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鐵漢醉倒墳塋前癡女巧遇老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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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公孫地厚留下朱大喜、雲上飛、金斌勝與日祥雲繼續商議幫中之事。其中商定,把衡水湖與紫微山銜接的神龍神龜洞作為比幹幫總壇的秘密地址。之後,公孫地厚、朱大喜、雲上飛、金斌勝四人焚香祭天,結拜為異姓兄弟。公孫地厚雖然年齡最小卻是比幹幫龍頭,因此,他們不以年紀大小排序。公孫地厚被稱為大哥。金斌勝排行老二,朱大喜排行老三,雲上飛排行老四。日祥雲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為他們擺酒設宴。他們暢懷痛飲,盡歡而散。次日一早,朱大喜離開了紫微山,趕赴運河以西,走上了神龜幫幫主之位;雲上飛離開了衡水湖,趕赴運河以東,走上了神龍幫幫主之位。朱大喜與雲上飛各自擇地建立各自的總壇,兢兢業業,履職盡責。金斌勝與日祥雲暗中協助,製定幫規。公孫地厚時而出其不意地奔赴兩幫明察暗訪,時而隱居在紫微山神龍神龜洞遙控指揮。
兩個月之後,兩幫傳回消息,兩幫隊伍迅速壯大,發展極為順利。公孫地厚接到消息之後非常高興,與愛妻日祥雲一起回到紫微山山穀之中。他們夫妻二人一邊遙控指揮兩幫事務,一邊在山穀之中修建房屋,做些家具,以改善居住與辦公條件。閑暇之餘,他們夫妻二人,一起看日出日落,一起看雲卷雲舒,一起賞花悅目,一起習文練武,恩愛纏綿,舉案齊眉。東海龍王與神龜將軍與他們夫妻二人左右相伴,既浪漫愉悅,又無比安全。
這一日,他們夫妻二人突然感到有些鬱悶,便告別東海龍王與神龜將軍,出穀遊玩。他們夫妻二人都是絕世無雙的武林高手,攀岩登峰,遊林探幽,不怕山高路險,不懼豺狼虎豹。他們夫妻二人置身於人跡罕至之處,纏纏綿綿,快樂似仙。然而,在他們的身後,卻有一雙幽怨的眼睛已經跟窺許久。
公孫地厚站在懸崖之上,四處環顧。群山環抱,草木疊翠,雄鷹展翅,霧靄茫茫。他觸景生情,感慨萬千,滿目含淚,聲音顫抖地吟誦道:“吾欲展翅飛,迷霧遮雙眼,遍地青山在,百姓無柴燒,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日祥雲站在公孫地厚的身後,凝視著情郎那瀟灑而孤獨的背影,不禁一聲歎息、眼圈頓時發紅。
正在此時,就聽身後密林中一陣淒苦的歌聲響起:“紅塵陌路,天高霧低,今非昨日,意亂情迷!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隨著歌聲的起落,一個美麗的倩影從林中飛出,紅衣飄飄,長發及腰,如仙女下凡。然而,那張俊俏的臉上爬滿了淚痕,那雙美麗的杏眼背後暗藏著無盡的幽怨。這不是紅梅兒嗎?她為什麼陰魂不散?她來這裏幹什麼?公孫地厚與眼前的美人四目相望,他突然想起了已故的爹娘。他雙目垂淚,目光逼視著紅梅兒,心中燃燒起仇恨的火焰。
紅梅兒有所畏懼公孫地厚的眼神,緩緩地走到公孫地厚跟前,柔聲細語地說:“郎君為什麼用這樣的目光看著為妻?難道為妻就這樣讓郎君憎恨嗎?難道郎君隻知道與雲妹妹幽居山穀、逍遙快活卻忘了為妻不成嗎?郎君當真是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了嗎?”
“休要胡言亂語!你是哪個的妻?”公孫地厚咬牙切齒地說:“紅梅兒,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還竟然這樣大言不慚,我父母好意收留你們姐弟二人,十年來含辛茹苦,教授你們習文練武,把你們撫養成人,你卻恩將仇報,將我父母害死在大營,埋骨於他鄉荒野。你我之間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勢不兩立。沒想到你竟然心安理得地前來尋我,真以為我公孫地厚不記仇不會殺你嗎?”公孫地厚回頭望了一眼日祥雲,繼續說:“我公孫地厚此生此世,隻有日祥雲一個妻子,隻有我們兩個才是情投意合,我們生當同衾,死當同穴。你有什麼資格給我談論新歡與舊愛,我從來就沒有愛過你,請你好自為知吧!”
日祥雲湊到公孫地厚身邊,拉住了她的手,看著紅梅兒窘迫的樣子,憤怒與鄙夷的目光中生出幾分憐憫。
紅梅兒的心中悲傷難忍,不爭氣的眼淚奪眶而出,哽咽著說:“公孫郎,即使你不承認我們的夫妻情分,但是看在我們十年姐弟的情分上,你也不能這樣對待我吧?關於我養父養母落難而死之事,雖然我紅梅兒難辭其咎,但那也隻能埋怨我紅梅兒保護不力而已,若郎君認定是我紅梅兒將二位老人逼死,那對紅梅兒來講可是天大的冤枉。奴家事後得知,當時,我的屬下受了他人的蠱惑,誤打誤撞而將兩位老人害死,奴家痛心疾首。郎君聰慧,定然不會忘記,事發前夜,奴家與郎君在清涼江上同船共度,良宵共飲,恩愛纏綿。況且,在此之前,我們兩個曾經做過一夜的夫妻,雖說是一夜的夫妻,卻是百日的恩哪!倘若為妻有意害死二位老人家,那為妻又何必將自己的身心交付於郎君呢?郎君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如此羞辱冤枉於我,郎君的良知何在?為妻的臉麵何在?”
公孫地厚心中疑惑,沉默不語。
日祥雲卻勃然大怒,厲聲喝道:“紅梅兒,你枉為女子之身,竟然這般厚顏無恥?我一直與厚哥哥在一起,他什麼時候與你成了恩愛夫妻?你害了我們的養父養母還不算,你還這般巧舌如簧地加害厚哥哥。按照父母之命,我日祥雲才是厚哥哥的合法妻子,怎麼會冒出你這樣一個冒牌貨?厚哥哥礙於父母之命,不能取你性命,我日祥雲卻顧不了那許多了,我要為公公婆婆報仇!”日祥雲話畢縱身而起,長鞭直擊紅梅兒頭頂。
紅梅兒見日祥雲來勢迅疾,急忙翻身躲了過去,隨即從背後拔出追雲長劍,與日祥雲打鬥在一起。短短幾年的時間,她們二人的武功都進境神速,眼下都是江湖上的絕頂高手。日祥雲駕雲術身法奇妙,翩然若飛,行雲流水,宛如密雨連珠一般,雲飄似霧,加之天下無雙的輕功身法,詭異無常,無法測度。紅梅兒自習練《內功心經》以來,內力大增,剛柔並濟,將劍法精髓運用得淋漓盡致、爐火純青。她化繁為簡,一招一式,認真果敢,大巧若拙,看似稀鬆平常,威力卻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或攻或守,瞅準時機,把握力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日祥雲急於為公婆之死而報仇,攻勢越來越緊,招招直奔其要害部位。
公孫地厚不動聲色,完全把自己當成了看客。
紅梅兒發現自己被日祥雲拚死糾纏,盡管自己拚命相搏卻難以脫險,而公孫地厚不僅袖手旁觀、無動於衷,而且看向自己與日祥雲的眼神截然不同,看自己是恨之入骨,看日祥雲是憐愛有加;看自己鄙夷不屑,看日祥雲關切深情。紅梅兒眼見自己心中的情郎早已把當日的恩愛置於腦後,她有口難辨痛在心上,禁不住傷心欲狂。頃刻間,她眼淚紛飛,視線模糊,亂了方寸。日祥雲見狀,長鞭橫掃,鞭梢直奔紅梅兒雪白的臉頰。紅梅兒心不在焉,躲閃不及,俊臉被鞭梢擊中,鮮血立刻滲出。紅梅兒疼痛鑽心,不由得伸出玉手撫摸臉頰。日祥雲趁勢縱身而起,飛起一腳正中紅梅兒後背。紅梅兒跌至懸崖邊緣,倒地不起。日祥雲銀牙一咬,欲揮鞭將其擊下。就在這時,公孫地厚縱身飛來,將日祥雲攬在懷裏,躲過日祥雲手中長鞭,衝著紅梅兒說:“雖然你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我們畢竟有著十幾年的姐弟之情,況且,父親留下遺命不讓殺你,因此,今天我放你一馬,請你好自為之。你起來去走你的陽關道,我回頭去走我的獨木橋,但願從此再不想見,你我的恩怨一筆勾銷。山高路遠,且行且珍惜吧!”公孫地厚放開日祥雲,拉著她的手轉身便走。
紅梅兒心如死灰,從地上爬起來,喃喃地說:“既然這樣,梅兒承受了再多的委屈與誤會也沒必要再講!公孫郎,既然你對我如此絕情,既然你的生命中早已有人愛疼,那我紅梅兒不想再做那個多餘的,那我紅梅兒就成全你們。但願你們相守到老、幸福一生,能讓我的養父養母含笑地下。隻是……我們那可憐的兒子望兒從此再也見不到他的親娘了!”
公孫地厚聞言大驚失色,迫不及待地問:“你說什麼?……我們的兒子望兒?怎麼會這樣?他在哪裏?……既然你舍身想讓,那你為什麼要戲弄我?”
紅梅兒仰天長歎,一聲慘笑,搖頭晃腦地說:“戲弄你?我為什麼要戲弄你?!你拍著自己的良心仔細地想想,我不是被你戲弄了嗎?那晚,我將你灌醉留宿,我就懷上了你的骨血。那晚,我們同船共歡,我就想將此等大事告知於你。可是,陰差陽錯,我不僅未能如願以償,而且你我之間造成了這樣的隔閡。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我是自作自受,我活該承受這樣的結果。隻是可惜,我死之後,恐怕你今生今世也別想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了。日祥雲,你太天真了,我們兩個在一個屋簷下共同生活了十年,你真的以為你自己獨占了公孫郎嗎?告訴你吧,在你們兩個離開冀州之前的那一晚,我就與公孫郎同床共枕,鴛鴦戲水了!你以為你有了養父養母的袒護就能贏了我嗎?可笑,可笑!真是可笑至極!哈哈哈哈。。。。。。”紅梅兒話畢,縱身一躍,跳落懸崖。
公孫地厚急忙奔到崖邊,向下張望,隻見一條紅色的身影飄飄蕩蕩,瞬間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山嵐之中。
公孫地厚回過頭來怒視著日祥雲,隻見日祥雲用一種陌生的眼神盯著他,不停地搖頭歎息,繼而淚水汩汩而出,腳步緩緩後退。突然間,日祥雲轉過身去,衝入林中,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公孫地厚眼前迷茫,心亂如麻,欲追又止,漫無目的、歇斯底裏地呼喊著日祥雲和紅梅兒的名字,隻喊得口幹舌燥,隻喊得聲音嘶啞,隻喊得頭昏腦脹。就這樣,他喊喊停停、停停喊喊,不知不覺中過了幾個時辰。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在懸崖上坐下來,目光呆滯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此時此刻,山風漸緊,夜幕降臨,寒意襲來。漫山遍野之中,野野接踵而出,野狐集結出動。一隻受傷的狼首領,一聲悲壯蒼涼的嚎叫聲自山頂傳來,群山回蕩。山林中,一聲聲狼嚎悠悠回應,如泣如訴。公孫地厚那孤獨的身影,慢慢溶入紫微山的夜幕之中。
次日中午,公孫地厚回到了神龍神龜洞。
東海龍王與神龜將軍一見到公孫地厚的身影就親熱地迎了過來,但因沒見到日祥雲的身影,都流露出沮喪的表情。
公孫地厚撫慰了它們一番,隨即走進自己居住的房間查看,隻見冷冷清清,不見愛妻蹤影。他心緒不寧,百無聊賴,倒頭躺在床上。他的後腦勺剛枕在疊得整齊的被子上,突然覺得被什麼東西硌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用手一抓,發現愛妻日祥雲給他留下了一封竹信。
公孫地厚將竹信拿在手中仔細觀看,端莊秀麗的字跡映入眼簾,隻見墨跡未幹,字裏行間淚痕斑斑:“這段時間以來,為妻感到夜夜高興甜蜜,為妻覺得日日幸福滿懷,為妻自以為與郎君恩愛有加,為妻自認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豈料,朝夕相伴的郎君心早已另有所屬;豈料,枕邊的郎君,早已與妻形同陌路。為妻有眼無珠,一直被郎君蒙在鼓裏。天意使然,被郎君紅顏當麵戳穿,讓為妻情何以堪?為妻去也,郎君勿尋……”
公孫地厚讀罷竹信,心中頓感五味雜陳。環顧冷冷清清的愛巢,無盡的憂傷襲上心頭,宛如漫天飛舞的雪花,落在起伏不平的心湖,刹那間形成一股寒流注入了他的血脈,他長歎一聲,眼淚留了出來。片刻,公孫地厚收拾行囊,囑咐東海龍王與神龜將軍看守門戶,離開了神龜神龍洞,直奔冀州城而去。
公孫地厚找到幫會中人,向冀州大地的幫徒發出秘密消息:密切關注日祥雲的行蹤,一旦發現,立即保護、設法挽留,在確保其安然無恙的情況下向他稟報。公孫地厚在安排就緒之後,孤身一人行走江湖。一路上,他淒淒切切、緩慢而行,秘密到各地分壇巡視查看。他發現各地幫會分壇都在有條不紊地發展壯大,各地會眾都能自覺遵守幫規,不僅機構設置完備,而且各項活動井然有序,已經成了一個有別於其他江湖門派的特色幫會。他覺得,雖然自己在江湖上曆經磨難且失去了雙親,但為救天下百姓於水火有了一支龐大的武裝力量而倍感欣慰。然而,每當夜幕降臨,他都百感交集。他輾轉反側,夜不成寐。他想起天仙般的愛妻日祥雲孤身江湖,蹤影皆無,江湖凶險,他卻愛莫能助,空有一身武功,卻不能陪伴守護,枉為七尺男兒。他想起對他愛意纏綿的紅梅兒,因他一時的衝動疏忽而鑄成大錯,紅梅兒身為人母,卻懸崖殞命,他是非不辨,任性絕情,枉為人父。他想,紅梅兒以未婚女子之身十月懷胎,忍辱負重,為他生育一子,不知背負了多大的心理壓力,不知經曆了多少心酸磨難。而他卻不分青紅皂白,把父母遭遇不測的緣由強加在對自己情深義重的女子身上。他越想越埋怨自己,若不是因為他的自私與懦弱,怎麼會讓日祥雲和紅梅兒這兩個都深愛他的出色女子,一個為他流浪,另一個為他身亡?公孫地厚捫心自問,羞愧難當,每當念及此事,都會痛斷肝腸。在他看來,他所取得的絕世武功與江湖地位,與他失去的愛妻與紅顏知己相比是那樣的不足掛齒。即使他自己的本領再大、勢力再強,也無法彌補接連失去兩位佳麗給他造成的心靈創傷。時間一天天過去,兩位佳人的倩影隻能與他在夢裏相見。行程漸遠,他心中的愧疚漸深,但大錯鑄成,他已無力挽回。無可奈何之下,他便寄情於酒,他想以神經上的麻醉與肉體上的折磨,來換取心靈上的短暫解脫。日月交替,時間更迭,他對飲酒的放縱卻有增無減,這位風流倜儻的武林高手卻變得形容憔悴、精神頹廢。
公孫地厚於渾渾噩噩之中走走停停。這日晌午,公孫地厚騎在馬上,手裏拿著一個酒囊邊走邊飲。突然間,一隻火紅的狐狸跳上馬背,衝著他呲牙咧嘴,發出吱吱的叫聲,隨即衝下馬去,躥入前邊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公孫地厚猛然醒悟,發現自己來到了大營,父母的遺骨就埋在這片樹林之中。公孫地厚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往事如潮水一般往心頭上湧。他心潮起伏,喝住馬匹,急忙將手中的酒囊背在身後,跳下馬匹,直奔眼前的樹林而去。
公孫地厚走進樹林不遠,又發現了方才從馬背上跳下的那隻火紅的狐狸。它迎麵望著公孫地厚來的方向,看見公孫地厚之後轉身繼續往前走,它似乎在給公孫地厚帶路,也似乎有許多話要對公孫地厚說。公孫地厚感到有些蹊蹺,情不自禁地跟在了它的身後。不一會兒,那隻火紅的狐狸變成了一束火光,消失在這片樹林裏。公孫地厚猶豫了一下,突然看見了父母的墓地。公孫地厚趟著齊膝深的青草走上前去,雙腿跪在父母的墳前,用手輕輕撫摸著墓碑,仿佛觸摸著父母的容顏,不由得淚水溢滿了眼眶,一陣心酸。突然間,一束火光一閃,那隻火紅的狐狸出現在墓碑前。公孫地厚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隻火紅的狐狸變成了一組火紅的文字落在了墓碑上。公孫地厚發現,在自己當日所刻的碑文上多了一行紅色的字跡,在他與日祥雲的名字之間多了“兒媳紅梅兒”幾個醒目的紅字。公孫地厚一見這火紅的字跡,仿佛看到了紅梅兒跳崖時穿的那身火紅的衣衫。他想起了先父母的遺囑,想起了紅梅兒的無辜,想起了日祥雲的無奈,禁不住悲從中來,伏在墓碑上放聲痛哭。他哭得天昏地暗,他哭得眼淚流幹,他哭得身心疲憊。
公孫地厚日夜為幫中之事操勞,深陷失親之苦,又流浪江湖多日,身體嚴重透支,加之每日借酒澆愁,身體極度虛弱。由於他在父母的墳前痛哭了一場,將心中積聚的悲傷與無奈,將心中的思念與愧疚,一股腦地發泄了出來,從而得到了身心的放鬆,稀裏糊塗進入了夢中。
在這片樹林裏,一個女子的身影由遠及近,緩緩地走到公孫地厚麵前,駐足了良久,瞅著他那長滿胡須的麵頰、布滿風塵的長發,不由得一聲歎息,隨即脫下自己身上的披風,輕輕蓋在了公孫地厚的身上,一步三回頭地離去……
公孫地厚突然聽見了馬鳴之聲,覺得明媚的陽光在眼前晃動,他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他睜開眼睛一看,發現一陣清風在樹梢上飛過,清晨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落在他的臉上,草地上一片斑駁。不知何時,他的坐騎自己找到這裏,在一邊悠閑地啃食青草。公孫地厚站起身來想伸個懶腰,突然發現自己的身上披著一件白色的披風,他先是一愣,隨即拎起來用鼻子嗅了嗅,聞到一股熟悉至極的淡淡的清香,宛如愛妻日祥雲依偎在他懷裏時的氣息一樣。公孫地厚將披風放在墓碑上,大聲呼喊起日祥雲的名字,悲切的聲音在樹林間回蕩,受驚的鳥兒紛紛飛離。他發瘋般地在樹林裏穿梭尋覓,卻不見日祥雲的蹤影。他喊了半晌,他找了半晌,他勞而無獲,他心中沮喪。他回到父母的墳前,磕了幾個響頭,從墓碑上拿起妻子的披風再次查看,憔悴的臉上滿是悔恨與遺憾。他將披風認真地疊起來,放入懷中,起身上馬,出林而去。
公孫地厚想找幾個朋友敘敘舊,因惆悵滿懷,在城內轉到傍晚時分便無心繼續停留,縱馬穿出城南門來到清涼江邊。公孫地厚下了馬匹,在江邊的一截木樁上坐下來,借著明亮的月光向著江麵眺望。江麵上,漁船上的燈火明明暗暗;江風撲麵而來,吹得他的衣衫沙沙作響。不遠處,漁娘的歌聲隨風傳來,委婉動聽,在公孫地厚的腦海中出現了那晚與紅梅兒江上共度、船上共宿、恩愛纏綿的場景。。。。。。江風變狂,歌聲驟停,江麵上傳來浪濤聲。轉眼間,公孫地厚的腦海中出現了紅梅兒跳崖前怨毒的眼神、懸崖下紅色飄落的身影;出現了日祥雲含淚陌生的神情、無奈絕望的竹信。。。。。。那些淒涼的場景在公孫地厚的腦海中晃來晃去,宛如走馬燈。公孫地厚歎息了一聲,從後背上取下酒囊,擰開塞子,口對口一飲而盡,隨即將空空的酒囊扔在身旁,站起身來仰頭望天,對著夜空一聲長嘯。聲音淒厲,傳向天際。
片刻過後,公孫地厚突然聽到紛亂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眨眼間有人將他扔在地上的大酒袋遞到他的麵前。公孫地厚抬眼一看,發現金斌勝、朱大喜、雲上飛三位生死弟兄,正滿麵微笑地看著自己。公孫地厚一陣眼熱,未語淚先流。金斌勝、朱大喜、雲上飛兄弟三個知道公孫地厚正為日祥雲的“失蹤”而難過,都不謀而合地避而不談,卻不約而同地打聽起紅梅兒的下落。公孫地厚親眼所見紅梅兒跳下懸崖,猜測早已落入虎狼之口。然而,紅梅兒的狀況究竟如何呢?
衡水湖,紫微山,悠悠深穀,激流飛澗。
紅梅兒躺在一張簡陋的木床上,感到渾身刺痛,整個身子宛如散了架一般。恍惚間,她覺得一隻女人的手在手撫摸自己的臉頰,一個老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似從天外傳來:“傻孩子,遇上了多大的溝坎也不能跳崖啊!難道你真的不想要命了嗎?”紅梅兒努力地睜了睜雙眼,朦朧之中看到一張模糊的臉龐在晃動,滿臉都是關切之情。恍惚中,紅梅兒覺得仿佛回到了繈褓之中,仿佛是遠去的娘親在撫摸自己。內心的委屈如波濤奔湧,淚水奪眶而出,口中呢喃地喊道:“娘!……娘啊!梅兒死了,終於能和娘親團聚了,有娘的庇護別人再也不敢欺負梅兒了!”
”哎!……傻孩子,你沒有死,你是死裏逃生啊!“紅梅兒聽到一聲聲歎息,看到一滴滴眼淚落在她的臉頰上。
紅梅兒終於被驚醒,緩緩地睜開雙眼,眼前的臉龐逐漸地清晰起來。她看見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婦人,正在淚眼婆娑地望著自己。那種關切地神情,傳遞著母親般的溫暖。紅梅兒無比感動,想坐起身來仔細看看救命恩人。豈料,她剛一用力,便覺得四肢百骸渾身上下疼痛不已,此種想法隻得放棄。
老婦人急忙安撫她,表情更加慈祥,就像她的養母一樣。紅梅兒輕聲問道:“你。。。。。。你是誰?你是人是鬼?這裏是不是陰曹地府?我是不是死了?”
老婦人苦笑道:“傻孩子,你問我是誰,你問我是人是鬼,我不防告訴你,我是蘇妲己的姥姥,我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狐仙。這麼多年了,我幽居紫薇山山穀,我幾乎都要忘了我自己是誰了。傻孩子,這裏不是陰曹地府,這裏是我的家。傻孩子,你沒有死,你從懸崖上跳下來,落在了深澗裏,正巧我坐在岸上打盹兒,被你的落水聲驚醒了,是我把你從深澗裏打撈了上來,把你救上了岸。可是,你在跳崖的過程中,被山上凸起的樹木和荊棘弄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幸虧你的命大,正好我懂些藥理,親自采藥給你療傷才救了你的小命。你既漂亮又年輕,遇上了什麼事情想不開了選擇輕生啊?傻孩子,雖然我不是人類,可是我知道人類的苦難。盡管如此,我仍然要勸你,人的命隻有一條,若是被自己弄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不管丈夫還是兒子,那可就什麼也都不是你的了。傻孩子,你聽明白了嗎?”
紅梅兒的淚水沿著臉頰滾滾而下,哽咽著說:“老人家,既然你是狐仙,既然你知道人類的苦難,那你為什麼還要救我?你不如讓我死了一了百了!”
“死了,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可是,死了怎知活著好!”老婦人說:“孩子,雖然你我異類,但我知道你此時此刻心中的滋味!你不是碰上了一般的傷心之事,一定是碰上了負心薄情的男人傷透了你的心,才讓你覺得生不如死。老婦我洞察世事一千多年了,親曆了男歡女愛的死去活來,對男歡女愛之事早已看透並深有體會,你若是為了這些臭男人尋死覓活,那真是可惜了你這玉麵桃花般的臉蛋、潔白凝脂般的女兒之身了。“
”你……“紅梅兒無奈又氣惱地說,”你偷看了我的隱私?“
“人仙同道,你我都是女人”老夫人提高了嗓門兒說:”好了好了,眼下你元氣未複身體極度虛弱,話多了更加傷身。你先休息休息,等你痊愈了我給你講講我的經曆,我想你聽了之後一定會為自己的荒唐之舉而感到可笑了。”老婦人話畢,便欲起身告辭。
紅梅兒急忙將其叫住,近乎哀求地說:“老人家,不要離開我好嗎?既然你自稱為仙,那你就一定有我們人類不能及的道行。雖然蘇妲己臭名昭著,但是在我看來,你這個做姥姥的卻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樂於助人!既然你我有緣,那就請你現在就給我講講你的過去好嗎?”
“既然你執意挽留我,那我就先簡短地介紹一下我自己吧!”老婦人坐下來,眼瞼下垂,進入了深思,似在回憶自己的往事,半晌才說:“我以前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紫薇玉娘,有個外號叫做”孤獨仙子”。”所謂”遺世有佳人,幽居在深穀”說的就是我這樣的人。不過,現在的我已經老了,早就算不上什麼佳人了,你就叫我紫薇姥姥吧!有關我的經曆,等你的傷勢痊愈了我會慢慢地告訴你,安心養傷,先不要著急。”老夫人邊說邊出門而去……
在紫薇玉娘的精心照料下,紅梅兒經過兩個多月的療養,基本痊愈,終於能夠下地活動了。
這天剛吃過早飯,紫薇玉娘就對紅梅兒說:“孩子,你不是一直想了解我的過去嗎?我看今天的天氣不錯,老婦就帶你去一個地方看一看,然後順便將我的過去談一談。”老婦人與紅梅兒一前一後,沿著山澗旁邊的蜿蜒小路向著山穀深處走去。她們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來到一座古樸的青竹涼亭前,亭眉上掛著一塊牌匾,上麵刻著“修仙亭”三個字,因為久經風雨,牌匾已破舊龜裂,字跡已變得模糊。紫薇玉娘走上前去,抬頭望了望天空的白雲,用手指了指牌匾上字跡,神情淒然地說:“孩子,這裏保留著我前塵往事的全部記憶,我之所以獨居這裏而不離不棄,是因為和我一起在這修仙亭修煉的那個男人。”老婦人邊說邊緩緩地走到涼亭中的石凳上坐下來,眼睛瞭望著遠處的山巒,滔滔不絕地訴說起自己如煙的往事。
一千多年前,紫微山上跑來了一公一母兩隻玉麵狐,經過千年的修行都幻化成了人形,具備了人的一切本領。他們兩個患難與共,彼此給對方起了名稱。他們由於一直生活在紫微山上,所以就以紫薇二字為姓,公的取名叫“紫薇玉郎”,母的取名叫“紫薇玉娘”。他們習文練武,大有所成。六十年前,他們現身江湖。紫薇玉郎使了一手驚雲劍法,武功精絕,身經百戰,從無敗績。江湖上不計其數的成名劍客成了他的劍下鬼魂,成就了他的赫赫威名。因其英俊瀟灑、武功超群,惹得不少江湖女子主動投懷送抱。紫薇玉娘看慣了那些美若天仙的江湖女子的傷心落淚、悲痛欲絕、尋死覓活,便主動退出江湖,隱居在紫微山的山穀之中,自己修建了一座修仙亭,孑然一身,終日練劍,從此便有了“孤獨仙子”的稱號。那時,紫薇玉娘芳華妙齡,姿容絕世。兩年後的一天,紫薇玉郎因貪色過度身體倦怠而在比武中受傷,便回到紫微山上采藥療傷,與紫薇玉娘不期而遇,一見之下,驚為天仙,立即施展全身解數,向紫薇玉娘展開猛烈攻勢。紫薇玉娘曾久曆風塵,見多了他的薄情寡義與放蕩不羈,對他敬而遠之。然而,紫薇玉郎自從這次見到紫薇玉娘之後,性情隨之大變,除去紫薇玉娘之外,對別的女子視如糞土一般。三個月之後,紫薇玉郎身體康複,攻勢更加猛烈,紫薇玉娘終於招架不住,被紫薇玉郎擄獲了芳心。
從此,紫薇玉郎與紫薇玉娘並駕齊驅,雙宿雙飛,行走江湖如一對神仙眷侶。他們遍遊天下名山大川,過了一段甜蜜浪漫的日子。可惜,這樣的光景隻過了三個月,紫薇玉郎便舊病複發,背著紫薇玉娘暗結新歡,被紫薇玉娘發現。紫薇玉娘痛不欲生,找紫薇玉郎拚命。紫薇玉郎雖然在江湖上劍無對手,但對紫薇玉娘的劍法卻望兒生寒。此時此刻,紫薇玉郎見紫薇玉娘怒發衝天,便假意屈就,答應與其一起退隱紫微山,一起修煉成仙。紫薇玉娘輕信了他的甜言蜜語,與他一起連夜返回到紫微山之中。豈料,紫薇玉郎趁著夜黑風高,按照心中的計劃將紫薇玉娘騙到了一處懸崖。紫薇玉郎想趁紫薇玉娘不備,將其推落懸崖。然而,紫薇玉娘非常機警,就在紫薇玉郎推落她的瞬間,她反手抓住了紫薇玉郎的手腕,他們兩個一起落下懸崖。玩火者必自焚,害人者先害己。紫薇玉郎落至半山腰,腦袋就撞到一處凸起的岩石上,腦袋開花當場斃命。而紫薇玉娘命不當絕,落至半山間時被橫生的樹枝擋了一下,然後才落入深澗之中。盡管如此,紫薇玉娘也是渾身是傷,奄奄一息。可是,紫薇玉娘此時以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內心蘊藏著一股強大的母愛力量,他咬緊牙關爬上岸邊,自己在山穀中采集草藥,自我治療。
紫薇玉娘對紫薇玉郎已是恨之入骨,但她看在未出世的孩子的情分上親手埋葬了他。紫薇玉娘厭倦了人間的爾虞我詐,再也不想走出穀重入江湖,便孤身一人伴著清風明月,細數著花開花落,在這幽幽深穀中度過了一天又一天。後來,她的女兒在修仙亭降生。再後來,她女兒的女兒在修仙亭降生。再後來的後來,她女兒的女兒就化身蘇滬的女兒蘇妲己混進了朝廷……
紅梅兒席地坐在紫薇玉娘的身旁,聆聽著紫薇玉娘喋喋不休地敘述著自己的傷心往事,迷霧般的心中反而清澈明亮起來。她覺得自己的那些傷心之事,和眼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的傷心事相比,是那樣的微不足道。
“孩子,我囉囉嗦嗦講了這麼多,你聽煩了吧?”紫薇玉娘突然收回望向遠山的目光,伸手將紅梅兒輕輕攬入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頂,柔聲細語地說,“接下來,你跟老身說說,你究竟碰到了什麼難言之隱,竟然讓你尋死覓活的?”
紅梅兒眼含熱淚,將自己的身世告訴了紫薇玉娘,說到痛處失聲痛哭。紫薇玉娘撫摸著紅梅兒那長長的秀發長歎一聲,輕聲說:“好孩子,在老身看來,你根本不必傷心,因為世間的男子不論王子還是俗子都是如此。隻要他有了超常的本領和地位,便會驕傲自負,就會目空一切。就像商紂王帝辛一樣,他身居王位便把自己看作神靈,認為天下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根本不把忠臣良將放在眼裏,何況區區一個弱女子呢?”紅梅兒連連點頭,淚光閃動……
又過了兩個月,紅梅兒完全痊愈,積聚心中之事泛起,便向紫薇玉娘告辭。
”以老身之見,不久,人間有一場劫難,人妖之間將會發生一場大戰!孩子,既然你去意已決,老身就不強留了。“紫薇玉娘邊說從房中取出一把古樸長劍、一部劍譜交到紅梅兒手中,說道:“你的長劍已失落在山澗之中,這把劍乃是老身年輕時所用之物,鋒利無比,削鐵如泥。這部劍譜你也拿去,我保留它們已經無用,你拿去卻會有所作為。孩子,去吧!”
紅梅兒感激涕零,跪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