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七章7/1/73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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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7/1/73
    曾局長給方繼業留下那個任務和劉科長走了,走的時候劉科長還不放心,拉住方繼業叮囑說:“我說小方廠長,你最好在3月中旬之前把這個事情弄清楚,免得顧工他們在廠裏著急走彎路。”曾局長說劉科長囉嗦,還說:“人家小方廠長是個聰明人,知道該咋辦,你不要瞎給人家壓力嘛。”
    眼看就快過春節了,方繼業委托嘎羅主任弄了些年貨放在黃瓜園鎮供銷分社,這一天他跟阿朵說想雇她家的毛驢車去一趟黃瓜園鎮,要阿朵和火布明天再幫他看著收購站一天。阿朵紅著臉對方繼業說:“方同誌,要不明天就歇一天,叫火布在收購站守一天,我跟你一起去黃瓜園。”
    方繼業看著阿朵,說:“你去幹啥子?你家那頭老驢老實的很,我又不是沒有趕過,我自己去就可以了。”阿朵臉頰上一片緋紅,小聲說:“人家就不興也去置辦一點年貨啊?”方繼業這才恍然,不好再說啥子,算是默許,隻是跟她說:“那你今天告訴來賣蓑草的鄉親們,我們明天歇業一天,不要叫人家明天白跑冤枉趟子。”阿朵高興地回答道:“好的。”
    第二天一大早,來順福就把他家的那頭老毛驢和車子馱過江,套好車趕上坡來。方繼業也跟火布交待好了,要他領著打包的幾個好好幹,要是有不曉得今天歇業的來了,就叫人家把送來的蓑草放那兒,明天再說,還說他下午回來有好東西要獎勵他們幾個呢。阿朵換上了那天晚上唱歌時穿的彝族服飾,臉上洋溢著興奮和喜悅,在火布他們撩騷的口哨聲中,大方地回懟火布說:“回家對你親阿妹吹去!”
    上了路,阿朵對方繼業說:“方同誌您坐車上去吧。”方繼業那肯啊,說:“我才不坐呢,我坐車你走路,好像我是地主老財,你是趕車的一樣。”阿朵笑著說:“您本來就是地主老財,是個有錢的大老板。”方繼業說:“我咋就成了地主老財和有錢的大老板了呢?”阿朵說:“您咋不是呢,您帶錢來我們紅江收購了那麼多的蓑草,還雇工給你幹活路,雇我們家的驢車,您不是地主老財大老板是啥子?”方繼業喊冤枉,說:“我這不都是給國家廠子裏辦事情嘛,給公家上班,我還指望到廠裏每個月給我發那七八十塊錢的工資養家糊口呢。”
    阿朵先是詫異地看著他,過一陣才說:“您騙人,托木村長跟我說過,說您是個單身漢,您養啥子家呢?您就是每個月七八十塊錢的工資,在我們這裏算是個大財主了,我又不會跟您要和借,您編啥子瞎話騙我呢?我現在給您幫工,每個月也能掙上十幾塊錢,我知足了……”
    “我說的是真的。”方繼業辯解說。阿朵淺淺地一笑,說:“不過我也喜歡您這樣騙我,您說啥子我都願意聽您的。”
    方繼業在心裏喜歡阿朵的這種天真浪漫和豁達開朗,但他又不忍心叫阿朵這樣一個善良單純的彝族女人誤解自己,於是就對阿朵說:“阿朵,我聽托木村長講過你和來順福的故事……”阿朵的臉上馬上飛起一片紅暈,羞澀地小聲說:“托木老爺盡瞎說,好叫您方同誌笑話人家。”
    方繼業趕緊一口否認,說:“阿朵,我可是沒有一點要笑話你的意思啊,再說人家托木村長給我講那些,才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人家托木村長就是很關心你,把你當親妹子一樣看,我說的都是真的。哎,阿朵,咋個你現在還叫叫托木村長老爺呢?”
    阿朵騰都不打一個地說:“我曉得托木老爺對我好,他就是給您講了那些也是不會要您笑話我們的。托木村長本來就是老爺,我們彝族村寨裏好多人私下都還是叫他老爺,這個有啥子不好的。老爺也有好老爺,托木老爺就是個好老爺,托木家的老寨主阿達也是個好老爺。他們家剝削過窮人也是事實,解放前和民主改革前,我們彝族村寨裏的山林和坡地都是托木家的,窮人家裏沒有山林和坡地,托木家給了我們窮人家坡地種和允許村寨裏的人到山林裏去打活物,我們就該供奉人家托木老爺家,不然我們窮人家連一條活路都沒有的。”
    方繼業認真地說:“你的這個覺悟有待提高啊,我看連人家托木村長都沒有像你這樣想的,他自己都承認過去他們家剝削過窮人。”阿朵也較真地說:“種了托木老爺家的坡地,在人家的山林裏打活物,窮人家自己有了活路,就該給人家供奉。就跟您雇了我們幫工,我們就該給您幹好活路一樣,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做人要有良心,這叫有力的出力,有坡地、有山林的和有錢的出坡地、山林和出錢,說剝削也好,說供奉也好,就是那麼一回事情。有年生不好的時候,人家托木老爺家還會免了那些供奉,說是村寨裏的人要是都餓死了,以後哪還有人幹粗活呢?你們人都是我家的,我當然要顧著你們囉。所以,老爺家隻要不欺負窮人就是好老爺、是好人!再說托木老爺心好,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沒有做欺負我的事情,還教我認字寫字學算賬。後來我長大了,我都在心裏想,托木老爺那個時候咋就不要了我呢,是看不上我,還是嫌我不懂人事?”
    方繼業看阿朵眼圈都紅了,也不好說啥子,看這樣子以前托木村長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這叫方繼業心裏想到了自己的師傅和師娘,還有大師姐。他覺得阿朵說的有些話已經是超出了人的基本覺悟範疇,屬於人心善良的本能,做人還是要有一點良心的好,要曉得基本的情感和感恩。隻要是人家給了你活路的,不是故意要欺負和壓榨人,就算是好人。當然,方繼業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一個被打倒的國營廠子裏的幹部,有些話自己心曉得,但是不能說出口。他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在心裏麵跟阿朵是很近的,有許多說不出口的心裏話不僅相似,而且很貼近,就對阿朵說:“阿朵,你想不想聽聽我小時候的故事?”
    阿朵高興地跳了起來,還張開手臂身子轉了一圈,像一隻迎春飛燕一樣的快樂。方繼業說:“不過我對你有一個要求,你要照我說的做了我才給你講。”阿朵迫不及待地說:“才一個要求,您就是有一百個要求我都照做。”方繼業笑著說:“那你得坐到車上去我才給你講。”阿朵撅了一下嘴,說:“是這樣啊?那我不成……”方繼業大笑起來,接著幫她把話說完了:“那你就成地主婆子了是不是?”阿朵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說:“方同誌你壞!您想了法的報複人家……”方繼業也跟她開玩笑說:“要是托木老爺那個時候真的要了你,你還不真就成了地主婆子是不是?”不想阿朵還真是生氣了,說:“您方同誌就是壞!”
    方繼業這才認真地說:“阿朵,你是冤枉我了啊,我才沒有那個意思呢。哦,你剛才說我是個地主老財和有錢的大老板,我現在就想著法子把你說轉來,我才沒有那麼小心眼呢。我說的真的。你要坐到車上去我才講得出來,就跟我小時候那樣,我跟我大師兄和大師姐一起出城去給人家做旗袍,我大師姐一出城就坐上雞公車,我和大師兄走路,我們一邊路一邊說那些感興趣的話,一會兒就走到了,也不累……”
    “真的嗎?”阿朵這麼說。
    方繼業拉住驢車,要阿朵坐上車,阿朵紅著臉很不好意思,自己羞臊地說:“那我坐了您心裏不許想我是個地主婆子啊,更不要想托木老爺沒有要我那回事情……”方繼業說:“我咋個會呢,看來我們阿朵還是有點階級覺悟的,曉得地主和地主婆子是剝削階級,跟我們窮苦人出身是不一樣的。”
    阿朵坐上了車,一拍老驢的屁股,驢車又走了起來。阿朵望著方繼業說:“方同誌,您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啊?”方繼業掏出紙煙點上一支,說:“也算是吧,但我小的時候運氣好,遇上了好人家,比如說火紙鋪的肖老板就是個大好人。後來肖老板給我找了一家旗袍店學徒,我就遇上了我好心的師傅和師娘,還有我大師姐和我那些好得很的師哥們,他們都幫襯我、護到我。所以,我就不覺得當學徒要好苦和累了,我大師姐還教我學文化,學英語和物理化學……”
    “啥子是英語和物理化學呢?”阿朵天真爛漫地搶斷方繼業的話,方繼業看了看坐在車上的阿朵,想了想,說:“英語就是說外國話,物理就是你們家這輛驢車為啥子能這麼輕鬆地走起來,化學怎麼說呢?就像為啥子人和牲口除了吃糧食和草料外,還要吃鹽,鹽是咋個做出來的……”就這麼的,方繼業把自己學會了說幾句英語,就跟美國大兵做上了生意,還賺了人家錢的故事講給阿朵聽,樂得阿朵臉上笑開了花,整個人越笑越好看。
    阿朵問方繼業說:“方同誌,您說的女人穿的那種旗袍是啥子樣子?”方繼業看了一眼阿朵穿的那身彝族服飾,就跟她比劃著說:“是這樣的……就跟你現在穿這身彝族女人的衣裳一樣,基本上也是這麼開的衣襟,也跟你這裏一樣配上盤扣,不過旗袍的盤扣種類很多,也要花哨複雜好多。領口要這麼直立上去,夾窩這裏要貼身,還分無肩袖和沒有袖子的兩種。還有就是到了腰身這裏是貼身下去的,一直到過了膝蓋,也分長短兩種款式,這裏一定要開叉下去,開叉的高度也是分兩種,有的從這裏開始開叉,有的要從下麵一點開始開叉,不像你們彝族女人服飾這樣,過了腰間下麵就放料撒開成了筒裙的樣式。總之,漢族女人穿的旗袍要比你們彝族女人的服飾貼身,恰到好處地展示女人身材的修長和身段的美妙之處,但要上身不顯緊繃和敗露缺陷,穿著要舒展大方和體感舒適,尤其是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要貼身,但又不可以過分的誇張……”方繼業越講越來勁,把他自己跟大師兄和大師姐一路,到新繁城裏給強家老夫人和太太們做旗袍的故事講了一遍,叫阿朵聽得出了神。
    方繼業看著阿朵的樣子想笑,阿朵回過神來趕緊捂住自己的身子,一臉羞紅地說:“我不許您看我。”方繼業說:“我看你咋個了嘛?”阿朵紅著臉說:“您一個當裁縫的好壞,你現在這麼看人家不是啥子都看見了嘛!”方繼業笑了起來,說:“我就看了你身子,也就是曉得了你的身材尺寸,我又沒有看你啥子?”阿朵氣呼呼地說:“您還想看啥子?我就不許您看我……”
    方繼業又點上一支煙,說:“好好好,我不看你,那我再給你講我們誌願軍在朝鮮打美國鬼子的故事,你願意聽不?”阿朵趕緊把車上的水壺遞給他,說:“您喝口水再說,我願意聽。”於是,方繼業又講了他自己是咋個當上誌願軍的,還有在朝鮮戰場上打仗立功的故事,聽得阿朵一臉的羨慕和崇拜。最後,方繼業又講了他轉業後進了工廠,當上了工人,以後又當上了幹部,講了陳英雄和大師姐,講了三師兄王貴元和邵姐,講了三師兄王貴元和大師姐楊繼美的遭遇,講了他自己每個月七八十塊錢的工資是咋個“養家糊口”的。方繼業說:“成都剛解放的時候,解放軍的工作組也要我們提高階級覺悟,要我們曉得剝削和壓迫是咋個一回事情。後來還有人說我師傅是資本家,說我大師姐是資本家的大小姐,以前剝削和壓迫過我們這些當學徒的。但我就是不覺得,我就覺得我師娘好善良,我師傅好仁義,還有大師姐天天都跟我們混在一起,跟親姐弟一樣那麼親近。要是那個時候我師娘和師傅不收留我,我就會成了流浪街頭沒有要的孤兒和小叫花子,哪還有師傅教我裁縫手藝和做人呢,更不要說大師姐教我學文化了。人要曉得感恩,要是沒有我師傅和師娘的善良和仁義之心,還有大師姐和三師兄他們的那麼幫襯,衛護我,就沒有現在的我。我們就像是親人一樣,是一個大家庭,家裏現在有難處了,你說我咋個就沒有養家反哺的責任呢。做人要講良心,人家給了我一分的好,我就要記人家十分的好,要飲水思源,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就像你記托木村長的好一樣,你說是不是這樣的?”
    阿朵眼癡癡地看著豐神俊朗的方繼業,眼圈都紅了。方繼業看她的樣子很詫異,趕緊說:“咋那,我是不是哪裏說錯了?”阿朵笑了笑,說:“沒有,我好感動哦!方同誌真是個好了不起的男子漢,我們彝族女人就最喜歡像您這樣心腸好、善良、又有擔當和能幹的好男人……”
    方繼業不以為然的說:“心腸好和善良我承認,人之初性本善嘛。有擔當和能幹我算不上,就我師傅教我那點本事,我都20來年沒有正經上手了。哎……阿朵,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回頭我試著給你做一身衣裳,我看你人這麼漂亮,身材又好,也不曉得我這個已經荒廢了好多年的手藝配得上你不……”方繼業這話一出口心裏就有些後悔,他也不曉得自己今天是高興了,還是咋個樣的,咋個說話就這麼不過腦子和唐突。
    坐在車上的阿朵,卻掩飾不住一臉的羞澀和歡喜,小聲地說:“阿朵哪個敢嫌棄,阿朵心裏願意還來不及呢,就是我自己好不敢當,咋好意思再讓方同誌您受累呢?”
    方繼業想,既然話都已經說出了口,覆水難收,更不要說聽阿朵那話的意思,話都說到了人家的心坎上了,還咋個收得回來呢,就幹脆地說:“我們阿朵有啥子不敢當的,我天天吃你做的飯,你還幫我做了那麼多的事情,算我感謝你的。”
    阿朵跳下車來,不好意思地往前麵走去,說:“人家給您做飯和做事情,您都是給了工錢的。”
    方繼業在後麵說:“那是兩回事情。”
    阿朵一下子轉過身子來,衝著他說:“咋個回兩回事情呢?”
    “這個……”方繼業不曉得該咋個去回阿朵的話才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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