放過你啊？”
    小東不識好歹，還嘴硬，繃起三股筋賭氣說：“他當然好事做得多哦，就曉得把我往派出所裏送……”
    薛芳見兒子小東還不明白事理，聲淚俱下撒潑地撲上去揪住小東，在小東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哭泣著說：“我打不動你也要咬死你個狗東西！你爸這輩子從來都沒有給別人低三下四低過，為了你那張老臉都不要了，給人家低頭賠不是、說好話……你爸這輩子是欠你還是爭你啊？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識好歹，你就是個孽……你爸是怕人家真是耍橫，把你打了、宰了咋個辦！才去求你寶根師叔，叫派出所先把你保護起來的……”
    方繼業回家後坐在外麵客廳抽煙，聽了一會兒薛芳在房間裏哭訴著教訓小東後，就起身推開門對薛芳說：“你哭啥子哭，娃娃現在還不明白事理，你就等他自己慢慢去想，等他自己慢慢想明白了以後再說！”
    一家三口就這麼平靜地過了兩個月。一個禮拜六傍晚，薛芳弄好了飯菜，方繼業已經下班回來好一陣，再看時間已經過了六點，小東和趙莉莉還沒有回來。正念叨說：“這兩個娃娃今天是咋個了，也該回來了噻……”
    這時候突然聽見趙莉莉在門外拍門和大聲叫喚道：“方叔叔、阿姨……”薛芳趕緊上前去開門，趙莉莉上氣不接下氣地衝進屋裏，說：“方……方叔叔、阿姨……小東……小東被那個叫周鳴的同學叫走了，說是他爸一定要……要讓小東去他們家吃飯。小東先是不去的，後來被一輛黑色小汽車下來的一個漂亮女人鼓搗拉上了車，我看見那個開車的司機長得牛高馬大……”
    方繼業一聽就急了，衝進廚房裏拿起一把菜刀往包裏一放就往外走，邊走邊說：“這個狗日的周老三背信棄義，還沒有完了……”嚇得薛芳緊追在後麵大聲喊道：“老方！你不要命了啊……”
    方繼業騎著自行車先攆到周老三的公司，見周老三公司大門緊鎖沒人，然後調頭就往周老三家裏去……
    在周老三家裏，周老三正紅鼻子綠眼睛地教訓小東，他對方廠長護犢子，特別是為了不識好歹的兒子小東連性命都舍得的事情，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為小東有這樣一個好爸爸感到慶幸和驕傲。但他最近聽兒子周鳴說，不曉得是啥子原因，小東從來就不叫方廠長爸爸，他心裏為方廠長悲哀和抱不平。當然，周老三也對小冬打歪了自己兒子周鳴的鼻子耿耿於懷，雖說之前已經答應過方廠長不再追究，但心裏還是對這個不識好歹的小東恨得咬牙切齒。所以，周老三按他自己在道上混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規矩，在家裏擺了一桌好酒好菜，情真意切地演上獨角戲，一會兒唱紅臉，一會兒唱白臉，就想好好教訓一下小東。
    周老三見小東還態度死硬，就板著臉凶神惡煞地衝小東說：“老子要不是看在你老漢曾經救過我的麵上，還真是想把你這個小東西給辦了呢！”小東心裏確實有些害怕，但也仗著之前他媽媽給他說那些他半信半疑的話，以及他寶根師叔是公安分局局長，仍然裝出一副死活不低頭的樣子。禍福無門，唯人所召。
    周老三那小東沒有辦法，就對小東說：“為了我的恩人，為了方廠長的為人，我也不能拿你咋個樣！但是你小子要曉得個好歹，做人最重要是講良心，不仁不義是要遭報應的……”之後，周老三把自己在廠裏是咋個犯錯誤的，方廠長又是咋個救了自己的事情給小東仔細講了一遍。說他自己是從那個時候起才有了覺悟，才曉得這個世上是有因果報應的。禍福無門，唯人所召，自己是遇上了方廠長這樣的好人，才免遭了牢獄之災，一路福星，一帆風順。
    這是小冬第一次聽外人說起他爸的事情，之前他聽媽媽說這些心裏半信半疑，他不完全相信就憑他爸給人家說幾句話，就了結了他打周鳴的事情。他隻是認為還是寶根師叔當那個公安分局長管事，周鳴爸爸才忌諱“太歲頭上動土”，不敢在關公麵前耍大刀對他咋個樣的。現在小東聽周鳴爸爸這麼一說，一是心裏亂了方寸，二是覺得周鳴爸爸說的都是實話。剛才他被弄上車的時候心裏就怕的不行，雖說周鳴看似一臉誠懇，但是人心隔肚皮，他就怕周鳴和拉他上車的那個漂亮女人耍花招，把自己弄到哪裏去打一頓，或者是真像之前周家人說的那樣把他給宰了。等他被帶到了周家，看見周鳴爸爸真的是擺了一桌好酒好菜，像是要款待他的樣子，才稍稍安穩了下來。隻是等他一坐下來，周鳴爸爸就開始教訓他，他才慢慢開始曉得之前媽媽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尤其是周鳴爸爸說他是個不識好歹、不仁不義的兒子，竟然連為了他敢豁出命來的爸爸都不認，他才明白往日裏對自己溫和、忍讓的老方還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他豁然明白了許多，有一個爸爸，有了一個像老方這樣的好爸爸，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重要。他也明白了為啥子媽媽是那樣的苦苦地哀求他叫老方一聲爸爸。因為，媽媽是這個世上最愛最疼他的親人，但媽媽的愛和能力是有限的，她需要有一個像老方這樣的男人來幫助她完成她的整個愛，來保護他們這個家，媽媽和他們這個家是離不開老方的。小東甚至還在心裏開始羨慕起姐姐來，因為姐姐是從見到老方第一麵的那個時候開始就叫了“爸爸”，那個時候他和姐姐還小，叫了就叫了。現在自己長大了，十幾年都沒有叫過一聲“爸爸”，他要現在開口叫“爸爸”，還真是抹不開那個麵子。再說姐姐自從叫了“爸爸”後，跟爸特別的貼心和乖巧，討得媽媽的開心，就更加聽爸爸的話。拿剛才周鳴爸爸的話說，就是一路福星，一帆風順，學校成績一貫的好，最後才高考進了國家重點大學北航的。
    正當小東心緒打開的時候，方繼業怒氣衝天地闖進了周家院子，周家的兩個手下在拚命地要攔住他，對他說：“大爺您別急，周總他……”方繼業怒不可泄地衝那兩個周家手下大聲嗬斥道：“你們給老子滾一邊去！”
    方繼業站在院子裏扯起喉嚨大聲喊叫道：“周老三！你給老子滾出來！你今天要是敢動我兒子一根寒毛，老子和你拚了……”
    周老三的兩個手下都笑了，一個說：“大爺，您真是性急，您看清楚了再說，我們周總正好酒好菜在招待您家小公子呢。”另一個無不感慨地說：“我小的時候咋個就沒有一個像您這樣的老漢呢！”
    正說著，從屋裏先走出一個女人，兩個手下急忙放開他閃到一邊，方繼業看是周老三的小姨子。周老三的小姨子笑盈盈地說：“是方廠長，真是稀客，快請進啊！”
    方繼業心想，趙莉莉說的那個漂亮女人肯定就是周老三的小姨子。於是，心急火燎地說：“你把我兒子弄到這裏來幹啥子，你們把他咋個樣了？”
    周老三的小姨子笑著說：“我們還能把你兒子咋個了，你自己進屋看了不就曉得了嘛。”
    老方急衝衝地跟著周老三小姨子進去，大聲地叫喚道：“周老三！你給我出來，你把我們家小東咋個了……”
    周老三從拐角客廳裏出來，滿臉推笑地迎上來說：“哎呀，方廠長！大駕光臨，來來來，快請進！”
    “你把我們家小東咋個了？”老方怒斥道。
    周老三平和地說：“沒有咋個啊，我就是在幫您教訓教訓一下您這個強娃兒……”“你……”方繼業心火一急，伸手將包裏的菜刀亮了出來。就在這時，老方的大腿突然被人死死地抱住，“爸……我錯了！”
    抱住方繼業大腿和哭喊的是小東，小東哭喊著跪在方繼業的腳下。和趙莉莉一起攆來薛芳，聽見小東這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整個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周家院子裏的地上。這時候，接到趙莉莉電話的趙莉莉爸媽也攆來了，趙莉莉的爸爸見狀急忙上前去一把搶下方繼業手上的菜刀，厲聲地說：“方廠長，你這是敢幹啥子！”
    周老三見趙莉莉爸爸一身警服，趕緊解釋說：“沒事、沒事，我們就是一場誤會！”
    趙莉莉爸爸看周老三眼熟，衝周老三說：“哦，我說是哪個嘞，原來是你？你是不是當年我要抓的那個周……周……”周老三也認出來趙莉莉的爸爸就是當年來廠裏要抓自己的警察，陪著笑臉說：“對對對，我是周啟明。”
    趙莉莉的爸爸亮出工作證，說：“我是汪家拐派出所所長趙誌勇，你給我說到底是咋個一回事情，你把方小東弄到你家來幹啥子？”
    周老三喊冤說：“趙所長，你們都把事情弄錯了，我真的是把方小東請來的啊，你們不信問方小東。來來來，你們進屋來看看，我真的是在好好招待小東同學……”
    那天晚上，在周老三的家裏，方繼業喝得伶仃大醉。薛芳還是頭一次，到老方心裏那麼的透亮。方繼業在醉意朦朧中對眾人說：“今天我喝醉不為別的啥子，就為小東叫了我這一聲爸爸……小東啊，爸爸等你十多年值得！”
    薛芳聽老方這麼一說，喜極而泣，哭得傷心欲絕，拍打著小東說：“你這個狗東西，你叫你爸爸好傷心啊！”小東也跟著抹淚說：“爸爸……我真的錯了……周叔叔罵我不識好歹、沒有良心和不仁不義都是對的，我……我以後改……我以後聽你的話。”
    趙所長轉移話題問周老三說：“你們家周鳴鼻子現在醫治好了沒有？”周老三連聲說：“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我們家這小子也是欠打。哎，你還別說，自從上次那事情過後，周鳴也學乖了，跟我保證說以後要好好學習，在學校裏絕對不再去念想啥子耍女朋友的事情，現在我們當家長怕的就是這個啊！”
    周老三一給趙所長說，自己當工人時候不是一個好工人，幹活路沒有專心，出了那麼大的紕漏，這就說明自己真是沒有當一個好工人的潛質。後來自己也想明白了，就在廠裏辦了停薪留職手續，出來自己開公司。現在自己賺了一些錢了，就想好好做人、好好做自己的正經生意。還說要不是那個時候方廠長力爭和廠裏的師傅們堵在廠大門口不讓你把我帶走，哪還有我的這個家和我的今天啊！
    方繼業說周老三講這些都是借口話，還說：“那個時候公安政法機構也是受文化大革命極左路線的影響，你想啊，你那時才三十來歲，要是真的判你個兩年三年，那不就是毀了你一生嗎？你現在開大公司了，當上老板了，這就說明你周啟明雖說不是一個當好工人的料，但你是一個有經營頭腦和想法的人，那時當工人是你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人一生就怕將自己擺錯了位置，自己認識不到自己的人生價值。我這人一生，得到過許多人以及領導有意識和無意識的眷顧。所以，我們也應該有意識和無意識的去眷顧別人，這是做人的基本。因此，我不需要你對我有啥子感恩戴德的想法。”方繼業看周老三的小姨子一直忙前忙後，沒見他老婆，就問周老三說：“哎，你老婆呢？”周老三說：“嗨，我那老婆天天就曉得耍，這不是前幾天去了廣州，說啥子要去買幾身衣裳。”
    周老三一個勁的敬方繼業的酒，還情不自禁地對自己兒子周鳴和小東說：“你們兩個小子剛才聽到方伯伯的話沒有，這就叫覺悟！是做一個對社會對他人有貢獻和幫助人的思想覺悟。這人光是講義氣、講耿直那是不行的，得有思想高度啊。以前劉……劉少奇副主席說過，”人人為我我為人人”就是這個意思，可惜一場文化大革命把啥子事情都搞顛倒了。”
    趙所長借花獻佛，敬方繼業的酒，對方繼業和薛芳說：“老方啊，我們兩家還真是有緣。也是，成都就這麼大一個地方，十幾年不見，轉來轉去我們算是又見麵了。我和我愛人早就說要登門拜訪你們，我們真是在心裏感謝你們啊。尤其是老方，我是真沒有想到你當那麼大一個公司的經理和書記，你裁縫上的老手藝還沒有丟，手藝還那麼的好！你費心叫小東和我們家莉莉那麼老手藝，我看他們會受益一輩子的，我們莉莉現在是好崇拜你哦！我是真心感謝你！我對莉莉說方叔叔現在也算是你的師傅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個道理我們要懂的啊，以後有本事、有出息了，不要忘了今天，要好好孝敬方叔叔……”
    晚上回到家，老方醉倒在床上跟薛芳說：“我……我跟你早說過吧，讓小東自己慢慢地去想，總有一天他會想明白的。”
    薛芳一邊給他擦臉洗腳，一邊眼含熱淚開心地說：“就你諸葛在世。”
    薛芳上床後溫情地說：“你今天在廚房裏拿了菜刀，真是把我嚇得要死，你說你都多大歲數了還這樣，你平常不是這樣的啊，你要是真的出了啥子事情我咋個辦？”
    方繼業醉醺醺地說：“我……真是怕小東出……出個啥子事情，要是那樣我就跟周老三拚了……”
    薛芳依附在他懷裏，含情脈脈、柔情似水地說：“我就是沒了小東，也不能沒了你，你要沒了我該咋個辦呢？我這輩子都欠你的，我還沒有把你的愛還夠呢……”
    1991年夏天，好事連連，方文娟順利考上北航碩士研究生，小東和趙莉莉早些時候已經轉入錦城學院大專繼續學習服裝設計專業。暑假要過完的時候文娟買好了回北京的車票，這一天方繼業計劃早點回家，晚上說好要給文娟餞行。他聽見隔壁公司副經理羊自願辦公室裏好熱鬧，正想過去給羊自願說一聲自己有事情早點走，就看見羊自願領著一個漂亮姑娘進了他辦公室。
    方繼業打眼一看，這姑娘長的和阿朵一摸一樣，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隻是姑娘身高要比阿朵高許多，方繼業心裏已經有數了。
    羊自願興奮地拉著姑娘對師傅說：“師傅，您看這是哪個？”
    方繼業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阿月！”
    羊自願還沉浸在興奮中，說：“我也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阿月和阿朵嬸子長的一摸一樣。我上次見到阿月還是七八年前，那時阿月還在鄉裏上小學呢，後來我再去紅江，阿月已經到元謀縣城念中學了。這一晃阿月長成大姑娘了，今年還考上了西南民族學院……”
    羊自願滔滔不絕，阿月和她阿母阿朵一樣見了生人就有些害羞，站在方繼業跟前臉頰緋紅地低著頭，小聲叫了一聲：“阿達……”方繼業上前去抱住阿月，兩眼含淚應著說：“我的阿月啊，叫爸爸好想你……你阿母還好？”阿月依附在他懷裏說：“阿母好，阿母要阿月來見阿月的親阿達……”
    羊自願是兩年前去紅江視察原料收購點的時候，才聽阿朵嬸子給他講了阿月的身世。那個時候他正好趕上來順福剛剛過世，阿月已經在縣城念中學。已經是彝族村寨黨支部書記的阿朵嬸子，將羊自願帶到了來順福的墳前，給他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和阿月的身世。羊自願聽了阿朵嬸子講的故事和阿月的身世很平靜，也很欣慰，他理解自己師傅和阿朵嬸子還有來順福大叔這一代人的過往身世，理解托木村長的一片好意和苦心，他給阿朵嬸子保證說：“我會替師傅保守這個秘密的。”
    阿朵嬸子笑著對他說：“其實也沒有啥子，托木村長是個天大的好人，他沒有看不起我這個奴隸娃子，一直把我當成自己的親阿妹。你師傅也是天底下最好、最有情義的好男人，我和你師傅還有來順福，我們都是心甘情願地。你師傅是看我和來順福可憐，才同情我們，給了我們阿月。來順福走的時候跟我說，他這輩子來到我們彝族村寨不後悔，他很幸福。你師傅給了我們阿月他心裏就更幸福，他說我們這一輩子都要感謝你師傅，還說阿月學習成績那麼好，將來一定要考成都的西南民族學院，等他走了後要阿月去見她的親阿達和大娘。”阿朵嬸子和來順福大叔把羊自願師傅現在的愛人薛芳，稱作是阿月的大娘。
    隻是方繼業一直因為工作原因和不願意再去打攪阿朵與來順福的平靜生活，這十幾年再也沒有去過紅江。羊自願每次去了紅江回到成都後，都要給師傅彙報紅江的事情，這其中也包括阿朵嬸子、來順福大叔和托木村長的情況。托木村長是5年前去世的，都說托木村長在閉眼睛之前一直念叨說：“小方廠長是個大好人，是他給我們彝族村寨帶來了富裕和幸福，是我們彝族人的知己和自己人。”
    那一次羊自願從紅江回來，依舊給師傅帶回來4壇子米酒，2壇子是阿朵嬸子的心意，2壇子是托木村長家人的心意。他給師傅講述了阿朵嬸子給他講的那些話，講了來順福大叔留給阿朵嬸子的那些臨終囑咐。
    現在阿朵實現了來順福的臨終囑咐，漂亮的女兒阿月終於回到了方繼業身邊，方繼業老淚雨下，緊緊牽住女兒阿月的手，說：“走，跟爸爸回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