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和怡安公主，幾乎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啊——謀害了他母後的，不就是先皇後麼？
    如今，我居然讓他和怡安公主結盟……真真是笑話！但如果能和怡安公主結盟，他今後的路，會好走很多吧？
    這個男人，真的讓人捉摸不透。
    說他仁厚，他的確寬待下人，善待百姓；說他殘忍，當時在淩國的屠城，又是多少人一生的噩夢！
    說他冷血，他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之時仍然能保持淡雅自然的微笑，說他衝動，他有時的行為又實在令人覺得那並非是那個冷靜自製璃國太子所為！
    這麼多年來，幾乎從未被父皇信任的感覺……一定很難受吧……
    我突然覺得，這個人，真的隻是個徹徹底底的可憐人。
    “好，我會去……試試看……”許久，才聽見他的聲音。
    “先皇後去世時怡安公主還很年幼，這麼多年來一直生活在皇祖父的保護下……是宮中少見的單純的人呢。放心，隻要你不‘怒發衝冠’，到時候即使無法結盟，怡安公主也是不會對你不利的。隻不過，還有一個人，才是隱藏在幕後真正厲害的角色。”我將砂綠遞給他，“你嚐嚐這是什麼。”
    他略品了品，不解地看著我，幽幽說道：“砂綠……以前淩國的茶，砂綠啊……”
    “現在，人們叫它‘璃國的砂綠’，你忘了，淩國，兩年前就被你滅國了呢……滅了淩國的，是誰，嗯？”我壓下身子，看著他的眼睛，“是誰？”
    “沒錯，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你說得沒錯啊，是我……我啊……”他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
    “換了我，我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功高蓋主。”
    “這的確是一箭雙雕的計策……隻是，”他凝視著我，“漓兒會離開我嗎？是我滅了淩國……你的國家。”
    “不會，”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無比清晰，“我答應了你，會做你的女兒。”
    我自然不會離開你，離開你，我如何複國？
    用過午膳，便帶著昕敏出了宮。
    昕敏一出宮就不安分，帶著我左轉轉右轉轉，直到我快要斷氣了她還興衝衝地說要走10裏路去吃餡餅。聽到她的“建議”我頓時無語—她居然騎到我頭上了。
    隻是，我好像是第六次……看到佛寺了……
    在第七次看到佛寺之後，我找來兩根火柴支撐眼皮然後用惡狠狠的目光盯著某人，用隻比蚊子大一點點的聲音向她“吼”：“昕敏我們該回宮了……你總是把我往這裏帶做什麼！？要出家也得先問問你主子同意不同意！！”
    “主子……夕顏城太大，昕敏……也是不小心才迷了路……”
    不……不是吧！？迷……迷路！？
    我仰天長歎，無力地擺擺手道：“那你進去問問，如果可以今兒就在這歇了吧。”
    是夜。
    月影西移。
    我默默想著前幾天的事。
    “你是說，讓我助辰逸皇兄一臂之力？”怡安公主問我。
    “是。”注意到她眼底的沉靜和輕佻，我簡短答道。
    “哦？漓郡主您如此聰慧不會不明白，馥如自小受父皇寵愛，若馥如想為天下女主，父皇未必不允。”
    我一直以為怡安公主臨馥如是個單純浮誇的人。在少有的幾次家宴宮宴上她一直坐在璃國主身側，眼中散發出的純淨的光芒勝過七月星辰。我也一直感覺她隻是一個生活在璃國主羽翼下的十一歲少女，從未想過隻是一個孩子的她……竟已是如此成熟。
    是我太自信了吧？在這宮牆圍起的地方，即使受寵如她，又何曾又做過孩子的時候！
    “請恕漓兒無禮，今日的公主，和漓兒印象中的怡安公主有些出入。”
    “有些出入？隻怕是大不相同吧。”
    我沒想過她會這麼直接。
    “在漓郡主麵前，馥如不想隱藏些什麼。若漓郡主不介意，喚我馥如即可。”
    我未置可否。
    “漓郡主聰慧，其實這些年來的你爭我奪，父皇已經厭倦了。她需要的是什麼，漓郡主不會不明白吧？”她偏頭朝我彎了彎嘴角。
    “漓兒明白，對皇祖父來說，十個父王也比不上一個馥如公主。皇祖父現在要的，不是江山千秋萬代，不是璃國天下第一，而是餘生平靜無虞。”我心中一痛，又接著說道，“如今朝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藏殺機。這點，公主是明白的。”
    “郡主不愧是辰逸皇兄的愛女，竟能猜透才見不過幾麵的父皇的心思。”她沉吟道，“郡主別看和親王、禮親王無外戚支持，靜王尚且年幼，其實他們三位最大的支持者不就是父皇麼？”
    我有些詫異——馥如公主她，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
    那三位皇叔背後的人……是我的“皇祖父”臨銘？
    她把我的手包裹在她的手心，蹲下來仰頭看我：“漓郡主，您千萬別忘了，辰逸皇兄隻是皇太子，並非國主。而且，還並非嫡出……”
    是啊，臨辰逸隻不過是皇太子，如何能與執政多年的臨銘相比？
    “郡主可是覺得馥如懂得太多？可是覺得馥如野心過大？”
    “是。”我略想想，還是據實答道。
    “那，郡主可以和皇兄去說，若皇兄不記仇，馥如亦無拒絕之理。”她頓了頓，朱唇微啟，吐出一串輕的不能再輕的話，“若那是你所願……”
    可惜，這最後一句，當時我並未聽見。
    忽然察覺道有人靠近，我警覺道：“誰？”
    “冒昧打擾姑娘了，在下並不知園中有人。”
    這語聲飄渺，不可捉摸，我竟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我轉身打量他。
    他一身素衣，隻袖角略加裝飾。他英俊瀟灑、氣宇軒昂、麵如冠玉，目若朗星，給人一種淡然超脫之感。
    如此，應是男子中的極品。
    “敢問公子何人？”我輕聲問。
    “在下顏玄翎，如今在誦吟苑借讀。”
    顏玄翎……
    我的腦子轟然炸開，仿佛和這個名字有著千年淵源，卻又記不起何時聽過。
    “小女，淩祈。”
    “在下和姑娘不過萍水相逢，姑娘過分了。”他皺眉。
    “不，顏公子。”我不知自己何來這麼大的勇氣，“我隻是，很想告訴你。”
    他直視我，眉間盡是我不清楚的情緒。
    我們就這樣對視，許久，我欠身：“夜露寒重，小女先回房了，公子也早些安寢吧。”
    回到房中的時候，我隻能重重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