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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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滯好一會兒,極近處易逐惜閉上的眼才重又睜開。
裏頭寧靜的水波流轉,些許愁緒般的笑意。
夢境中的漣漪。
漣漪般的夢境。
溫熱柔軟的觸覺,撤去。
我愣愣抬手撫上自己的唇,輕柔廝磨的痕跡。
視線,卻牢牢鎖在易逐惜變得殷紅的唇,還有那唇邊些微暈開的血痕。
該是,我的血。
念及,指尖便在自己的唇上摸了一把。
本是被血跡沾染的唇際已經幹淨了。
帶著些檢視地看了我一眼,易逐惜的笑容帶著些莫名的,似乎塵埃落定不知悲喜的弧度,緩緩吊高。
我竟是一時怔忡。
不知是沉在這個如此惑人的笑裏,還是沉在方才那個如斯溫柔的吻裏。
再回過神來,已被易逐惜挾著騰空而起!
“……你還真是臉皮夠厚。”半晌,我才一歎。
“不會有人將你被當眾偷吻的事公之於眾的。”易逐惜淺淺笑意的側臉,直視前方。
“也許全滅的不是譽齊的人。”我道。而是你剩下的十八護將。
“即使全滅,敢做我二十五將的人,也不會讓一個敵人留一口氣回去。”易逐惜的嘴角挑起個若有若無的角度,足尖落地時才微抬了下巴,轉眼看向我。
三分清冽儒雅裏頭一分挑釁二分傲然三分誓問鹿死誰手,甚至再加一分柔情蜜意。
這樣的人若是敵手,定是我最先想要除去的一類。
我惟有苦笑著站定:“那麼我驕傲的國主,要是譽齊的人也全部死光光,會不會沒人幫我們收屍?”
我說著,眼眸卻是越過易逐惜的肩頭,看向另一頭的人。
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群人。
一群逼視了冷冽的眸子沉息排陣包圍上來,緩緩亮出冰冷兵器的人。
從另一個方向圍堵而來的譽齊追兵!
——易逐惜以十二歲少年之身,即獨身北上京師尋易蒼報殺父毀家之仇,幾乎殺盡大內高手直闖到最後一道宮牆的悍名,我從未懷疑。一直水深火熱的處境,也隻會逼得他更臻武學佳境。
悍將是有一個,重病號,也有一個。
我。
不妙不妙。
大大不妙。
“曝屍荒野著實可憐。”易逐惜也看向已成包圍圈的譽齊追兵,“簡單的方法倒是有一個。”
“不要成為屍體就行了。”我會意地輕笑接上。
“還有一個。”
“……什麼?”
易逐惜一笑,答得甚是理直氣壯理所當然:“逃。”
我一愣。
這被團團包圍的地方,無論試圖從何方向突圍而出都要付出巨大代價,簡直插翅也難飛。若非白綽本已重傷在身,又被易逐惜意外一擊,這才被剩餘的十九護將暫時拖住無暇追擊上來,逃?如何逃?
忽是一念閃過,我不禁一睜眼,轉又皺眉。
“沒錯。”易逐惜上前兩步,昂首背對著我,看不清表情,“就是——地下!”
這一聲不輕不重,卻力如千鈞,聽得在場眾人皆是一震!
自然也包括我。
可易逐惜不介意。
他不怕叫人聽見。他就是要叫人聽見。就是叫人聽個一清二楚,還是阻不住他的步伐。
一震之後,近百追兵如聽號令,排山倒海撲了過來。
而我縱身一躍!
鬼迷心竅般衝向離我最近的一塊尋常大石!
同時一道幽然若夢的光,飄揚一般——綻開。
悠然的刀光,傲骨嶙峋。
卻又恰如處子最不經意間回眸的風情。
清晨初陽下,透過綠葉縫隙的第一道霞光,濡濕花蕾的第一抹朝露,情竇初開的第一滴清淚。
花中夢,夢中花。
一如那個吻那個笑那抹嘴角氤氳的殷紅。
一碰即碎的恍惚。恍若虛幻的真實。
真實中,堅如鐵石的殺意。
破幻而出的殺意!
一柄,自易逐惜指間赤玉扳指裏彈射而出的輕盈小刀!!
薄如蟬翼,輕若飄羽,連其上優雅飄渺的紋路都蝶翼般縱橫伸展。
泛金透紅,如異種睡蓮,靜靜盛開零落,落成雨,落成霧,落成一段飄逸的舞,喚人入夢,夢中化蝶。
蝶生,人死!!
便是易逐惜蜚聲天下的一招——“太虛一夢”!
不似人間的夢,不似人間的殺!
光夢過處,是一片一片驚悚的眸色與抽氣悶哼。
隻是還不夠。
不夠將所有礙事的都驅趕,讓我接近那塊大石。
情況一變,譽齊人馬也相應而動,機動靈活地避開易逐惜的鋒芒,改為守勢拖住易逐惜。
主攻的目標,赫然就變成了——我。
我的指尖探空,在即將碰觸大石時被一道寒芒生生擋了回來。縮手回身連退,才躲過緊追不去的一刀。
出刀的譽齊人不再追,而是往後一退站定,守在那塊大石前。
他看得見我衝向大石時的急迫與凝重,斷定這看似平凡的大石必有玄機。
隨著腳步聲,兩三人影相疊,大石便被遮了大半。
我看向麵前虎視眈眈盯著我隻等我衝前死拚的譽齊人馬,忽然便甚是無奈又甚是開懷的笑。
我每次整完段空遊便會露出的那種。
而我,退!!
不是退一步也不是退兩步,而是抓住這個所有人緊守大石的時刻,往後猛退!!
幾乎同時,易逐惜的身影穿越人群,與我並肩而退。
相視一笑,轉身,退又成了進!
衝向已幾乎沒了任何人阻攔的山道另一頭!
算不算笑話,作為宿敵這麼多年,對彼此的脾性思路皆了若指掌,反而能隨時配合得天衣無縫。如此想著,傷口叫囂,強忍也差不多極限,我已有些麻木神經仍能分辨,身後緊追不舍的幾可稱作壯觀的腳步聲。
虛汗早布滿了我整個額頭後背掌心,微微暈眩間聽見易逐惜的聲音:“你不會以為我隻是唬唬他們而已吧。”
我遲鈍不少的心神一收,迷惑地看向易逐惜。
易逐惜的表情,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
“到了。”他繼續道。
說完,易逐惜忽甩下還在疾奔中的我,自顧停了下來。
我往前衝了好幾步才頓下身形,回望似乎在尋些什麼的易逐惜。
“到了。”易逐惜的視線停在我身後,抬了抬下巴。
我回頭,順著他的視線掃了好幾眼,才看見雜草掩蓋下,用小石子排出的十字形。
“你真的……”我說著回頭,眼前卻又是道飄揚的夢境。
易逐惜沒有回答。
他,出刀。
身隨刀光轉,紮進逼至跟前的追兵中。
我正欲同時禦敵,忽渾身激流般一陣劇痛,驟然咬緊下唇抬手捂胸,半跪半支在腳下草叢中。
指間縱橫滾落的連綿鐵腥液體,是燙是冷,刹那間分辨不清。
另一道聲音卻同時響起:“誌雲,拿下他!!”
人頭聳動,我分不太清是哪個譽齊人說的。回頭卻遙遙見著了個睜著有些迷糊的眼,直直瞪著我的少年譽齊人。
單槍匹馬,在我與易逐惜疾奔的正前方獨自出現。有些憨的模樣。
從譽齊人馬追來的另一頭隻身施展輕功而來。趕來支援恰好碰上,或許貪睡誤事,又或中途掉隊才追來。
但這些都不重要。
因為這個少年人依言而動,腰間青芒一動,直向我撲來!
我卻隻得慘白著臉色半跪於地,靜靜聽著風聲人聲劍嘯聲,盯住意在奪命衝殺而來的當胸一劍。
一聲尖叫,衝破夜色。
淒慘犀利,令人毛骨悚然。
——不是我的聲音。
我還活著。
也不是麵前的奪命少年。
該是那出聲給少年下命令的人。
少年隨聲一驚一頓,回眸看去。眼裏映出的,隻剩夢境般的甜美靜謐。
也是夢境般的淩厲與死寂。
高手過招,隻差在一分一毫。
一個打斷一個分神,就什麼都變了。
勝勢沒了,鬥誌沒了,可能連命都沒了。
何況,現下易逐惜的對手,隻是個武功平平的少年。
易逐惜已落定我身側。
他的右手,還揚在空中。
美妙絕倫的蝶翼刀,也揚在空中。
少年濺落的鮮血,歪倒的人體,都還揚在空中。
易逐惜隨風舞動的黑發,張揚得如火如荼。
冷厲如鬼魅的眸色,偏偏緩緩吊起嘴角。就成了生殺相奪裏才會有的極致的璀璨。
易逐惜什麼都沒說。
左手卻將我大力一推!
我愣神間已整個失去平衡,重重向後摔去。
卻沒有觸地時的鈍感痛感。
什麼感覺都沒有。
——在石塊騰挪的轟隆聲裏,整個人,跌進一個空洞裏去!
底下,果真是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