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二章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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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4
幾天後,王同誌給楊師傅帶來三個好消息,一個是製衣社的場地找到了,就在不遠的守經街有一處閑置院落,那裏原來是國民黨一個官員的外宅,現在人跑了房子被軍管會和新政府沒收空閑在那裏,區裏說可以租借給製衣社。另一個好消息是解放軍軍代表會馬上帶著第一批軍服訂單來勘驗製衣社,一旦叫人家看上認可,馬上就可以拿到訂單開始批量生產軍服。第三個好消息是王同誌悄悄透露給楊師傅的,說區裏新來的劉區長跟解放軍後勤部門拍胸口保證,區裏會盡最大力量積極配合,嚴格監管製衣社的生產管理,用實際行動支援解放軍解放全中國。劉區長有這麼大的底氣,那是因為劉區長原來所在的部隊在雅安接收劉文輝二十四軍起義部隊時,收繳了一個沒人的被服廠五十多台縫紉設備,劉區長已經把那些設備要了回來,區裏準備按租賃方式租借給製衣社,現在設備已經在路上了。楊師傅高興壞了,吩咐方娃子馬上寫招收工人的告示,還跟王同誌保證說,隻要有了這些機器,他要徒弟們在半個月內教會一批學徒工踩縫紉機,這樣一個月保證能加工生產三四萬套軍服。王同誌鼓勵楊師傅說:“楊師傅,你們就放心大膽加油地幹吧!”
接下來成都周邊和更遠的地方鬧土匪,不過在很短的時間裏解放軍就剿滅了整個四川和西南地區的土匪,與之同時成都城裏和周邊縣城鄉鎮進行清匪反霸、鎮壓反革命運動,成天拉出去鎮壓槍斃的國民黨潛伏特務、軍警憲兵和土匪惡霸成串串,徹底瓦解了國民黨殘餘反動勢力,一網打盡了舊社會盤踞在成都的地痞流氓和惡霸勢力的囂張氣焰。成都這座古老的城市一下子清靜安穩了下來,真正回到了人民手中,成為了一座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民生活安居樂業,新的社會風氣蒸蒸日上的文明新城市。
華興製衣社在區政府的鼎力支持和幫助下,新年正月十六那天隆重掛牌開張,在一陣鞭炮和鑼鼓聲中,軍管會區工作組來書記、劉區長、陳軍代表和楊師傅一起在製衣社大門前剪彩,當陳軍代表將五萬套軍服的訂單合同交到楊師傅手中時,楊師傅作為製衣社社長激動得給陳軍代表作揖,並跟軍管會區工作組和區政府領導一再保證說:“我向解放軍和新政府保證,我們製衣社生產的軍服質量和交付期有半點毛病,陳……陳軍代表你就槍斃我,要不新政府就抓我去坐牢……”弄得陳軍代表和區政府的領導哭笑不得。
楊師傅說這話的意思是一點不假,而且發至肺腑,因為駐製衣社的陳軍代表和軍管會區工作組、區政府的領導們,個個腰裏都別著槍,楊師傅他們這些手藝人以前那做過、也不敢軍隊的生意,在兩三個月之前的舊社會裏都是盡量避開軍隊和當兵的走。現在解放了,看共產黨解放軍和新政府是像為人民做事的樣子,但好多事情還是要幹起來了才曉得,尤其是給解放軍軍隊做軍服說是個好事情、好生意,楊師傅心裏還就是怕有個變故。當然,做手藝的無非就是最看重出活的質量和交貨時間趕趟,楊師傅想過最大的過節也無非就是這兩個方麵,要是除了這兩個方麵之外的事情他可就真是招架不住的,他怕就怕到時候解放軍駐製衣社的陳軍代表不認黃,想過去國民黨軍隊裏的那些兵痞一樣,也就是有自認倒黴。這是楊師傅心裏最擔心了,也是之前他一直就圖信了王同誌說的那些話,一時興奮、高興和忙著不停地籌劃他自己和徒弟們,包括李師傅趙師傅等大家的出路,疏忽大意就是沒有想過共產黨解放軍是不是就真的是言而有信,表裏一致。到了這個時候楊師傅才在心裏突然生出個怕字,他怕自己真看走了眼!
雖說華興製衣社是楊師傅提議和發起,但楊師傅最早是不想擔當製衣社社長這個位置的,他曾提議過要李師傅還擔任社長,可是李師傅打死都說這份差事自己當不起,後來楊師傅就想,既然是自己當初答應區裏王同誌的,這份差事也就隻能自己來幹了。因為軍服都是按訂單數量料加工生產,社裏的事務其實不多,楊師傅就把精力全都放在了把守軍服質量關口上,這也是他最擔心出問題的事情,他對全社說:“你們哪個要弄不好了,陳英雄槍斃的是我,新政府抓人去坐牢的也是我!”這樣全社上下沒有哪個敢走扭的。趙師傅專門負責軍服樣板的製作保管和裁剪這一攤子,帶著二師兄王誌華和他的大徒弟張全有,每天按軍服的訂單數量和生產安排下料裁剪,李師傅和大師兄兩人分別鎮守兩個老店,除解放軍提供的軍裝布料、皮棉和其他配件外,大師兄還兼管采辦針頭線腦等雜件進料。這樣很多時候方娃子就兩頭跑,一邊替楊師傅代管整個製衣社的賬目,大師兄有事不在老店裏的時候還得去替大師兄看守門麵。
自從製衣社開始加工生產解放軍軍服,陳軍代表就駐紮在了製衣社裏,吃住都在守經街,除了去軍管會區工作組開會外,成天都跟製衣社的師傅和師兄們混在一起哪都不去。陳軍代表是陝北人,大高個,一身洗得發白的軍裝腰紮皮帶,皮帶上挎著一隻小手槍,威武雄壯氣度非凡。隻可惜他左膀子沒了,一隻空袖管紮在腰間的皮帶上,多少有些叫人替他惋惜,但又對他敬畏佩服。陳軍代表說他是陝北榆林人,1943年參加八路軍,他的左膀子是在保衛延安時受傷,一塊彈片打在臂膀裏,因為沒有及時治療耽誤了,整個臂膀發炎潰爛,為了活命就隻能卸掉整個左膀子。為此,製衣社裏的人都叫他“陳英雄”。陳英雄說他隻有二十六歲,大家都不信,都覺得他起碼不止三十三四歲的樣子。陳英雄的說法是他們陝北缺水風沙大,熱天太陽照射猛烈皮膚顯黑,冬天冷風刀子割臉皮糙肉厚人出老相,哪兒像你們四川盆地雲厚太陽稀,水多濕潤,物產豐富又養人,一個個都養得這麼白淨。方娃子和他那些師兄些最愛扭到陳英雄講八路軍抗日打日本鬼子和解放軍消滅蔣介石軍隊的故事,尤其對陳英雄叫的毛主席在延安運籌帷幄,領導千裏之外的八路軍堅持抗戰和解放軍解放全中國感興趣,時常聽得如癡如醉,為了聽陳英雄的“下回分解”,又不耽誤軍服生產,他們每天吃完飯丟下碗就抓緊時間幹活路,還處處討好陳英雄。陳英雄卻說:“你們隻要按時完成生產任務,保質保量,我天天給你們講。”
一天,區裏王同誌來找楊師傅說:“借用你一個師傅。”楊師傅問:“去幹啥子?”王同誌說:“你還記得那次跟我一起來的薛同誌嗎?她現在負責收容安置孤兒,想借用你這裏一個師傅,去給收容的流浪孤兒量衣裳尺碼,回頭還要在你這裏統一給那些孤兒每人做兩身衣裳,記住明天一早在區政府院子裏等著。”王同誌走後,楊師傅把這個事情交給了方娃子。
第二天一大早,方娃子在區政府大門口見到了薛同誌,薛同誌穿一身嶄新的軍裝,褲腿上打著綁腿,腰間皮帶上別一支小手槍,說話清脆好聽,英姿颯爽意氣風發。薛同誌問方娃子叫什麼名字多少歲了,方娃子紅著臉靦腆地說:“我……我叫方繼業,民國25年……哦,是1936年7月生人,今年十四歲。”薛同誌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說:“你跟你師傅學裁縫幾年了,你師傅叫你來想必是相信你能跟我們一起完成任務的。”方娃子聽出薛同誌話裏對他還心存疑慮,就說:“我跟師傅學裁縫六年了,隻是學藝還不精,不過我能看出薛同誌身高應該是五尺四寸五,肩寬一尺二寸五,胸圍二尺六寸不到,腰圍一尺七寸五,殿圍二尺七寸五不到,要是做旗袍薛同誌應該算是最好的體型和身材了,薛同誌這身新軍服是我們製衣社生產的女式軍服中號。”薛同誌十分驚訝地看著方娃子,心想這還真是個小大人呢。
薛同誌帶領的收容隊,包括方娃子在內一共十二人和兩輛大卡車,卡車出了西門就看見城牆邊有好多老少不一破衣爛衫要飯的叫花子。薛同誌叫司機停下車,拿一個大喇叭走到城牆邊,大聲喊道:“各位老鄉和小弟弟小妹妹們,大家不要慌張,慢慢聽我說。現在成都解放了,解放軍軍管會接管了整個城市的市政工作,現在新政府已經成立了,我們是城西城區難民和流浪兒童收容隊,專門負責收容安置無家可歸的難民和流浪兒童,凡是十二歲以上無家可歸的難民都到那輛車那裏登記,我們會幫助你們返回家鄉,或者是根據情況安置安排你們的工作和生活。凡是十二歲以下的流浪兒童和孤兒都到我這裏來登記……”方娃子看薛同誌行動幹脆利落,覺得共產黨很偉大,新的人民政府很了不起,共產黨和解放軍一來真是和大街上電喇叭裏唱的“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一樣的。
方娃子跟在薛同誌身後,他很想幫薛同誌幹些啥子,但又不曉得自己能幫薛同誌幹些啥子。看見薛同誌幫得不亦樂乎,就鼓起勇氣跟薛同誌說:“薛同誌你看我能幫你做些啥子?”薛同誌看他一眼,說:“你當小學徒會認字寫字嗎?”方娃子為了幫薛同誌幹事,就主動說:“我到成都來以前念過幾年書,後來又跟著大師姐學了好多中學課本上的東西,要不我幫你登記吧。”薛同誌笑著對他說:“這麼說你還是個文化人了,那你來試試,我來詢問這些流浪兒童和孤兒,你把他們的名字、性別、年齡、籍貫還有他們的基本情況都記下來,另外你再目測給他們做衣裳的尺碼,這些都要一起記下來。”方娃子點著頭,接過薛同誌手中的筆記本和筆。
收容隊的解放軍領了一大群破衣爛衫的流浪兒童過來,薛同誌開始逐一詢問和甄別,方娃子機靈地按薛同誌的交待和要求記錄,中間薛同誌看了一眼他的記錄,滿意地點頭說:“真是不錯。”薛同誌跟已經登記過的流浪兒童和孤兒說:“你們登記過的都跟在這個大哥哥身後,不要再到處跑了,一會兒我們回到駐地就有飯吃了……”
薛同誌和方娃子一會兒就登記了二三十個流浪兒童和孤兒,這時候輪到最後一個最小的,隻穿一件破爛單衣冷得發抖的小女娃兒,小女娃兒蓬頭垢臉,薛同誌問她說:“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小女娃兒搖了搖頭,薛同誌又問她說:“你家在哪裏,你爸爸媽媽呢?”小女娃兒還是搖著頭。薛同誌又問其他的流浪兒童和孤兒們,說:“你們哪個知道她叫什麼,小名、外號都可以?”流浪兒童和孤兒們都說不曉得,有個稍大一些的流浪兒童說:“她一直跟在我們後麵要飯,都已經有三四個月了,她經常都要不到飯吃,還被別個欺負……”薛同誌愛憐地撫摸著小女娃兒的頭,說:“別怕,現在成都解放了,我們是共產黨解放軍,我們可以幫你找到家,找到你的爸爸媽媽,你跟姐姐說你叫什麼名字和幾歲了,還有你的家在哪裏?”小女娃兒依舊搖頭表示一無所知。問了半天,薛同誌也沒問出個名堂來,沒有辦法,隻能笑了笑,對小女娃兒說:“我姓薛,那你隻好暫時也姓薛好嗎?要是真的是找不到你的家人,記住了,以後你就叫薛芳!你願意嗎?”小女娃兒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問薛同誌說:“我叫薛芳就有飯吃嘛?”這話問的叫薛同誌眼淚都下來了,忍不住脫下她自己的棉衣一把包裹住小薛芳攬進懷裏,說:“有飯吃,我們還要給你們做新衣裳,教你們念書寫字,要你們以後都做新中國的主人!”最後薛同誌又仔細地端詳了小薛芳一陣,對方娃子說:“你記下,薛芳,女、五到六歲,籍貫和身世不祥。”
方娃子跟著收容隊忙活了三天,去了城裏城外好幾個地方,最終被記錄下來跟著薛同誌姓的孤兒就有三個,他親眼所見解放軍把城西和城北郊外流離失所的難民和流浪兒童全都收容,給他們飯吃,發給他們新衣裳穿,並將收容的難民和流浪兒童分為難民分隊和兒童分隊,對他們進行逐一詢問和甄別,一一做安置處理。薛同誌年輕、漂亮和精神,還很潑辣,經常跟收容隊的其他解放軍爭這爭那,說這應該是她那兒童分隊的,那也該是兒童分隊的!我們兒童分隊住的院子太小了,你們得想法子給我們換一個大一點的!還有我們這裏的孩子都在長個兒,你們配發糧食和豬肉時不許克扣,你們要是克扣了,我就到供應部去告你們……時間一長,兒童分隊的娃兒們都叫薛同誌“薛媽媽”。方娃子還發現“薛媽媽”對那些來認領失蹤兒童的大人們特別警惕,每一次她都要仔細盤問,還要將那些被認領的小娃兒拉到一邊,仔細問那些大人是不是他家裏的親人,你願不願意跟著走?隻要是稍有疑問,她都不許那些大人們輕易地從她身邊帶走一個娃兒。薛同誌跟方娃子說她自己小時候就是跟父母逃荒時跑散了的,她到現在都沒有找到自己的親人,她是多麼想早一天回到自己的父母身邊,但她就是決不能去一個不是自己親人的地方。薛同誌跟方娃子說這話的時候,方娃子想到了自己的娘,他想成都解放了,新繁縣和清流鎮也該解放了,隻是娘現在已經是別人家的人了,是別人的娘了,他自己就是再想娘也回不到娘的身邊去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