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四十,餓之王(下)(第二部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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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偶師想起那饑餓的王的故事。
    她隱約記得那模糊的印象,那時他的族人並不是因為肚子裏空無一物而想將眼前的會動之物獵殺殆盡。那並不完全是因為肚子的餓。她記起他們帶著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一種莫名的焦躁不安。那種不安,是因為忽然知道“自己”是“自己”,自己竟立於這大地之上,不明所以,荒誕至極,好像不知被誰忽然一扔,扔進了這個狩獵生存的遊戲。他們將外族人殺死,把他們的頭骨敲碎,挖出眼睛。他們隱約地感到這些外族人和自己一樣,在眼球裏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但又不一樣,“他”不是“自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別人不是“自己”,自己不是“別人”。他們要將別人吃掉,全部吃掉,統統吃掉,那麼,“別人”就是自己,“自己”也是自己,再也不分你我。
    但是,“別人”竟又不斷從女人的肚子裏拉出來,這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永遠都有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別人”來到世上?那麼,把女人肚子裏拉出來的“別人”也吃掉吧,吃掉所有的“別人”。
    吃掉所有的“別人”。木偶師明白了盲王的故事,每一個意識到“自己存在”的個體,都是饑餓的王。
    她在星星點點的紅光裏,看見眼前的髓之子向自己走來,他雙手抓著自己的手臂,在肩膀上大咬了一口,將她整塊肉撕了出來。木偶師大叫一聲,血花飛散,髓之子的嘴邊凝固著細碎的血片,隨後他吐出了衣服的碎片。
    他不停地咀嚼,把木偶師的肉吞下。
    接著又一口,木偶師再一聲尖叫,髓之子又再咀嚼。就這樣,髓之子不斷地將她身上的肉一口一口撕出來,咀嚼,吞下。沒咬幾口,他們的地上已鋪滿厚厚的血紅色花瓣。他繼續啃噬她的身體,此時天已快亮透,但髓之子隻是勉強將她的四肢吃完,她的四肢隻剩下殘缺的骨頭。
    但她是不死的,隻要她的大腦沒有完全粉碎,她都可以維持清醒的意識而不死。這過程像極了她所製作的處刑師所用的手法。深淵的赤色群星們應該能看到,她的大腦也是一台可以自己運作的光合成矩陣運算器,光子既可高速地產生有序的密碼,光合作用也可作為能量來源。這連她自己也未必知道。她看到自己的下半身也血肉模糊,髓之子正在咬她的腸子,然後是那沒用的子宮。
    又過了一天,她鼓起的胸脯都已經消失,除了頭部以外,身體全被髓之子一口一口地吃下,隻剩下零碎的骨頭。她呆呆地看著大殿屋頂的粗大木梁。她想大笑,但她的喉嚨似乎也被吃掉了。她根本不記得自己已活了多久,此刻卻死在此處。死亡,消失,那“自己”與“別人”的煩惱,不知怎樣便來到世上所帶來的恐懼,很快將不複存在。她看到髓之子血片淋漓的臉在自己麵前,將那屋頂的木梁遮住。
    她視線變得模糊,黑暗很快降臨。她知道他已經吃掉眼睛。她的意識也開始模糊了,她又感到一萬年前的朦朧感受,不明所以地在大地上奔跑,每天都活在莫名的恐懼中。“自己”漸漸消失了,她將回歸真正的虛無。
    髓之子吃完了,他躺在大殿裏。此時殿內的赤色群星早已離去,大殿空無一人。但他還是很餓,很餓很餓。
    王後一直端坐在自己的房間,她身邊的夜郎老巫婆一語不發,羋先生卷縮在一角,身體還在顫抖。深淵的赤色群星反攻深穀大殿,盲王死去。這些她都能預見。但是盲王死後,她便看不到未來,她變得什麼也看不到了。她解下蒙住眼睛的布巾,她發現連眼前也漆黑一片,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全瞎。
    “這個女孩能看到未來。”
    她回憶起那是她在自己家中,第一次看到深穀之主,一身黑色的秦風長袍,臉上戴著光滑如鏡的環形眼罩。她當時隻有六七歲,這個男孩看上去也不過比自己大一點,為何父親會對他畢恭畢敬,好像臣子與國王的對話。
    “女兒,深穀之主打算將你接到深穀大殿。”
    那時她便開始看到她的未來,看到涅王的樣子,看到南越國的大軍,看到獵瞿宴會,看到慘死的易瞳師,看到臨府的遺孤,看到瞿母血丸,看到髓之儀式,看到髓之子的樣子,看到命運之梭不斷穿行。但那時她隻有六七歲,這些景象完全超出她的理解。
    隻是她對眼前這個男孩充滿莫名的好感。
    但在這夜,盲王死去的這夜,她再也看不到,什麼也看不見。
    她房間的門打開了,她以為是木偶師的殘黨。
    “我眼前的是何人?”王後問老巫婆。
    老巫婆跟她說,出現的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滿嘴血色,手上拿著瘋王之杖,而他的臉上,他的臉上戴著盲王的環形眼罩,與盲王一模一樣,隻是像盲王的身體長大到十七八歲的樣子。
    王後也沒有太驚愕,她知道那是髓之子,穀地真正的主人,真正的深淵古神的世俗後代。
    “奶奶,王後夫人,寡人很餓,寡人還是覺得很餓。”髓之子一邊說,他下身的器具一邊漸漸變大,高高豎起,“我想你成為真正的王後,寡人真正的王後!”
    他忽然衝上前,用力撕扯王後的衣服。那力道之大,王後根本無法反抗,轉眼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撕得粉碎。王後在尖叫,老巫婆衝上前要阻止。
    “少主,請您停手,不可以對王後作這種事情啊!”
    “寡人不再是少主,而是真正的王,滾開!”髓之子一把抓起老巫婆,將其甩到牆角。
    羋先生偷偷拔出佩劍,他的身體仍在顫抖,但無論如何也不允許任何人對王後做這種事。
    “啊!”羋先生大喊一聲,雙手握劍高舉過頭。髓之子卻迅速拿起身旁的瘋王之杖用力一甩,連頭也沒有回,他套著眼罩的眼睛仍緊緊盯著王後的臉。羋先生整個人被擊出房間外麵,口吐血花。
    他迷迷糊糊掙紮著爬起來,他已聽見王後在房間裏尖叫。他爬到房間門口,看到髓之子整個人壓在王後的身上,他背上和臀部的肌肉條條突起,塊塊分明,下身緩慢而又用力地運動,仿佛每一下都用盡全身的力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後的尖叫變成了抽泣,她下麵的地板上滿布血色花瓣。髓之子下半身沾滿渾濁的液體,他拿起瘋王之杖,慢慢地走出王後的房間。
    “給寡人生一個孩子。”
    髓之子在房間門口轉頭對王後說到,王後的哭聲變得更加淒慘。
    饑餓的王醒來了,
    整個世界隻剩下他一個人。
    真孤獨啊,
    饑餓的王隻能一個人默默地種田。
    一天,李子樹睜開了眼睛,並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所做的一切,
    我都看在眼裏。
    饑餓的王沒有驚訝,
    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很開心。
    寡人很孤獨啊,請你和我做伴吧,
    饑餓的王說。
    哈哈哈哈哈,
    和你作伴太過危險,你身邊的人都死了,
    李子樹發出孩子般的聲音。
    不,若你和寡人做伴,寡人保證不殺你。
    李子樹猶豫了一下,說到,
    如此,我先為你製作十一個木偶與你做伴,
    但他們不是你的臣民或奴隸,他們和你同樣為王,
    如果你能與他們為友,我便與你做伴。
    好啊,我命你速速製作,
    饑餓的王命令道。
    李子樹用動物的皮毛製作外皮,
    用自己堅固的樹幹製作骨肉,
    用自己根葉和果實的汁液製作血氣,
    便有了十一個木偶。
    但是,饑餓的王又餓了,
    很餓啊,很餓。
    每一年,饑餓的王便殺死一個木偶。
    一直殺,
    一直吃,
    殺殺殺,
    吃吃吃,
    吃掉了十個。
    太累了,太無聊了。
    獨剩下一個木偶,饑餓的王隻挖去了他的雙眼。
    剩下的木偶一直向著夕陽逃走,一不小心掉進了深穀。
    瞎子,你在哪裏,你這瘦弱的瞎子,不要離開寡人!
    大樹啊,大樹,那瞎眼的木偶到底跑到哪裏了?
    李子樹沒有說話,
    李子樹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孤獨的王,從此又剩下他一人,
    很孤獨,很孤獨啊,
    要生一個孩子,
    一個懂得製作木偶的孩子,
    製作很多很多的木偶,
    永遠聽話的木偶,
    永遠順從的木偶,
    永遠也不令自己感到孤獨。
    他更加饑餓,他將九個木偶都吞下了肚子。
    他累了,又睡了一個長長的覺,
    他感到安全,就像從未出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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