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十二,瘋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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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在山林中尋找老艾紮營的痕跡。麵前那山鼠的骸骨淩亂地散落,貌似是被穀地烏鴉啃食所留下,但她看出那看似毫無規律的細小碎骨,實際上是獵人間特有的記號。和六年前不一樣,她現在已可以辨認各種野獸的足跡,找尋紮營後遺留的柴火,還能看出獵人們的標記。此刻在作前往南越國的準備,但她同時也在擔憂另一個問題。
為何涅王遲遲不對深穀大殿發兵,是因為涅王對深淵未知之物的恐懼,還是因為深穀之主這六年間與涅王府不斷的政治周旋?姬先生已經死去,自己再離開陛下身邊是否妥當?少女內心焦慮不已,不覺又陷入了回憶。
六年前的某天,少女又再路過那鎮中央的刑場。
大大小小的人形麵具早已經撤下,此刻可能已在作坊鎮內成為銅水,或變成銅錢進入了涅王府的金庫。在廣場上忙碌的易瞳師還是當年對臨氏家族行刑的那些人,但此刻他們臉上的麵具已經脫下露出麵容。這些滿臉橫肉的人,正收拾著腳下堆積如山的屍體,猶如穀地的禿鷲,在屍堆上遊轉。屍體之間,有什麼在閃閃發光,那是原本戴在屍體臉上的麵具。
臨氏滅族後,涅王府的獵巫行動又馬上開始。
大批易瞳師或受牽連的民眾被抓起來殺掉,刑場內屍體堆積如山。涅王府的士兵闖入每家每戶的門內,隻要窩藏易瞳師,全家將被拖到刑場,包括小孩與老人。民眾驚恐不已,半夜紛紛拿出家裏牆上或神龕內的祭祀麵具扔到街上。易瞳師之間也漸漸分裂,有的組織起來反抗,有的躲在山林深處準備著刺殺計劃,當然更多的易瞳師早已脫去麵具,跪倒在涅王府門前求饒。
“陛下,數十位易瞳師在大殿外求見。”
姬先生對深穀之主說到。
“叫他們進來吧,我正好有話想對他們說。”
大殿內,易瞳師們或憤恨,或哭訴,此起彼伏,請求深穀大殿出兵。但自從七家族的貢獻中斷後,修建那無名店小屋都有點吃力,哪來的兵員?而此時涅王府軍已有上千人。
“陛下,鬥膽請求您召喚深淵深處的遠古諸神!”人群中有個易瞳師這樣說。
“對。。。。。。沒錯。。。。。。說得好。。。。。。我們來舉行儀式吧。。。。。。”易瞳師們紛紛響應,手舞足蹈。
千百年間,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隻是這個王爺行動迅猛得像發瘋一樣,來不及應對。不,這個王爺確實瘋了,把易瞳師們也逼得瘋瘋癲癲,此刻的瘋癲,又真像那些遠古易瞳師的行徑。
“請諸位聽我說。”深穀之主在屏風後說到,眾人安靜下來。
“諸位都明白,儀式從來無法召喚諸神。為何此刻如此失智?”
“請大家脫下麵具,放棄傳統,避免無謂的犧牲。我們沒有什麼可以作為,如果深穀大殿就此毀滅,也是命運安排如此。”
易瞳師們互相對視,議論紛紛。
“陛下,南越人大軍壓境時,遠古諸神不也顯靈於現世?”
到了這個年代,穀地很多知識已經失傳。易瞳師們竟還天真地相信那些在地底深淵最深處,隱藏萬萬年的諸神將為了他們微不足道的生死而顯現於世。即使地上屍橫遍野,也不過是在“他們”頭上飛過的一群蜉蝣。
而深穀之主卻很清楚,南越人真正的死因。。。。。。
另外的易瞳師同樣在涅王府門前求見,隻是他們已將麵具脫下。
厚重的雲層積壓天空。石階兩旁,涅王府門前數顆大黃葉樹的樹枝怪異地扭曲,掛著尖銳的暗黃葉子,整棵樹像巨大的獸爪向人迎麵撲來。中間低矮的穀地刺楸樹幹上長著利劍一樣長長的暗紅尖刺。涅王府庭院內種著的優美紅楓看似與穀地景色不甚相稱,但遠看那鮮紅的落葉也竟和血色落花有些相似。
“殿下,這是那位易瞳師長老的麵具,此刻他一家老小跪在庭院的楓樹下,請求見你一麵。”粗眉橫須的衛隊長手上拿著一副精致的遮蓋全臉的銅麵具。
“殺掉。”王爺平淡地說著,此刻他連眼皮也懶得抬起,橫躺在床上注視著手中的書卷。其實他連讀書的心思也沒有,隻是須要在人前顯得有事可做。
“但是。。。。。。此易瞳師家族在本鎮頗有名望,若他歸順涅王府,我想其餘易瞳師也會放下武器,避免諸多流血。。。。。。”
涅王放下手中的書卷,一語不發,走到衛隊長麵前,鼻尖幾乎貼著他低垂的發髻。
“殺掉,聽清楚了?”涅王以剛剛同樣微弱而冷酷的聲音說到。
“殿下!”衛隊長仍彎身鞠躬,但此時抬起頭與涅王四目對視。
涅王一語不發,將衛隊長腰間的水紋柄環首刀拔出拿在自己手上,向門外走去。衛隊長連忙轉身跟在他身後。
此刻那易瞳師家庭的眼眸裏,一隻嗜血的惡鬼正怒氣衝衝地持刀走來。心想自己終究難逃一死,仰起的頭顱再次低垂,望著腳下滿地的鮮紅楓葉,引頸待戮。
“殿下,殿下!”
涅王眼神恍惚,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有人在喊他。這時,老孫杵著拐杖向他們匆匆走來,接著說道,
“聯軍慘敗,吳王。。。。。。您伯父已死於軍中,諸王亦紛紛自刎而亡。”
涅王聽罷,恍惚的眼睛望向那陰沉的天空並歎了口氣。不知過了多久,他將刀還給身後的衛隊長,慢慢地往回走。
“公主。。。。。。公主殿下。。。。。。”
從刑場回來,那數十易瞳師正離開深穀大殿,在大殿前那些巨大的遠古人形石像下,迎麵向少女走來,向她點頭行禮。少女情緒低落,路上她像今天一樣焦慮不斷。
“我不時在想,我是不是過於任性。或許我隻是將個人的仇恨強加在涅王府與深穀大殿之間。”少女看著眼前跳躍的篝火,這天夜晚,在林中露營,老艾已坐在她身旁。
“一個手握強權的人,確實理所當然地可以將他手中的人物任意玩弄,我們隻要順從就好了,謙卑地低頭鞠躬,無論怎樣無理都欣然接受,既然俯首稱臣,就本應如此。
如果我是涅王的話,我是不是也可以享受那揮霍權力的快感,這才是一個身居高位的人理所當然應有的權利?”今夜霧太濃,看不到星空,少女仍然抬頭望向漆黑的朦朧夜空。
一個背滿仇恨的少女,此刻竟然站在仇人的角度。老艾聽了不禁有些驚異,到底是驚異於她太過聰明敏銳,還是驚異於她充滿深穀大殿無欲無為的精神,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老艾篝火旁換了個姿勢,靜靜聽著她訴說。
“你可否記得深穀王後經常說的一個故事?”老艾問。
“那個“饑餓的王”?”少女問。
“涅王是一個饑餓的王。”老艾說。
“不錯,如果我是涅王,我一定會做同樣的事,甚至比他做得更徹底,將那時的自己帶回府裏盡情淩辱。那種感覺,就像饑餓的感覺,狼吞虎咽的快感,眼前的動物如此弱小,忍不住撲上去大咬一口!要看到更多的紅花,怎樣也無法得到滿足。。。。。。”少女自然自語,緊緊盯著眼前的火光著了魔。
老艾也盯著她的臉,映著火光的秀麗臉龐湧出越來越強的殺氣。她又意識到瞿母的血開始激烈翻滾,那種人類不該有的野獸的衝動。但六年後的今天,她已懂得將其控製並回複冷靜。
到底是穀底深處的未知,還是這種獸性的權力更令人恐懼?它們都伸出無數怪手,將人拉進那無底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