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盤扣一生第一章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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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幾個月後的成都,秋高氣爽,東門大慈寺外路人熙熙攘攘。
這兩年日本人的飛機時常來轟炸大後方成都,剛開始的時候人們還驚恐萬分,可是時間一長成都人就摸清了日本人的規律和目的,無非就是那幾個固定的目標,丟下他們飛機上的炸彈轉身就跑。幾天前,日本人的飛機轟炸新津機場,還沒有走攏新津就被國軍扼守在牧馬山的高射炮打了回來,日本人就把飛機上的炸彈全都丟在了成都市區的東南方向。前麵不遠的錦江河裏丟了幾顆炸彈,但成都人好像都已經見怪不驚了,兩天過後馬上就忘掉那天“跑警報”的驚恐不安,又恢複到了平靜安詳的生活之中。大慈寺石山門門額上篆刻的那五個籮筐大字“古大聖慈寺”古樸蒼勁,大氣威嚴。雖說曆盡滄桑和戰亂,大慈寺一副破敗不堪的景象,但大門處還是有稀稀落落的香客們進進出出不斷,真所謂是老成都人都信奉的那樣,再咋個的都是吃飯第一,燒香第二的事情。
大慈寺外路邊一棵大樹枝丫上掛著一幅白布紅“卦”字幌子,王神仙的攤子上還另鋪有一幅白布黑字招牌,上麵寫有:“王神仙”三個大字。王神仙眼窩深陷,鼻梁長拱,骨瘦如柴,一頂破舊的瓜皮帽蓋在頭頂上,黑布大褂大籠鬆垮,滿是皺褶油亮邋遢,鼻梁上架一副銀絲裸片花鏡,更加顯露出他那副眼窩深邃和顴骨突出的仙風道骨做派。坐在王神仙對麵翹首期盼的楊師母,身材有些微微發福,一襲湖藍色中袖旗袍做工精細和考究,領口和前襟上的盤扣精細婉約,肩披雪青方巾,麵色紅潤,慈眉善目,富態得體。而王神仙坐在他那把破竹椅子上不慌不忙,翹著二郎腿,手搖紙折扇子,眯縫著雙眼搖頭晃腦,嘴裏還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詞。
時間過了好一陣,王神仙睜開眼慢條斯理地說:“屬豬的,乙亥年,民國24年,那年還鬧過一陣紅匪,說是要攻打成都府,結果隻打到名山邛崍那一線就退了,好凶哦……不過亥屬水,水屬智……你說這娃是從北門外新繁縣來的?還麵相周正,禮數周全,段文識字……莫非是……”王神仙閉目沉思,拿捏分寸,楊師母迫不及待地點頭,急忙應著王神仙說:“火紙鋪的肖老板是這樣子跟我說的,您說還莫非啥子呢?”
王神仙突然睜開眼,嘴巴閉得綁緊,小眼珠子一轉,合攏手上的紙折扇子,才一驚一乍地張大嘴發起神經來,口水順著下巴直往下掉。楊師母顯然被王神仙的這種怪異神態給嚇住了,急忙問王神仙說:“咋個的嘛,不好哇?”
王神仙用紙折扇子敲打著桌子,壓低聲音對楊師母說:“咋個不好呢!好得很哦,都好得不能再好了……新繁縣在西北方向,吉祥方,火紙是黃顏色的,燒後呈灰色,吉祥色哦!這娃今年正好八歲,要的發不離八,幸運數得嘛。麵相周正,天地方圓,他娃是不是姓方哦?禮數周全,必是孝子賢孫,段文識字,肯定父母恩勤,樣樣都占齊了哦!還有這個屬豬的心地善良單純,逆來順受,與世無爭,勤勞肯肯,任勞任怨……要是這娃再有個木助也,那就更了不得哦!哦,楊師母,我記得你們一家子命裏都帶木得哇,真要是收了這娃當徒弟的話,再好不過了……老生在這裏先跟你道喜了……”王神仙神神叨叨,滔滔不絕,話說聲音也越來越快越響亮,楊師母聽得喜出望外,按捺不住心裏的歡喜,會心地抿著嘴笑,但還是有些似信非信,急忙打斷王神仙的話,說:“有沒得這麼好哦?你不要盡說些好聽的來哄我開心耍哈,我是很認真的,還有你剛才說啥子莫非是啥子哦?你搞緊都給我說完了嘛。哎呀,我老來打你的麻煩,你就不要捏到捏到的跟我說了。”楊師母急忙從荷包裏掏出兩張票子放在王神仙的攤子上。
王神仙板起一張長臉,一本正經地說:“嘿,哪個跟你說起耍的哦,我才沒有那個閑心呢,這個相術上硬就是這個樣子說的哦!我在這裏擺攤攤兒都十好幾年了,還沒得哪個喊我退過銀子的。再說了,你又不是頭一次到我這兒來測字算卦的,老熟人了,我就敢包你二天還要來找我!不信?你覺得靈了再來給我茶水錢都可以……”王神仙看著攤子上的那兩張票子,信誓旦旦,楊師母虔誠得直點頭,說:“信,信信信,我咋個不信呢,你快些給我說嘛,你那個莫非是啥子意思哦?”楊師母心急火燎,就想弄個心裏明白透徹才放心。
王神仙將攤子上的那兩張票子撿起來,慢條斯理地放進案子上的筆筒裏,說:“好嘛,我也不跟你端起了,就直接說了嘛,我測出來的是這個娃兒原來家境還是不錯的,隻可惜中道沒落變故,現在抗戰時期,兵荒馬亂,生靈塗炭,餓殍滿野,啥子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的。從相術上來看,這個娃兒是啥子都占齊了,北方出皇,西邊出王,火紙黃,燒後呈灰色乃是銀色也,也就是說非貴即富。麵相周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這娃兒肯定是個聰明之人。禮數周全皆是孝子賢孫的基本功課,現在這個戰亂年月鄉下還能供出個念書的娃兒來,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哦,家裏沒點殷實咋個行呢?這還不是樣樣都占齊了是啥子呢!可是,現在這娃到火紙鋪裏來當學徒,這相說的推理就斷了,說不起走了,隻有一種可能,肯定是家境敗落,而且還是出了不小的事情。我給你說楊師母,像這樣的娃兒你要是領起回去了,您就算是撿到了,撿到你就賺了,不要說是給你家楊師傅當學徒,給你當兒都巴適得很!”王神仙把嘴巴湊到楊師母耳邊,壓低嗓音神秘地說:“還有最重要的就是這娃屬豬相又屬水性,豬相的男人極有女人緣,人見人愛,屬水性的心腸子軟,好哄……您隻要再稍微給他一點點恩惠,您想想看……嗯……”王神仙斜起眼瞟了一下楊師母,想必喜形於色的楊師母已經是深信不疑了。
楊師母滿心喜悅地衝著王神仙說:“不瞞師傅您說,這娃還真是跟您測的一模一樣,就是姓方。”
王神仙激動不已地合攏手裏的紙折扇子,使勁拍打著手掌,說:“你看是不是,是不是?我沒有瞎說嘛,句句真言沒得半句囉唆的廢話。楊師母,你也是哦,你還留一手來考我嗦,是信不過我還是拿我開涮哦?把我腦花都考死好多哦!咋樣……咋個樣!”
楊師母叫王神仙這麼一說,自己心裏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趕緊又從荷包裏掏出兩張票子放在王神仙的攤子上,並且笑嘻嘻地說:“我從來都是聽你的,好了,我不在你這裏耽誤時間了,我還是趕緊去把人領回去,謝謝了哈!”
相隔大慈寺半條街的火紙鋪門麵前,方娃子身穿他娘做的那件新衣裳,肩上斜背包袱站在街沿下,楊師母和火紙鋪肖老板站在街沿上說著話。楊師母一臉喜色地對肖老板說:“肖老板你不要送了,真的是好謝謝你哦,回頭你要是有啥子事情就隻管跟我說。”
肖老板客氣地對楊師母說:“沒得啥子,這娃兒要是跟了你們楊師傅的話,保管學得出來,真的。隻是我這個火紙鋪裏實在是沒得啥子可以學的,徒弟們整天都是用木槌槌敲打鐵銼子,在火紙上打眼子,其實除了用點悶勁啥子腦子都不用……我真的是不想耽誤了這個娃兒,也怕二天人家娃兒長大了還要埋怨我呢。”肖老板走下街沿來拍著方娃子的肩膀,心裏實在是有些不舍,又跟楊師母說:“楊師母,你不要看這娃還小,這娃實在是太精靈了,念過兩三年私塾,還上過兩年鄉上的高小,真是不容易啊。我聽過他背誦《神童詩》,太厲害了。這不,前段時間還幫我把鋪子裏原來的賬目重新捋了一遍,那小楷字寫得比我都巴適,要不是真怕耽誤了這娃,我還真是舍不得這麼忍痛割愛呢……”
楊師母已經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忙說:“曉得,曉得了,肖老板你就放心嘛,我們是啥子人家你未必還不曉得啊,你要不曉得你未必還舍得放心把這個娃兒交給我啊……”楊師母又對方娃子說:“等你二天真的有出息了,可不要忘了人家肖老板的好哈。”方娃子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楊師母,規規矩矩地彎腰給肖老板行了一個大禮。
肖老板這才舒了一口氣,說:“好了,你就跟楊師母走吧。到了楊師傅的旗袍店一定要專心好好學哈,聽話!”方娃子再一次給肖老板行了一個禮,低聲說:“師傅,我曉得了,我會專心學的,我會記住師傅的栽培和舉薦之恩。謝謝了師傅……我走了,再見師傅!”
楊師母站在一旁見了這番情形,眼圈都紅了,感慨地說:“這娃兒真是太曉得規矩懂事了,看到都叫人好心疼……好舍不得哦……”
方娃子跟著楊師母走了幾步,又轉回身去給肖老板行禮,看得楊師母直掉眼淚。楊師母走過去對方娃子說:“你要是真想肖老板,師娘以後就每年臘月間帶你過來看看肖老板,也好感激和不辜負人家的一片好心。”方娃子看一眼楊師母,小心翼翼地說:“方娃子以後就都聽師傅和師娘的。”
楊師母領著方娃子穿過和尚街,見路邊拐角處有一副糖油果子挑子被幾個跟方娃子一般大的學生娃兒圍住,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方娃子。然後,走到糖油果子挑子邊對攤主說:“給我們也來兩串十個的。”攤主嘴裏一邊吆喝:“要得,來兩串十個的糖油果子……”一邊麻利地用兩根竹簽串好糖油果子。楊師母付了錢,對方娃子說:“過來拿到。”方娃子聽話地接過那兩串糖油果子,繼續跟在楊師母身後往前走。楊師母轉身來對方娃子說:“你不要那麼拘謹嘛,你吃啊,這是專門給你買的。以後在旗袍店裏哪個要是敢欺負你,你就跟師娘說,師娘給你紮起……你吃噻。”
方娃子說:“我吃過晌午的。”
楊師母聽方娃子這麼說話,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這娃兒也真是這麼實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