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四十二,獸之街(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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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大人,歡迎您回來。”
    少女還是沒有離開穀地,她與任氏兄妹一起回到了深穀大殿。
    她已經適應了帶著愧疚與悔恨而活著。深穀之主屢次遇險,她都未能及時救援,她內心已承認了這是自己的責任,她將背負著這沉重的負罪感,一直活到自己生命終結。然而,她的王後姐姐竟被自己的兒子。。。。。。每想到此,就如涅王將臨氏滅族後一樣,她複仇的怒火又再熊熊燃起,她本來有兩次機會將髓之子一劍刺死,但她卻沒有下手。
    她眼前的髓之子果然如那老猿猴所說,變成一個俊美的少年,和盲王的樣子一樣,隻是盲王長大到了十七八歲。但她對他卻更加地痛恨。
    髓之子身穿黑色秦風長袍,頭上戴著環形眼罩,中分的頭發紮在環形眼罩裏麵,下端變得鼓起,繞到後麵紮成一個小包。他與盲王不一樣,他胸前的眼睛可以穿透衣服,清楚看到眼前所有事物。
    大殿的兩旁站滿了深淵的赤色群星,在昏暗的室內閃著無數紅光,髓之子盤膝坐在大殿中央,手持瘋王之杖,他身後躺著裂開兩半的大屏風。還有,站著端莊冷峻的王後姐姐。
    他們知道,以他們四人之力不可與為數眾多的赤色群星對抗,她們隻有壓抑怒火,等待時機。
    髓之子看到,她母親的視線從自己身上轉到了他身後的王後夫人。
    “母親大人,您的養母,您的王後姐姐已經正式成為名正言順的深穀王後。你看她的臉色多紅潤,寡人與那代理的木偶不同,寡人每晚都可以給王後滿足,王後從未試過的滿足。”
    說著,他站起來,輕輕撫摸王後的臉。
    少女閉起眼睛,深深吸一口氣,盡量抑製自己的憤怒。
    “為什麼,為什麼要將穀地的凡人撕碎?為什麼要對王後做這種事!”
    少女還是抑製不住,質問到。她看到沿路的慘狀,雖然深淵子民沒有對她怎樣,可能看到她體內的瞿母之血。
    “母親大人,請您不要忘記,是您,與那代理木偶合謀將我帶來世上。因此,即使我將世界天翻地覆,您也不可以怪我!”
    髓之子沉厚的合成電子音在大殿內回響。此時,一直不發聲的赤色群星們竟開始歡呼,紅色的星光更強烈地閃耀。
    “這,這並不是可以隨意傷害別人的借口。”
    少女說此話時是如此無力。她知道,一開始就不應將這惡鬼誕下,這又是自己的錯,她感到後來自己的整個人生每一步都是錯誤。
    “淵,沒事的,請您不要衝動。”王後麵無表情地走向少女,輕輕挽起她的手,接著轉身說到,“陛下,請準許我將主祭大人帶到房間裏休息。”
    “夫人請。”髓之子禮貌地做了一個手勢。
    少女看到,不到一年,髓之子的確已經和那怪物模樣的小屁孩完全不同。她看到了某個人,她再次看到了涅王。不,她感到眼前這個人比涅王厲害多了,比涅王恐怖千萬倍,他將會令三鎮陷入深淵。
    在房間內,王後哭了。王後已變回一個普通的女人,少女從沒見過王後如此像凡人的一麵。
    “淵,我自己下不了手。。。。。。請你將我殺死。”
    王後與少女擁抱在一起。少女也曾經很多次這樣抱著她的往後姐姐哭泣。
    “他是頭野獸,惡鬼,雖然他現在是人的樣子,但已變成真正的怪物。。。。。。”王後接著說,
    “我跟夜郎女巫說,用夜郎的蘑菇將我毒死。但她說,髓之子已經看到我腹中已懷有他的骨肉,若女巫將我毒死,他將給她穀地最殘忍的酷刑,因此她必須照顧我,說什麼也不肯。。。。。。”
    “姐姐,你不可以死,你隻需等到我將此野獸殺死的那天。雖然令你委屈,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少女語氣無比堅定,而王後似乎哭得更加厲害。
    木偶師死了,他不死的主人竟然死了。但她為什麼會死?不管了,他隻知道自己自由了。他隻需要找到一匹快馬,離開穀地。他可以開始新的人生。
    但整個鎮裏不止沒有馬,連正常人也不多見。全是那些頭部被重重布巾包裹的深淵子民。有時他能看到普通人大叫著被拖出室外,那些深淵子民竟圍上去將人活活吃掉,路上全是血色的落花。另一個人往鎮外方向狂奔,也被從巷子裏出現的赤色群星團團圍住,全身被撕得粉碎。這是怎麼回事,三鎮的末日到了嗎?
    昨晚他將自己的脖子伸到少女麵前,任氏次男已手持大砍刀站起來。
    “不,讓他活著,這樣痛快地死去,對他太便宜了。”
    他聽到少女邊哭著,邊這樣說。
    天色已經發亮,但霧氣濃厚,異常昏暗。主街兩旁光禿的大黃葉樹的樹枝如爪牙猛烈的扭曲,然後向天空伸去。
    也有不少赤色群星將他抓住,他沿路砍倒了十來個,才勉強走出落花鎮的塔樓,走在通往薄霧鎮的鄉郊小路上。小路上零星的梯田早已被收割,農舍裏似乎也沒有人。他在屋子的院子裏搜索,但連一匹驢也沒有看見。沒有貓狗,沒有雞鴨,沒有任何動物。但他累了,左手的傷口還非常痛,與老艾的決鬥令他精疲力盡。不是體力上的累,而是無奈與悲哀。趁此處無人,他睡了個覺。
    他來到薄霧鎮時天色已晚,他沿路又再砍倒幾個襲擊他的深淵子民。這些人是怎麼了?平時住在深淵深處,此時好像全都爬出來了,還將普通人撕碎吞下,一個不留。
    過了三天,他早已走出薄霧鎮,經過流放地,渡過涅河的繩橋,又一次回到那廢棄的先秦古鎮。清晨的古鎮仍被濃霧籠罩,他便是在此處被幽穀商隊那鏢師大漢釘在牆上。那麵被老艾推到的牆還在,他想起老艾,想起那冷漠的少女,想起她前幾天哭的樣子。不知道他們是否也能順利逃出穀地?有那三兄妹在,應該不是問題。
    他從巷子再次走出街道,現在不是念舊的時候。而在濃霧中,他看到兩個人影踉蹌地走在他前麵。
    那兩個人影他曾經見過,其中一個高大強壯,背上背著一柄沉重的大柴刀,另一個人的手誇著他的肩膀,似乎他自己不能走路。
    八尺將自己的佩劍慢慢拔出,一聲淩厲的金屬摩擦聲劃破濃霧。那二人隨著這聲音轉過頭來。
    他才看清楚不止那老商人身負重傷,連那大漢鏢師的身體也遍體鱗傷,血不斷從胸腹部的數個傷口滴下,化為花瓣飄落。他踩過地上的花瓣,慢慢向他們靠近。
    這老商人與鏢師一定是停在此處休息,他們的眼睛老遠看到自己向此處走來,他們才狼狽地離開。但以他們的身手,要逃出三鎮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為什麼會受如此重傷?八尺單邊皺眉,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嘻嘻嘻嘻嘻,你的主人已經死了。而我卻逃出來了,從那大殿內慘絕人寰的戰鬥中逃出來,被幾百個赤色群星圍著亂砍,我們竟然逃出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商人似乎看出獵人疑惑的表情,他接著解釋道,
    “髓之子將你的主人吃掉了,一口一口地吃掉。你主人的血肉現在已在髓之子的體內。哈哈哈哈,你,你那臉上的是什麼表情,看到我們如此狼狽,有那麼高興嗎?”
    八尺露出了一幅原來如此的幸災樂禍的表情。如果他能發出聲音,必定已高興得哈哈大笑。若他們完好無損,自己必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但他從來就自認是一個卑鄙小人,並對此毫不在意。
    “放過我們吧,求求你,隻要你跟我們回南越國,我們便可東山再起,你將是我的左右手,財富,權力,女人,你想要什麼便有什麼。怎樣,跟我們回去吧?”
    八尺一邊搖頭一邊露出笑容,那搖頭並不是表示認真地拒絕,而是微微仰起頭的搖頭,充滿鄙視與嘲諷,仿佛在說“你這兩小子真的無藥可救。”他一邊持劍一邊踏著路上的血花走來。那九尺鏢師將老商人放下,背上的大柴刀已拿在手上,然後誇前一大步,向八尺用力砍去。
    但他身負重傷,力道已大減,動作也變慢。那一劈被八尺輕易躲過。八尺還露出那鄙視的笑容,眼前二人已是他的獵物,他們已逃不掉。鏢師再跨前一步砍劈,又被八尺躲過,鏢師自己胸口與右手的傷口裂開,又湧出大量血花。
    八尺沒有出招,他圍著二人轉了一圈,大漢鏢師也跟著移動與他照麵,將老商人擋在自己身後。
    鏢師又再跨前用力一劈,但他的手臂已瞬間消失。這次八尺出手了,他俯身單膝跪地,長發下垂,遮住整個朝下的臉部。短劍從下往上全力一揮,此刻他右手舉著短劍還懸在半空。那鏢師的雙手和柴刀,在半空翻了一圈,直直插在地上,發出一整巨響。血色的花瓣跟隨手臂的軌跡旋了一圈,才慢慢飄落。
    鏢師看著自己雙手平整得不可思議的切口,甚至連中央的大骨,也被切得像銅鏡一樣平滑。他麵前的那柄短劍劍刃還在霧氣中反射著藍色的寒光。接著他整個人慢慢倒下,倒在老商人身旁的一片花海中。
    “不,慢著!不要殺我,我可以將我的一切都給你!”
    八尺緩緩走上前,向跪著的老商人伸了一腳,他整個人往後倒在地上,然後轉身狼狽爬走。
    “哈哈哈哈,你不會殺我的,我都已經這個樣子了,放過我吧,正常人看到別人這樣都會將他放走,不是嗎?””
    老商人邊爬邊喊叫。而八尺又從側麵踢了他一腳,踢得他整個人翻了個身,他臉上還是露出那幸災樂禍的嘲諷。
    “喂,你這樣玩弄我算什麼?你。。。。。。你是個怪物,沒有同情心的怪物。啊!你在幹嘛!”
    八尺不以為然,他此刻內心真是在哈哈大笑。老商人說著,八尺竟跪下來,仔仔細細地砍掉了他的手腕。他就這樣一直將那老商人玩弄,將他踢倒,不時砍掉他的手腳。為什麼,為什麼當初對處刑師無比恐懼的他此刻又肆無忌憚地對他人施以酷刑?原來對你的對手施刑竟是如此令人充滿快感的事情?這是怎麼回事,即使他自認是個卑鄙小人,但自己何時變得如此殘忍?
    權力的快感。無論是誰,一旦掌握了權力,便可以對別人任意施暴,即使不施暴,也是表明他的仁慈,並不代表他沒有這個權利。無論你以往是什麼人,幹過什麼事情,隻要代入了這個角色,便將自己受刑時的痛苦忘得一幹二淨,盡情享受權力的快感。可以任意選擇,選擇放過,或選擇施暴。這種選擇本身便充滿快感。就如虎狼可以選擇殺死兔子,或選擇不殺,但兔子永遠不能對等地反過來。
    老商人一整天都在這無人的古鎮大叫求饒。除了八尺外,沒有人能聽見他的叫聲。到了晚上,老商人的四肢已經散落在四處,他隻剩下頭和身體。八尺仍然幸災樂禍地將老商人頭上的布巾解下。天一亮,老商人還要承受那道士一樣的頭痛之苦,如果他天亮時還未死的話。
    八尺已經複仇。忽然一種強烈的空虛侵入他的內心,仿佛深穀伸來一隻魔抓,將他抓回深淵的深處。
    他改變主意了。他收劍入鞘,轉身往回走,他想再與少女見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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