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四章4/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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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44
第二天下午,薛芳來到了區民政局造反派領導小組,在二樓的一間辦公室裏跟“人心壞”打了一個照麵,“人心壞”裝模作樣地忙得不可開交,把薛芳一人涼在那裏半天不理。薛芳幾次都想轉身離開,但她想起崔師傅說的那些話和那七八十個孩子,還是忍氣吞聲地站在那兒裏等著“人心壞”的接見。
薛芳感覺很無聊,走出辦公室來到過道裏,看見那些造反派們來來往往,進進出出,每個人的臂膀上都戴一個紅袖套,她想這大概就是參加文化大革命的標誌吧。那些戴紅袖套的人,有的在忙著書寫大幅標語和大字報,有的在忙著印刷傳單。在一間屋子裏,一個跟她一般大的姑娘,正對著麥克風念一張紙上寫的文章,姑娘的聲音通過小樓屋頂上的大喇叭,變的尖聲刺耳地高亢激昂。
整個小樓裏沒人在意薛芳是幹啥子的,有啥子事,或是要找哪個。薛芳心裏也犯迷糊,這文化大革命就是這樣寫寫鬧鬧地也挺好嘛,但薛媽媽怎麼就會死在了那些紅衛兵手裏呢?還有薛媽媽的丈夫王副區長和小方哥哥又被造反派弄到那去了呢?像“人心壞”這些造反派,咋個連小北方這樣已經失去父母庇護的孩子們都不放過呢?
這時,那個姓錢的過來把薛芳領上三樓一間會議室,這裏去年薛芳來過,那是兒童福利院被評為區衛生模範單位,薛媽媽帶她到這裏領的獎狀。那時,她在一片掌聲中感到幸福和光榮,現在這裏卻成了“人心壞”的造反派指揮部會議室。
姓錢的要她在這裏等著,過了好長時間“人心壞”才走進會議室。“人心壞”坐下來後看著薛芳,見薛芳站在那裏不說話,就極其不耐煩地問她說,“你檢討寫好了嗎?”
薛芳理直氣壯地說:“我又沒做錯啥子事情,為什麼要寫檢討啊!”“人心壞”臉拉得老長,裝腔作勢地說:“嗨,這個老崔跟我說的好好地,咋個到了你這裏就跟我裝瘋迷竅的呢?你沒啥子可檢討的嗦,那你跑到這裏來幹啥子呢?”
薛芳氣憤地說:“我是來為我們兒童福利院的孩子們領生活費的,這七八十個孩子明天就沒米下鍋了,你們造反派管不管呀!”
“人心壞”一拍桌子,大聲吼著說:“管!哪個又說我們不管了?可是,你們福利院已經成大叛徒、大特務和走資派兒子的窩藏院了!我們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能管嗎?你有沒有革命意識,有沒有階級立場啊,你是哪個階級的人呀?你們要辦牛鬼蛇神的窩藏院,就別來找我們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我們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要辦的紅色兒童福利院,絕對不會吃啥子封資修和外國資產階級的慈善院和修道院那一套!”
薛芳也不示弱,據理力爭頂著“人心壞”說:“我們兒童福利院是共產黨和毛主席辦的,你們要不管就不是革命造反派!你們說你們是革命造反派,你們要不管我們福利院的孩子們,那你說我該找哪個?”
“人心壞”皮笑肉不笑地說:“找哪個?你們收留了一個牛鬼蛇神的兒子,你們就該去找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啊!”
薛芳被“人心壞”氣得渾身發抖,她指著“人心壞”大聲地哭喊道:“你們造反派奪了民政局的權,孩子們吃飯的錢在你手裏捏到起的,我就找你要!你今天不給,我明天就領著我們那裏的孩子們上你這兒來造你的反,你信不信……”
不料,“人心壞”沒等薛芳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一臉無賴地說:“我沒想到你這個走資派培養出來的黑苗真是又臭又硬,不過你哭起來的時候還是挺好看的。我喜歡看你哭,你這一哭也算是求我了是不是?那你回去叫你們那個崔……崔司務長來領錢吧。”
薛芳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憤怒,脫口而出:“我求共產黨,求毛主席,求人民政府,不是求你們造反派!你,你就是一個流氓……”
當薛芳抹著眼淚跑出會議室時,“人心壞”還在後麵嚷嚷道:“你說啥子呢!你膽敢汙蔑老子,你汙蔑老子就是汙蔑我們革命造反派……老子今天不跟你計較,你跟你們崔司務長說,過兩天我還要上你們那裏去……”
按理說以前申領兒童福利院的費用,都是李會計造表冊,薛院長審核簽字,再報到區民政局救助福利科核準發放。可是,現在到了造反派“人心壞”這裏就全變了,不用兒童福利院造表冊,就直接叫崔師傅過去在姓錢的那裏一張表冊上簽字領錢,拿崔師傅的話說連“包包燒”都算不上,完全就是“人心壞”的一句話。崔師傅一回福利院就把薛芳和李會計拉到一邊,問薛芳說:“你都跟哪個”人心壞”說了些啥子,還有他沒有把你啷個起嘛?”薛芳說:“我沒有跟他說啥子啊,我還跟”人心壞”說的很不安逸,氣的不得了呢。”崔師傅說:“那就怪了,那他咋個一下子變得那麼大方了啊,跟之前做得那個凶神惡煞的樣子完全是兩回事情呢,你猜他給了我們好多錢?”
薛芳也不清楚以往院裏的開支情況,看了一下李會計,李會計問崔師傅說:“他給了我們好多錢?
崔師傅用五個手指比劃了一下,從衣裳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行折子遞給李會計,說,“這個是我在老錢那裏領的新折子,他們給的錢都在上麵,我都沒有想到這個”人心壞”的手筆這麼大,我們福利院這下子五個月都不用愁了,節省一點半年也能維持。還有一點我是看的真真地,老錢叫我簽字的那張表格上我看見有小北方的名字,王小明,我到現在都還有些恍惚,我就是不敢相信”人心壞”咋個一下變得人心好了呢?管得他的哦,我看就讓他們去鬧嘛,我們手裏隻要費用不缺,就安安生生地好好自己過日子。”
崔師傅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薛芳,說:“你真的沒有跟”人心壞”說啥子啊?”薛芳說:“我真的啥子都沒有跟他說,也沒有寫啥子他說的檢討,我還跟他拌了幾句嘴呢。”崔師傅說:“那我就整不明白了,你說這個”人心壞”是沒當過家不曉得油鹽柴米貴賤。但是,那個老錢是個明白人哦,我就怕他們在打啥子啟發哦?你真的得要給我好好說說,這現如今薛院長不在了,我們都是你的親人,我們大家都要幫你提防到一點啊。”
薛芳說:“其實,我跟”人心壞”說他要再不給費用,我就領到孩子們上你這兒去造反!我也都隻是嘴上說說而已,我咋個可能帶到孩子們去做那種事情嘛?那樣還不把孩子們帶壞了啊!”人心壞”聽了我那樣說,也不曉得是不是怕了哦?就讓我回來叫你去領錢。還說他過幾天還要到我們這裏來。”
崔師傅還是不放心的說:“我看沒有這麼簡單,那個”人心壞”和老錢都不是啥子好鳥,他真的就沒有對你說點啥子啊。”
薛芳終於經不住崔師傅的一再追問,說:“”人心壞”說我一哭就算是求他了,還說……還說他喜歡看我哭的樣子。”
這下崔師傅著急了,說:“壞了壞了,我說這狗日的是咋個起的了,一下子就跟變了模樣,客客氣氣地,出手也那麼大方。原來這王八蛋是在這個地方等到我們的!小芳,我今天就跟你挑明了說,這”人心壞”一定是在打你啥子壞主意。從今天起,我不許你再跟他打照麵,你一定得記住啊!”
薛芳也覺得有些後怕,就說:“那我聽你的,我記住了……”
果然不出崔師傅所料,自打那以後,“人心壞”隔三岔五地就往兒童福利院裏跑。他不是說來視察,就是說來檢查工作的,更是再也不說啥子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那一套,他曉得這邊的人是沒有興趣跟他說這些。來的次數多了,也就不用再找啥子理由,反正也沒有哪個敢攔到他不來。崔師傅說在這個關口哪個要是不合他的意,保準叫哪個沒有好果子吃,批鬥你一次兩次算是輕的,弄不好就把你打成反革命分子了。薛芳也按崔師傅的說法,每次都躲得遠遠地,盡量不跟“人心壞”他們打照麵。
可是,”人心壞”每次來都要打聽薛芳的情況,害得崔師傅把能想到的理由和可以編排的瞎話都說盡了,最後還是“人心壞”沒有了耐心,直截了當地捅破崔師傅的那扇窗戶紙。
一天中午,“人心壞”指著崔師傅給他弄的那一桌好酒好菜說:“老崔啊,我們接觸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也知道你每次煞費苦心招待我的用意。今天我就明白地告訴你,你想用這一套來應付我沒用!你今天隻要把小芳老師給我叫來,你我之間,還有你們福利院的一切事情都好解決。不然的話,今天這桌酒菜我是不會動的,你們福利院裏的開支和人頭我都要一一的清查……我今天就非要把你們這裏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蓋子揭開,熊熊烈火點燃!你信不信?”
崔師傅見今天是躲不過去了,也就心一橫地說:“任司令、任大組長,這個院裏的帳目都在李會計那裏,我們不怕你查,可福利院裏的娃兒們,不管是孤兒還是殘疾的娃兒,個個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管你們啥子造反派還是紅衛兵跟哪個過不去,哪個要是想在這些娃兒們身上打主意做文章,那我就是豁出老命來,就是死,我也要上北京找毛主席和黨中央告狀去!”
“人心壞”冷笑一聲,說:“姓崔的,我還真沒有想到你他媽的還敢搞反革命反攻倒算!我說咋個那麼怪呢?怪不得那天小芳老師敢在我麵前耍橫,原來都是受你這個老東西的指使!你去告啊……這年頭哪個還信你的!再說,哪個在這個福利院裏的孩子們身上打主意了,你們窩藏牛鬼蛇神的兒子總是事實吧!你們用無產階級勞動人民的血汗錢來培養資產階級的毒苗總該是事實吧!我看你這個樣子就是反革命分子對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的反攻倒算,你這個資產階級當權派的狗腿子還氣焰囂張不小嘛!老子今天非鬥爭你不可……”
崔師傅見“人心壞”來硬的,也曉得在這亂世間犯不著跟造反派過不去,就軟下心腸來對“人心壞”說:“任司令,我的意思是說,這娃兒這麼小,他們自己是啥子都還分清楚,啥子是革命不革命的,這不都是教育的問題嘛。現在我們兒童福利院,是在你任司令和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的領導下,你還急啥子呢?這以後培養出來的個個都應該是革命造反派的小將嘛。俗話不是說,哪個養的娃兒像哪個,你管他是哪個的兒子呢?慢慢來嘛。”
人心壞看崔師傅軟下來,也不想打算在這樣跟崔師傅扯淡下去,又將話題說到他的正題上來,說:“老崔啊,不是我說你腦袋不開竅!我任某人又不是傻子,我憑啥子要那麼大大方方地給你們撥了那麼多的錢,那不是我同情可憐你們院裏的小芳老師嘛。我還知道,你他媽的就是幕後策劃者,就是你指使人家小芳老師來找我的。你還故意教唆人家小芳老師在我麵前哭哭啼啼地,假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你當我是看不出來呀!我實在是不忍心難為小芳老師,才答應給你們開支的。可是小芳老師呢,長期在你們這個牛鬼蛇神盤踞的地方生活,受你們的毒太深了,不識好人心,她還罵我是流氓!我今天跟你說實話吧,本司令一是要好好地教育教育她,將她從你們的毒害中拯救出來。第二嘛,我也不怪罪小芳老師,她既然是苦出身,那本質一定是好的,都是你們院裏那個走資派、叛徒特務搗的鬼,隻要小芳老師認識到了她自己的錯誤,改了就還是好同誌嘛,是不是?”
“人心壞”說的口水翻泡,斜起眼睛看了崔師傅一眼,見崔師傅低頭不說話,又接著說:“再說咯,我呀,也就是喜歡小芳老師這樣的人,才不跟你們計較的。你老崔是啥子樣的人我心裏也清楚,我實話跟你說,我就是看上了小芳老師了,她要是跟上了我,那她就是我們無產階級革命派的人了。不然的話,她就是你們院裏那個死鬼培養出來的資產階級毒苗!我知道,小芳老師聽你的,你老崔要是成全了我的事,我保你沒事。但你要是壞了我的事,你們院裏現在好像就隻剩下了你那麼一個帶長字的是吧?那後果是咋個樣的,我想就不用我把話說明了吧……”
人心壞一這番話,著實把崔師傅鎮住了,崔師傅心裏害怕,又不忍心薛芳落入火坑,頓時心裏七上八下沒了主意,他隻好去找薛芳商量。
崔師傅把“人心壞”的原話一五一十地說給薛芳聽了,薛芳聽了崔師傅的話,更是六神無主,她一臉漲的通紅,傻兮兮地看著崔師傅,那眼神還是求崔師傅給自己拿個主意。崔師傅心裏也想不出啥子好辦法,就說:“我倒不是怕”人心壞”整我,我就是一個做飯的,我是想薛院長不在了,我對兒童福利院的娃兒些和你都有關照的責任。我看你還是得去應付一下,跟他狗日的繞圈子,不跟他說真話,也不跟他往深處裏說啥子,盡量和他瞎扯淡拖時間。但有一條,千萬不能再跟他頂起說啊!我看我們也隻能是拖一陣是一陣的了,但願老天爺開眼,打雷劈死這個狗日的東西!”
崔師傅臨走時又叮囑薛芳說:“你先不要過來,我先去陪他喝一陣,一個小時以後你再過來,這樣你跟他照麵的時間也就少一些。”
崔師傅回到酒桌前,“人心壞”迫不及待地問他說:“咋個樣了,小芳老師還沒忙完呀?”
崔師傅給“人心壞”倒上了酒,說:“我跟小芳老師都說好了,她馬上就過來。哎!我說任司令啊,我們福利院的事就是婆婆媽媽的。就說剛才吧,小芳老師剛和我說好要過來,就有一個娃兒拉稀,弄得一身都是屎……來來來,任司令,我陪你先喝到。別急,小芳老師給那個娃兒收拾好了就會過來的。”
“人心壞”聽崔師傅屎啊尿的說了一大堆,又見他那麼熱情地端起酒杯給自己敬酒,雖說心裏有點不舒服,但想到如花似玉的小芳老師即將光臨,也就滿臉堆笑地端起酒杯和崔師傅喝了起來。
幾杯酒下肚,崔師傅一邊殷勤地給“人心壞”敬酒夾菜,一邊跟他瞎扯淡說:“司令啊,我得跟你請教請教啊,你說這困難時期剛過沒幾年,眼前的日子也都慢慢好起來了,你們這造反有理,理在何方呢?”
“人心壞”驚訝地看著崔師傅,然後一仰脖子幹一個滿杯,將空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說:“老崔啊,你這是啥子覺悟?哦,你他媽的走資派走狗一個,我用不著跟你談啥子革命覺悟。不過我還是要給你講一下,現在文化大革命都大半年多了,咋個你們就還不明白呢?毛主席教導我們,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我是說你們兒童福利院是咋個起的,這麼長時間革命造反不起來,原來是廣大人民群眾還不明白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道理!人民群眾還沒有發動起來……”
崔師傅又給“人心壞”倒上一杯酒,裝作不明白,說:“你說這些都是哪個說的呀,亂七八糟一大堆……”
“啪!”“人心壞”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杵,厲聲地說:“你他媽的反革命是不!不想要腦殼了嗦……哪個說的,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說的!”
崔師傅被“人心壞”這麼一嚇唬,目瞪口呆,半天才緩過神來,急忙辯解說:“不不不……任司令,你看我一天到晚盡忙到給娃兒們弄吃喝了,對這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事情確實不太明白,今天你教育了我,我明白了。可話又說回來,我們在解放後的掃盲班裏,給我們講課那些老師們講的是……毛主席和共產黨,領導我們窮苦大眾推翻了蔣家王朝和封建主義,帝國主義三座大山的壓迫。你們現在再起來進行暴動,推翻哪個哇……共產黨?這不是發瘋了嗎?”
“人心壞”見和崔師傅講不明白,心裏也著急,又喝了一杯酒,說:“這就是說共產黨內部隱藏著資產階級的反動派,他們長期用一套反動的說詞,欺騙了你們這些沒有覺悟的人民群眾,你們被蒙在鼓裏還不起來造反,這樣文化大革命咋個能徹底勝利呢……”“人心壞”一邊說,一邊向門外張望,崔師傅知道他心裏著急,就對他說:“任司令,您別急嘛,小芳老師說好了的,她肯定要來的。你不知道,這個小娃兒把屎拉在褲子上就是麻煩事情,要給娃兒先洗幹淨了,再洗衣服褲子,有的時候,這個還沒弄完那個又來了,真得是很麻煩。來來來,我再給司令滿上。司令,你再給我講講文化大革命的事,我也好提高提高無產階級革命覺悟嘛。”
“人心壞”端起酒杯來,對崔師傅說:“你別騙我啊,你這酒我今天可是喝了的,要是小芳老師不來的話,我可要把你這兒砸得稀巴爛,你信不信!”“我信,我信……”崔師傅又給人心壞倒上了酒,說:“司令,這個文化大革命要搞到啥子時候才算完哦?”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