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體玄黑的神殿透著難以言明的莊嚴肅穆，每一次看到它的人都為感到莫名的敬畏。神殿內，隻有兩人。
    殿外，長老會的弟子整齊的羅列一排守著。
    拓跋顏在玄色大理石地麵上跪著，麵對高大的神像，緘默不語。平日莊內的弟子犯了莊規，都是由長老會下的弟子執鞭，這次卻由四長老親自執鞭。
    “有準備？”四長老麵無表情道。
    “嗯。”拓跋顏坦然閉眼，等待疼痛落下。
    鞭子的尾部輕輕顫抖著與地麵接觸，化做一聲有力的響聲。雖然有所準備，鞭子落下的一瞬間，拓跋顏還是感覺背上一陣強烈的麻而辣的疼痛，沿著脊背向四周蔓延開來。接著，更多的痛楚不斷襲來，拓跋顏有些慘淡的想：現在她的背是不是已經千瘡百孔了？
    短暫的片刻，漫長得恍若一輩子。多年之後再品嚐這種熟悉的“苦頭”，拓跋顏抿著嘴苦笑，原來當年爹爹執鞭，下手是那麼的輕。
    漫長的煎熬終於在最後一鞭結束，拓跋顏用手撐著地輕輕喘息著，淚水和著冷汗順著下顎滴在地上，發出瀕危的最後悲鳴。身後響起四長老冷漠的聲音：“跪思五日。”一串沉穩的腳步漸漸遠去。
    緩緩撐起身體，拓跋顏理了理亂了的青絲，嘴角再也忍不住勾出一個淒哀的笑，眼瞼的淚靜靜流淌。
    神。這就是你給我的懲罰嗎？
    清心寡欲，太上忘情。
    誰能真的做到？她禁錮了自己十六年，凡塵俗世卻遠不能斬斷。無心爭鬥，卻走不出這個混沌的漩渦；無意於情，偏偏逃脫不出那種刻骨的相思。
    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此情未待相寄，早已了卻。
    背上的辣痛和胸中的揪痛宛若深深刺入心口的荊棘，痛得讓人無法呼吸，又不得拔除。眼前的一切恍如籠天罩地的囚籠，暗得不著邊際，天地霎時黑暗，耳邊風聲輕微拂過，留下一陣哀婉的回響。
    “別跑！”清脆如風鈴般的聲音遠遠傳來。
    花叢中，一個女孩子穿著鵝黃的衣裳，手中捏著一捧小花有些焦急卻歡快的向前麵的少年奔去，腳下卻不小心的絆了一下，小小的身子向前撲去，花散在空中。靈活的鵝黃身影腳下略動，一個空翻跳上少年的背，緊緊抓住他的肩膀，笑嘻嘻道：“看我的身手厲不厲害？”話語中有說不出的得意。
    少年歎了口氣，偏頭看著背上的人兒，擰著眉道：“如果你不讓我背你就更厲害了。”
    黃衣女孩伸出白皙纖巧的食指跟著頭搖了搖，嘟囔：“不要，我就要你背我。你不背我，我、我就哭給爺爺看……”說著，便要滑下他的身子去找他爺爺。
    少年眼明手快的抓緊背後的女孩，哀歎的口氣：“好了好了，我背你就是了。”
    黃衣女孩眉開眼笑，抱著少年的脖子蹭了蹭：“宇文哥哥……你要去哪裏？”
    少年躲不開貼上來的小臉，微言責備：“這樣不行，你是女孩子，男女授受不親。”試圖拿開扒著他脖子的小手，“快放手，我快被你勒死了！”
    黃衣女孩趕忙放手，神色有些擔心，問：“宇文哥哥，你可千萬別死，我還想吃好吃的！”
    “好、好、好。”少年垂頭喪氣道，麵對身後那個蠻不講理的小丫頭，他什麼時候有辦法了，“我死不了，你先下來。我有重要的事去辦，黃昏之前就回來。”
    黃衣女孩依言跳下來，兩隻手卻還緊抓著他的衣袖，輕輕搖晃：“今天阿娘說，顏兒長大了要嫁人，會離開伽邈四莊，離開爹爹阿娘，離開宇文哥哥。”
    少年有些心不在焉的點點頭，“顏兒長大了，當然要嫁人。”
    “可是顏兒不想和宇文哥哥分開。”黃衣女孩苦惱的低著頭想了想，轉眼笑開，“要不這樣，顏兒嫁給宇文哥哥，我們就不會分開了！”說完滿意的點點頭。
    少年聽罷，僵住身子，轉身不可思議的看著矮了自己一半的女孩子。半晌才支支吾吾道：“顏兒……你、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嗯，我決定了，我這就去和阿娘說。”放開少年的衣袖，黃衣女孩轉身便要走。
    少年一把攔住她，板著黑了一半的臉，“顏兒不許胡說，聽見沒有？”
    怔怔看著少年慍怒的臉，黃衣女孩委屈的點點，眼淚豆子一樣掉下來，帶著哭腔道：“知道了。”
    長籲一口氣，少年用手輕擦去女孩子臉上的淚，摸著她的頭，道：“別哭了，哥哥不喜歡愛哭鬼。乖乖待在莊裏，哥哥回來給你帶好吃好玩的。”
    黃衣女孩乖巧的點點頭，少年才安心起身離開。
    拓跋顏望著那黃衣女孩和少年，耳際混亂的轟鳴。那抹黃影如此熟悉，嬌小輕快的身形，澄澈的眼眸，是她嗎？
    可是為什麼她找不到嘴角的那抹明快的笑，那個人也已經不在了。所有的一切都變了，不是嗎？
    她究竟在執著什麼？又在等什麼？
    心中總有個聲音在說：別等了。那個他已經死了，回不來了……
    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
    “醒醒。醒醒。”清涼的水粘在臉上，使拓跋顏的靈台一時清明。她緩緩睜開眼，預料的光沒有射進來，周圍一片黑暗，身旁傳來熟悉的馨香，是左丘芸。
    倚在神龕下，透過神殿的窗欞拓跋顏向外看去，雲淡風輕，漫天繁星都露出來。轉頭看看身旁的左丘芸，左丘芸也在看她，兩都不言語。
    少頃，拓跋顏低低開口，“我夢見了，小時候。”
    2008。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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