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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裏下河地區,有座古城叫達州,城內外水係密網。古時,家家有小舟,便宜行路運貨,走親戚。
    解放以來,修建了好多石板橋,行船少了,有些多少代人均靠造小舟維持生活的家庭隻能找別的出路。
    達州下屬陳淳縣醫院,原址就是縣內的造船作坊,如今新建了兩棟醫院大樓。
    這幾日,天氣忽冷忽熱,五層的內科病房,三人一間全部住滿。
    俗話說的好,“有什麼不能有病”,現今兒女都上班,獨生子女的一代,陪護多靠護工,一般一個病房都請同一個護工服侍病人,一來方便,二來價格也便宜點。
    有些病房住的都是慢性病人,要不了命,也好不周全,主任醫生周一剛查過房,21床四十幾歲的病弱女人和22床四十歲的胖女人,還有服侍的江阿姨隨意聊著天。
    “20床今天就能出院了,她老公對她真好,才三十歲多點,不用上班,天天在家帶帶孩子做做飯就行了,哪像我老公,天天喊我出去攤煎餅,哪天說不想去,把我罵的狗血淋頭。”22床的欒小鳳一臉羨慕的跟護工江阿姨說道。
    江阿姨平常話不多,“個人活個人的,你看她這樣好,我倒覺得她日子沒有你說的這麼好,沒準還沒你撒性的,想哭就哭,想鬧就鬧一鬧,打一架也不要緊。”
    欒小鳳咋咋呼呼點頭道,“江阿姨,沒想到你說的蠻對的,是這個理,是這理,我就是會鬧會跳,罵我狠了走上去就是一個嘴巴子,看他還嗶嗶嗶。”
    說完覺得聲音太大了,趕緊放低音量道,“在外麵我還是要給他點麵子的,關門在屋子裏,還不是好好伺候我。”說完滿臉興味的看著21床的朱紅林。
    “你老公對你也蠻好的,天天從縣政府加班還趕來看你,他在家給你打洗腳水吧?”欒小鳳眼睛看著朱紅林很得意,意思自己老公天天這麼伺候自己。
    朱紅林是因為重金屬中毒住進了內科的,本身體質虛弱,加之為人也比較軟弱,說話聲音都細細輕輕的,江阿姨看朱紅林憋著臉紅也沒說出什麼來,打圓場道,“她老公是縣政府住建局管基建的,整天加班到深夜,回到家估計紅林都睡覺了,說起來,我家死老頭也就年輕的時候說我腳又香又嫩,每回幹事前都要先從腳開始舔起,現在老了,哪還端洗腳水,看都懶得看我,整天就是下午麻將桌,晚上廣場舞,圍在一群打扮的妖精似的老太太們麵前獻殷勤。”江阿姨越說越氣,原本滿不在乎自家老頭子的事,這會越說越覺得上火。
    又想著拿著人家的錢,討好欒小鳳道,“所以還是你最自在。”
    欒小鳳見朱紅林越不說話,心裏越是好奇,等朱紅林去做檢查,趕緊下床去洗漱間找給兩人洗衣服的江阿姨問,“這個朱紅林老公真是縣政府當官的?”
    “是啊,這個我不會聽錯的,那天在主任辦公室,我去拿申請單子,親口聽主任跟小方醫生交代,要好好醫治朱紅林,是縣裏領導的家屬之類的,不會錯的。”江阿姨一五一十把聽到的都告訴了欒小鳳。
    “還有這樣的事?”欒小鳳不可置信的念叨。
    “可不就是麼,她自己還不知道原因,要是知道了,哎,作孽哦,你可不能外傳一個字哦,反正我是不承認自己說過這個些話的。”江阿姨邊洗衣服邊說。
    “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這明顯是蓄意謀殺啊!”欒小鳳是個手腳麻利、心直口快的人,也愛打抱不平,一聽這事就是一肚子火氣。
    江阿姨趕緊拽著欒小鳳捂住嘴巴,“小聲點,別讓其他人聽到,我這幾天心裏一直在糾結這個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訴紅林啊?”
    欒小鳳拍掉江阿姨的手道,“當然要告訴她,至少讓她以後別吃鬆花蛋了。”
    江阿姨跺腳道,“沒用,我早就跟她說過了,鬆花蛋含鉛多,少吃點,一周最多吃一兩個。你知道她怎麼回我,”不礙事,我家惠利說這個是無鉛的,我檢測又不是鉛超標”,小鳳你聽聽,我還能說什麼?”
    欒小鳳說,“那就直接跟她挑明,就是鬆花蛋讓她重金屬中毒的。”
    江阿姨連忙擺手,“也沒用,前天,她老公已經跟她說了,醫生懷疑就是鬆花蛋引起的重金屬中毒,你知道她怎麼說,”不會的,這些都是你親手做的,不會是這個引起的”。你說說,還有什麼法子···?”
    “咱們直接把你從醫生那裏聽來的話告訴她不就得了!”欒小鳳一臉篤定的說。
    “那行,咱們看個合適的機會告訴她,其餘咱們也就心安了。”江阿姨點頭同意。
    兩人又聊了一點小秘密。
    “你上次說你家老頭年輕的時候給你添腳?”欒小鳳胖臉紅彤彤的問江阿姨。
    “是啊,每回都從這個開始,打水幫我洗幹淨,又是聞又是親的,哎,一開始總歸不好意思,習慣了,還是很舒服的,現在想是想不到了,總好像我欠他錢似的。”江阿姨邊回憶邊感歎著。
    欒小鳳臉色越發紅亮,不好意思道,“那叔叔年輕時對阿姨真好,我家那位,可不肯親我腳,嫌我腳臭。”
    江阿姨攏了攏頭發,整了整醫院護工服說道,“不是我吹,年輕時我也是村上一枝花,要上麵有上麵,要下麵有下麵,你看我現在皮膚不好了,年輕時也是跟你這樣白嫩的。我跟你出個主意,回去後買點好的艾草玫瑰花之類的藥浴,把腳經常泡泡,然後經常用香皂洗洗就香了,他要是還不肯,你就再鬧一鬧,肯定能屈服的,指定讓你歡喜的不得了。”
    欒小鳳仿佛哮喘完全好了似的,精神振奮,比一天賣出500份煎餅還有指望和盼頭,就像回到了剛結婚那天晚上,又欣喜又緊張又期盼。
    江阿姨看到欒小鳳的樣子,就知道這個胖女人懷上春了。
    畢竟這麼多年老夫老妻,沒點花樣,總歸是沒有太大意思了,就跟自己左手摸右手差不多,哪還有點激動的感覺。
    兩人說著話一會,朱紅林慢慢挪著步子回了病房,江阿姨關心問道,“醫生怎麼說?”
    朱紅林坐在床上道,“醫生沒說什麼,說讓我繼續吃解重金屬的藥,其他跟我老公說。”
    欒小鳳實在忍不住了,“你老公跟醫生合起來害你。”
    江阿姨趕緊去關門,“小鳳你聲音小點。”
    朱紅林虛弱著笑道,“是不是江阿姨跟你說的,別聽她說,我知道她是為我好,我心裏都知道。”
    “你心裏知道什麼啊,你個傻瓜!”欒小鳳急壞了,在房間來回走。
    “惠利不會這麼做的,他們皋家當初失了做船的門路,兄弟又六個,他是老五,爹不疼娘不愛,缺衣少吃,10歲一個人出來打工,住在工廠裏,那麼小小的人,是我爸看他可憐帶到我家來住的,那個時候,家家戶戶日子都過的逼仄,我爸硬是咬牙讓他去上學了,我是實在讀不進書才作罷的,後來也問了他意思,我們才結婚的,他怎麼會害我呢。”朱紅林輕聲細語的說著,眼裏瞬間有了光彩似的。
    “可惜的是,這麼多年,我沒能為他生下一兒半女,心裏有虧,總是流產,不知道吃了多少偏方怪草,沒有一點用處。”說著眼睛都濕了,連忙拿起紙巾擦了下。
    江阿姨和欒小鳳聽了,心裏也為朱紅林難過,畢竟沒有孩子確實很痛苦。
    欒小鳳安慰朱紅林,“你現在好好調理身體,估計還能懷的,你老公現在有本事了,去漢州找好醫生,總有辦法的,上次新聞上不還有六十歲生孩子的麼。”
    朱紅林眼裏一片死寂,“我這身體肯定是不行了,隻可惜連累惠利沒有孩子。”
    江阿姨乘機勸道,“你問問醫生,總流產會不會跟重金屬中毒有關聯?”
    “怎麼可能呢,我是才重金屬中毒的,這麼多年我也沒有現在這樣喘不上氣過。”朱紅林辯解道。
    欒小鳳想說什麼,想了想沒做聲,隻重重歎了口氣。
    下晚,皋惠利來看朱紅林,買了好幾樣水果,一直跟江阿姨說,“多弄給紅林吃,醫生說吃水果利於她恢複。”
    江阿姨在旁邊一一應了,欒小鳳就一直死死盯著皋惠利看,希望能把這個男人看出個洞來。
    皋惠利帶著黑框眼鏡,一副人五人六的正經做派,欒小鳳用腳指頭想都知道這樣的男人一肚子壞水。
    欒小鳳雖然隻是個攤煎餅的,可是過眼的人也上千上萬了,什麼人什麼做派什麼品性,就做一個煎餅的時間就能打量出五六分。
    有個開公司的女老總,經常開著雷克薩斯越野車來買自己的煎餅,基本都在接近中午快收攤時,有時候買一個,有時候買兩個。
    這種打扮精致,從頭到腳都冒著香氣的女人,走到哪裏都是風景,也有人指指點點背後說她是小三之類的,可欒小鳳知道,這個女人絕對不是小三。
    有一次欒小鳳收攤回去,在濱江路拐角的綠島邊上停著這個女人開的雷克薩斯,待三輪車近了發現沒人,遠遠望見這個女人坐在江邊吃煎餅,似乎旁邊狗盤裏還放著一個煎餅。
    欒小鳳也沒多想就騎車回去補覺了,隻隱約傳來女人好聽的聲音說,“乖狗狗,爬過來吃煎餅啦,這是主人特地給你買的,都吃光哦,吃光了獎勵你給主人添添腳。”接著跟著幾聲狗叫,但是似乎又不太像。回去後,欒小鳳還跟老公議論這事,“有錢人就是不一樣,給狗還吃煎餅,下次不賣給她了。”
    欒小鳳老公沒好氣的說,“你怎麼知道他是給狗吃的,你還問人家啊?”
    欒小鳳不滿丈夫幫這個漂亮女人說話,“下次我就問,我的煎餅可是做給人吃的,可不給狗吃,憑她再有錢。”
    皋惠利在病房待了半個小時,實在受不了欒小鳳的眼神伺候,就匆忙說加班走了。
    欒小鳳原本還想繼續勸說朱紅林,被江阿姨製止了,“我看紅林困了,早點睡吧。”
    各自洗漱,江阿姨最後洗漱好放下陪護床關燈躺下閉目養神一會,還不能睡,一會淩晨12點護士還要來給朱紅林打針。每天三針,八個小時一次。
    不一會就響起了欒小鳳的打鼾聲,不說像打雷,基本上也是響徹半個病區了,隔壁病房的護工都問過江阿姨好幾次了,“打呼的哪天出院?”
    十二點還差幾分鍾,護士就過來開燈喊,“朱紅林起來打針了。”
    一會隻見兩個護士推著醫用推車,擺著一推車的注射藥。
    江阿姨早起來幫朱紅林趴好,拿了一塊幹淨的毛巾給朱紅林,年輕點的護士拉下朱紅林的褲子,滿眼都是針眼,吃驚的問護士長,“護士長,這打哪裏啊?”
    護士長有經驗,戴上手套摁上朱紅林的屁股,看哪裏比較軟,雖然護士長按壓的不重,可是朱紅林還是痛的直吸氣,護士長對朱紅林說,“你要是痛的厲害就把毛巾咬上,這個重金屬解毒針是痛的,沒辦法,讓你用熱毛巾捂了麼?”
    江阿姨趕緊道,“捂了捂了,每次打過針一個小時,我都給他換五次熱毛巾捂的。”
    護士長邊說話已經把藥品都混合好推進了針筒裏,還跟小護士說著注射的注意事項。
    江阿姨本想問問還有沒有辦法緩解朱紅林針眼紅腫小結,見護士長一直跟小護士說話,就沒插得上話。
    等聽到朱紅林嗚嗚喊的時候,才看到小護士已經把針紮進去了,隻是紮的位置不對頭,難怪朱紅林這麼喊叫,護士長一看紮進了老針眼裏,隻能拔出來重新紮。
    第二次,小護士比劃了好久,終於下手,這次還好,紮在兩個針眼的中間,正好還比較軟,護士長用手摁了摁,點頭囑咐小護士,“藥推慢點,不然腫的更厲害。”
    十分鍾過去,小護士一臉汗的離開病房。江阿姨是真心疼朱紅林,給她用溫毛巾擦了下額頭的冷汗,把褲子給她輕輕提上來。
    “喝點水吧?”江阿姨把水杯放上吸管遞到朱紅林嘴邊,朱紅林勉強喝了幾口水,囑咐江阿姨,“你趕緊去睡吧!總是半夜麻煩你。”
    江阿姨笑著說,“不礙事,不礙事。”
    過了一個小時,江阿姨又去開水房打水,給朱紅林捂針眼,毛巾一放上去,朱紅林直哆嗦,嘴裏還發出“絲絲”的呻吟。
    江阿姨一麵給朱紅林捂,一麵跟她說話,轉移點注意力,“紅林你爸媽多大年紀了?”
    朱紅林聲音有點啞道,“快七十了。”
    “那他們生養挺晚的。”江阿姨感歎。
    “我是從隔壁塔縣抱養來的。”朱紅林歎氣道,“可惜我沒能生個孩子,要是我先他們而去,真是不敢想。”
    江阿姨聽了心情也沉重起來,“所以你要保重好身體的,快點養好身體才最重要。”
    朱紅林點頭道,“可不是麼,這個針實在太痛了,還有十幾天的,寧願吃藥的。”
    江阿姨吃驚道,“還要十幾天,你現在都不能坐著了,上次不是說一個月治療期麼?”
    朱紅林聲音虛弱道,“下午小方醫生說指標數值還很高,還得繼續打半個月。”
    “你這都紅腫成這樣了,不能換別的地方打呀?明天主任查房,你問問。”江阿姨說道。
    欒小鳳聽到這麼大動靜,終於醒了,起來去衛生間上廁所,路過朱紅林床尾,正好江阿姨給朱紅林換毛巾,撇了一眼,咋咋呼呼叫了起來,“不得了,紅林,你這屁股怎麼腫這樣?”
    熱毛巾剛換上,朱紅林被激的渾身直抖,說話聲音打顫著,“都是每天打針鬧的。”
    江阿姨補充道,“還要再打半個月,真是受死老罪了。”
    朱紅林趴著扭頭看著江阿姨,“江阿姨真是不好意思,讓你晚上也睡不好覺。”
    “我不礙事,反正在醫院做護工就是這樣,大家沒病誰到醫院來啊,能擔待就擔待一些了,不要放在心上。我是真的替你痛啊!幸虧你爸媽不知道你的情況,不然得心疼壞了。”江阿姨邊換毛巾邊說。
    “嗯,可不能讓他們知道,說起來我也一個多月沒回去看看了,明天我給他們打個電話。”朱紅林在手機上定了個鬧鍾怕自己忘記了。
    欒小鳳上過廁所躺下也睡不著,三人聊著天。
    朱紅林說,“20床出院回去了,不知道多久又要回來了,哎希望她徹底好了。”
    欒小鳳好奇寶寶上身,盯著問,“20床到底什麼病,我住進來這幾天,也不知道醫生給她看的什麼病?”
    江阿姨道,“看起來沒什麼病,反正整個人很奇怪,據他老公跟醫生說,有時候吃不下飯,有時候吃很多,醫生到處都檢查過了,沒有一點毛病。精神科醫生也來會診過了,反正也沒看出什麼來,你看她平常是不是很溫和的人,哪能看不出來有這樣奇怪的毛病。”
    朱紅林道,“我問過她,她以前不這樣,就是自從辭職回家帶孩子開始,說總是莫名對寶寶發脾氣,容易著急上火。看起來也很自責的樣子。”
    江阿姨對著欒小鳳道,“所以我們都不要羨慕旁人怎麼好,看到的不過是表象而已。我可是從她話裏聽出來,家裏規矩可多了,什麼11點必須關燈睡覺,不允許吃瓜子,不許吃油炸食物,每天在家做了什麼事都要告訴老公,飯菜做的不好也會說的很厲害。看她那樣子,估計也不會反抗爆發的,隻能自己憋在心裏,我覺得就是心病,上次她來住院我就勸她出去找個工作,哪怕跟我一樣,是個護工也行。”
    欒小鳳道,“她家裏有老人幫帶孩子沒有?”
    朱紅林道,“好像是婆婆不待見她,還因為小事,把她媽媽從飯桌上趕走了。你們說這能處的好麼?”
    江阿姨道,“她婆婆肯定是個厲害角色,我是做不到,畢竟親家母也是要麵子的人。往後還怎麼來往。”
    欒小鳳說,“可不是麼,我婆婆不待見我,總是讓我老公打我,不過有一句說一句,對我媽還是裝模作樣很有一套的。”
    朱紅林道,“所以說她這過著兩麵夾心的日子,又不上班,沒有經濟能力,可想而知心裏得多煎熬。”
    江阿姨接著話茬道,“我估計沒一段時間,還得來住院。她不聽勸,沒辦法。”
    欒小鳳說,“下次等她找我去買煎餅,我好好開導開導她。多溫暖的女人啊,不能夠這樣糟踐下去。”
    江阿姨笑著道,“你煎餅攤生意這麼好,住院還不忘推銷啊?”
    欒小鳳無奈道,“現在外賣搶了太多生意,生意沒有以前好做了。”一時又想到了那個之前經常開著雷克薩斯來買煎餅的漂亮女人,想到那次漂亮女人坐在車裏一直打電話,示意自己做兩個煎餅,做好了送過去,正好看到一個男人穿戴整齊坐在後座,隻是脖子裏套著個奇怪的項圈,那一刻,看到漂亮女人對自己示意感謝的笑突然讓欒小鳳渾身涼的毛骨悚然,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問出煎餅是買給誰吃的話。
    朱紅林看了看外麵漆黑一片,輕聲道,“兩個星期前,精神科的主任過來看她,我聽她哭著對主任說,”主任,我是不是真有病,明明日子過得這麼好,還總是想不開?””
    江阿姨把毛巾收拾好,倒掉溫水,服侍朱紅林側躺好,自己也關燈躺在窄窄的陪護床上,歎了口氣道,“她的日子我們看來是個舒服的,隻有她自己知道到底怎麼回事。我見得事也多了,不是詛咒她,我是瞅著她不定有什麼好,沒有什麼可以舒心的事情,說起來,孩子也很調皮,她性子軟,根本管不住。加上那樣的公婆,老公總歸也會厭煩的。”
    欒小鳳也感歎,“她自己爸媽這幾天也沒見來看看她?”
    江阿姨道,“她爸媽給她在家看孩子呢,說起來,她媽來過兩次,看著性格很強勢的那種,在家估計也是一言堂,其他誰說都不好使。”
    朱紅林附和道,“難怪,她自己沒什麼主見,上次連護士給發錯藥,問都不敢問一聲,還是我提醒了護士。”
    欒小鳳一臉不信,“看著都是有文化的人,戴著眼鏡,為人隨和的狠,還這樣不經事。”
    護士長路過巡房,敲敲門上的玻璃,“趕緊休息,不想回家了?”
    三人默不作聲直到天微亮,江阿姨起床收拾好陪護床,洗漱過,去食堂給欒小鳳和朱紅林買早點,順便自己也吃好才上來。
    一進病區就聽到哭聲震天,心裏納悶,“這沒聽說哪床有危重的病人呀!”
    到了護士站一看才知道,原來是隔壁病房16床的護工老趙家的媳婦又來撒潑要錢了,邊歎氣邊念叨,“這啃老啃到醫院來了,也是少見的,比較起來,我那不像話的媳婦還是要點臉麵的。”
    護士站圍了不少人,主任從電梯出來一見到,就讓護士長請保安隊長把人帶去保安部處理。
    老趙一副欲言又止可憐兮兮的看著護士長,護士長望著老趙滿是皺紋黑黢黢的沒一點肉的臉,心裏也是一陣難受,安慰道,“放心,不會影響你工作的,我去跟主任說清楚。”
    老趙連忙點頭哈腰,陪著笑臉跟著保安隊長下電梯去。
    保安隊長罵了一句,“老趙,看你這慫樣,你都這樣了,還怕她這個潑婦,要我說你就去告她!”
    老趙說,“這不畢竟還是兒子媳婦呀,對我們老兩口再不好,我也認了,現在在醫院裏做護工也能掙不少錢,夠給我老婆康複用了,我苦點沒什麼的。”
    保安隊長又看了看披頭散發的老趙媳婦,發狠道,“你們家務事我不管,你下次要是再跑到內科病區鬧,看我不找人偷偷弄死你。”
    老趙媳婦似乎沒心理準備保安隊長這麼說,明顯被嚇了愣了一會,接著就破口大罵,“來啊,有本事就去找人,你們這群傻B。”
    老趙聽了兒媳這麼罵人,趕緊對保安隊長的賠禮,“隊長,她就是嘴上不饒人,您別往心裏去。”
    然後特別無奈的朝兒媳跪下來道,“娃她娘,給我和娃她奶奶留點活路吧,她奶奶癱瘓在床十幾年,我們哪還有錢,老房子也賣了,錢都給了你們,我們隻租個了十幾平方的房子住,我現在每月的工資都給娃她奶奶醫院康複治療用了,哪還有錢呀!”說完老淚連連,保安隊長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扶了老趙往自己辦公室去,給老趙倒了一杯水。
    保安隊長看著跟著進來的老趙媳婦,滿臉無奈的說,“閨女哎,回去吧,都這樣了,還好意思跟著來,你也有孩子的,會有這一天的,會有這一天的。”
    江阿姨看到垂頭喪氣回到內科病區的老趙,走過去安慰道,“算了算了,想想孫子就過去了。”
    老趙點點頭什麼也說不出來,黑黢黢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睛也毫無生氣。
    護士長也安慰道,“老趙,10床新入住一位大叔也要找個護工,我推薦你了,你趕緊去見見,家裏還有人在,價格先談好了。”
    老趙聽了,點點頭,朝10床病房走去。
    欒小鳳今天很開心,醫生說可以出院了,滿臉喜氣的對朱紅林說,“等你出院,去找我買煎餅,我給你多加個蛋。”
    朱紅林笑著說,“好”。
    江阿姨一邊幫著欒小鳳收拾東西,一遍安慰朱紅林,“你也有半個月就能出院了,回去多運動出汗,多吃蔬菜,少吃鬆花蛋之類的醃製品了。”
    欒小鳳也附和道,“是啊,別吃了,為了身體想,鬆花蛋再好吃也別吃了,多來吃我的煎餅,絕對保證有機潔淨安全。”
    朱紅林隔著褲子摸著屁股道,“知道了,等我半個月出院,估計路都走不起來了。”
    江阿姨道,“沒事沒事,也就歇幾天就好了,又不是什麼大病,針紮的眼子而已。我們年輕的時候,天天上工,插秧的時候天天累得腰跟斷了一樣,第二天還不是繼續幹,睡幾覺就好了。”
    欒小鳳也安慰道,“我剛攤煎餅那會,每天回去手都抬不起來,慢慢也就適應了,等你針打完,幾天就好利索了。”
    三人又說說笑笑一番,欒小鳳老公收攤就趕緊過來接老婆出院,隻見一米七八的男人,一身油膩的藍色食品廠棉布長褂,手上還套著護袖,十個指甲縫裏還殘餘著麵粉,雪白的臉上眼角爬著不少細紋,頭發倒是三七分梳的一絲不苟,整個人聞著一股子蔥花味,運動鞋也是沾滿了麵粉,挽起大包小包朝欒小鳳傻笑。
    欒小鳳要去搶個包拎上,男人邊往門口走邊說,“別再累著,再住院還得花錢,以後不用你起早發麵了,都我來弄,你睡到六點再起來出攤,醫生說你要睡眠好才行。”
    江阿姨隱約還聽到兩人對話,“我昨天買了老母雞燉好了,正好你回去喝。”
    “你買老母雞做什麼,這麼貴,下次別買了。”
    “你這幾天不在家,可靜了,那天我打了盆水準備給你洗腳,結果才發現你在醫院,心裏可不得勁了。”
    “那你以後都聽我的不?”
    “房門裏可以,外麵我還得說了算。”
    “放心,外麵你打我,我都不還手!”
    無論哪個病區病房,都是來來往往,內科也不例外。
    20床和22床分別住進了一位胖大媽和一位氣質身材俱佳的阿姨。兩人相差一天入住,都是咳嗽導致肺炎。
    胖大媽是兒子陪著來,阿姨是保姆陪著來的。
    胖大媽兒子一來就問朱紅林好,問江阿姨好。阿姨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胖大媽兒子跑前跑後,又看看保姆雖然一直坐在床邊上,沒有指令也就坐著玩手機,臉上是忍不住的失望之色,自己老公兒子都有本事,卻都沒時間到醫院陪自己。
    胖大媽囑咐兒子,“快去上班,你才去公交公司實習,可不能請假太長時間。”
    兒子道,“媽,不礙事,其他人我不放心,我已經跟領導說好了,這幾天我都請假,等你不發燒了,我再去上班。”
    胖大媽嘴上雖然說著兒子不應該這樣,臉上雖然病容還在,確是實打實的開心。
    主任來查房,給胖大媽和阿姨開了一樣的藥,第二天胖大媽就退了燒,咳嗽也明顯少了,阿姨卻掛了三天水,才降了體溫,阿姨也著急,一直問護士什麼原因,護士說來說去就是個人體質問題。
    可朱紅林和江阿姨私下議論出來,都是心情的原因。
    阿姨自從住院,老公兒子就沒露過麵,隻一天通一回電話,也說不了兩分鍾。胖大媽兒子真是大孝子,不離片刻的伺候著。
    雖然胖大媽看到阿姨吃的那麼好的補品,眼裏也羨慕不已,不過看看兒子也覺得什麼都很滿意了。
    等胖大媽和阿姨都出院了,朱紅林也快出院了,皋惠利也是每日晚上過來看朱紅林,其餘就是請江阿姨多照顧。
    江阿姨替朱紅林收拾衣物。皺眉道,“紅林,你衣服上的這個味道好奇怪?”
    朱紅林拿著聞了聞,“沒有,我喜歡聞這個味道,一直都是這個味,我家裏也是這個味。”
    江阿姨聽了一臉震驚,心裏默默想著這到底是什麼味道,手上不停的歸置著東西。
    等朱紅林最後一針打完,江阿姨也沒有能夠想到合適的說辭問朱紅林,這到底是什麼味,隻是勸道,“這個味也不知道會不會對身體不好,你回去多通風散散,喜歡聞也別多聞,記著我的話啊,傻丫頭。這是我的號碼,以後也可以找我聊天啊,畢竟相處這麼久了,我是真舍不得你了。”
    “江阿姨,這是我的號碼和我家裏地址,你有空去我家玩去,我給你做飯吃,你不是最喜歡吃青菜燒炸肉皮麼?可是我的拿手菜。”
    “好,等我忙過了這一陣,肯定要去你家沾沾領導的福氣的。”江阿姨心裏想著得去一趟看看究竟。
    下午五點,皋惠利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朱紅林下了電梯。
    江阿姨拎著大包小包送到了車上,忍不住囑咐朱紅林,“多吃蔬菜和水果,多運動出汗。”
    朱紅林點頭應了,皋惠利彎腰把朱紅林抱進了後座的軟墊上。江阿姨看了心下也打起鼓來,“對紅林這麼體貼,哪能呢,別真是我老糊塗聽錯了。”
    江阿姨帶著滿心的疑惑剛回到內科病區,護士長就讓去找主任醫生。
    到了主任辦公室,江阿姨也是一頓緊張,喊了聲“主任”就站在桌子旁邊。等主任把病曆寫好才轉頭看向江阿姨,“老江,你在我們內科也好幾年了,我看你一直很懂規矩的。”
    江阿姨陪著笑道,“知道的知道的。”
    “以後,不要再亂傳我的話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主任盯著江阿姨一字一句的說道。
    江阿姨渾身都是汗,一直說,“知道了知道了。”
    “告訴你也不怕什麼,朱紅林已經中毒太深了,救不了了,醫者父母心,我哪有見死不救的道理。怪就怪她老公太有本事了,找了院長給我施壓,我能說什麼,我能說什麼···”說著,主任把一桌子的東西全仍在了地上,雙手捂臉不住地抖動。
    江阿姨被嚇著一動不敢動,護士長進來,趕緊把資料都撿起來歸置好,“主任,新來的20床女病人要找護工,您看?”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主任嗓音暗啞的道,“這個病人年紀大了棘手,還是讓江阿姨去吧,她有經驗。”說完擺擺手。
    護士長帶著江阿姨出去,把門關好。
    好幾個月,江阿姨都不敢想起朱紅林。
    那天,老頭非說陪著江阿姨去逛街買衣服,走到陳淳縣購物中心,江阿姨猛然想起朱紅林的家就在這個購物中心上麵的。
    老頭看江阿姨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就來氣,罵道,“一天到晚念叨我不陪你,現在你這個樣子做給誰看?實在看我不順眼就離婚算了。”
    江阿姨被老公說的也是一頓氣,“死老頭,是不是勾搭上哪個跳舞的妖怪了,離就離,我嫁給你沒有過一天好日子,退休了還要去醫院做護工給兒子還房貸,結婚的時候怎麼說的,你都忘了,都忘了···”邊說邊嗚嗚哭,老頭實在看不下去,就拉著江阿姨進了一家餛飩店,點了兩碗餛飩。
    江阿姨也不好意思哭了,憋憋屈屈的吃了餛飩,就準備回去了,老頭心想來都來了,至少得買件衣服,兩人圍著購物中心裏外轉了幾圈,總算是在地下超市挑了一件連衣裙,黑底白色波點的,江阿姨沒舍得買購物袋,緊緊抓在手上,就怕掉地下沾灰,老頭說,“沒事,這商場比你手幹淨,你天天呆在醫院裏,都是細菌。”
    江阿姨聽了又惱了,“死老頭,不會說話就別說話,晚上不給你做飯吃。”
    兩人一路相互罵罵咧咧攙扶著出了商場,太滑怕摔倒,兩把老骨頭可不禁摔。
    走到停車場出入口,見到一群人別著黑袖章出來,江阿姨最忌諱這些事,趕緊讓去了一邊。
    不一會,看到皋惠利也帶著黑袖章出來。
    那一刻,江阿姨眼淚嘩嘩的流,不知道是哭什麼,也許哭的是自己。淚眼朦朧中,仿佛看到朱紅林慢慢挪著步子在病房裏散步,又仿佛看到她年邁的養父,佝僂著背去給別人送香。
    送香是裏下河地區特有的行當,信佛燒香的多,條件好的人家,逢年過節過壽都會請塔香回來燃,一燃好幾日,就需要專門的送香人幫著疊起來,確保不滅不斷。

    作者閑話:

    此文是寫給涼生的,雖最終成文他已不屑看,為兌現承諾,發於網絡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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