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翰景帝已然醉矣。衣襟淩亂，發冠歪向一邊，雙手後撐坐在地磚之上。身邊七零八落散著些酒杯酒壺，目光已醉。一旁的秦婕妤也雙頰暈紅，端著酒杯坐在一旁嬌笑著道：
    “陛下，再喝一杯？”
    翰景帝抬起左手攬過秦婕妤嬌小的身軀，醉醺醺地道：
    “愛妃，不許……叫朕‘陛下’，叫朕……景禦哥哥……恩！景禦哥哥！”
    “是，陛下……臣妾錯了，嗬嗬……臣妾應該叫……景禦哥哥！景禦哥哥……”
    “恩，朕在。”
    翰景帝目光迷亂地喃喃道：
    “朕一直都在！朕說……朕坐擁天下，便可得到一切！可如今……朕的江山也快要丟了……朕豈不知其中利害！冷烙寒民心所向，又與鄰邦交好，江湖奇士盡收囊中。而朕……官場腐敗不堪，那些個奸臣盡與朕說漂亮話，糊弄朕！兵權，國庫盡被瓜分得七零八碎，落入旁人之手。朕的皇權，被左丞相宇無極幾近架空！哼……他以為朕不知道他在朕眼皮子底下耍了什麼花招麼？朕都知道！朕都看在眼裏……可是朕不說！朕讓他們盡管折騰去！她都不在了……朕還要什麼狗屁江山！”
    秦婕妤嬌軟地靠在翰景帝懷中，媚笑著道：
    “陛下說什麼呀！臣妾聽不懂！陛下……陛下怎麼老說這些個讓臣妾聽不明白的話呀！”
    翰景帝低聲笑出聲，似是苦笑，又夾雜了道不清的嗚咽：
    “不懂最好……朕就喜歡不懂的女人……”
    大殿外忽地傳來成妃頗怒的聲音：
    “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了？讓你們讓開聽見沒有！”
    殿外侍衛恭敬地答道：
    “成妃娘娘，陛下有口諭……”
    “我今天偏要進去！你敢怎樣？”
    “娘娘，請不要讓小的為難。”
    “你……！”
    翰景帝微微皺著眉，對殿外高聲喊道：
    “讓成妃進來！”
    “是，陛下！”
    隨即，成妃滿臉怒容地匆匆走進，見翰景帝與秦婕妤兩人醉坐在地的模樣，先是吃了一驚，隨後幾步上前對翰景帝怒聲道：
    “皇上！皇上怎可如此魯莽！竟放下天子的尊嚴跑去民間汙穢鬧市！還當街失態！皇家威嚴何在！天子威嚴何在！若是被有心人士所知，皇上甚至性命堪憂！這種荒唐之事，豈是明智之舉！皇上意氣用事，隨意調動兵力到民間擾亂正常次序，百姓會如何想？若要除掉那落花樓，豈非要皇上親駕？單單托給將領便可，又何必如此興師動眾！臣妾聽聞此事竟還不信！皇上……”
    “夠了！成妃你說夠了沒！”
    秦婕妤大喝一聲，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醉目朦朧去頗為囂張地道：
    “成妃你管這麼多幹嘛？陛下日理萬機本來就夠辛苦，你還像個潑婦似的跑來這兒鬧鬧嚷嚷。你憑什麼就指責陛下行事不當？更何況，就連我都知道，後宮不幹政！成妃你一個婦道人家，懂得也太多了！還是你覺得陛下做得不夠好，你心中有了皇帝的另外人選？你想讓你的兒子早日繼承皇位麼？哼！你這個女人真毒！”
    “秦婕妤！”
    成妃被對方一席話氣得全身發抖：
    “你未免也太放肆了！再怎麼說，我是貴妃，你不過一個婕妤！這裏還輪不到你來說話！你不要仗著皇上寵愛就胡作非為！”
    “我是為陛下著想！”
    秦婕妤不甘示弱地吼回去。成妃正欲開口，翰景帝忽地猛的將手邊一個酒壺砸了出去，尖銳的“哐當”一聲爆破在空氣中。成妃與秦婕妤似是被嚇了一跳，驚慌地看著翰景帝。翰景帝搖搖晃晃地起身，手指懶懶地指著秦婕妤揮了揮道：
    “你先出去，朕今晚去你那。現在走！”
    秦婕妤麵有不忿之色，卻仍悻悻地告退，離開。翰景帝轉頭看著成妃，目光帶著醉意道：
    “成……成妃，你果真……果真是想把我從皇位上趕下去麼？你……你想讓閱兒早日登……登基，是麼？你迫不及待想當太後……迫不及待想獲得更多擁有權利的滿足感了麼？”
    成妃看著翰景帝，醉後的眼睛亮地可怕，眼眶一紅，淚忽地落了下來，盡數滴落在衣襟上。成妃流著淚泣不成聲地大吼：
    “景禦！你怎麼能這樣說我？我若想將你趕下皇位，今日便不會來此！我就放任你和秦婕妤醉生夢死！我就放任你如飲酒般揮盡曆王朝的氣數！景禦，十五歲及笈後我便嫁給你。我比任何人都要愛你！不管你心裏有沒有我，我都將你放在心裏最深處的位置！就算你愛著別的女人我也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就算你一次次傷害我對我視若無睹，我仍然對你不離不棄盡力為你維護天下！如今，你竟說出如此無情的話！景禦，那個女人真的如此重要，值得你視天下無睹，值得你如此墮落不堪！景禦，你去民間，你聽見什麼麼？你聽見百姓如何說你麼？他們說你是一個暴君！景禦，那個微笑如水般的男子哪去了？那個說將袖手天下氣宇軒昂的男子哪去了？”
    成妃一席話說得痛徹心扉，紅著眼眶看著翰景帝不再說話，大殿忽地一片寂靜。良久沉默後，成妃抬袖，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平複下心情。妝已哭花，成妃仍抬高頭，下跪略嘶啞卻恢複了冷靜地道：
    “皇上恕罪，臣妾失態了。”
    翰景帝不語，仍直立身軀，眼眶微微眯起，怔怔地看著成妃。成妃也未出聲，隻俯身低首。良久，翰景帝長歎一聲，伸手扶起成妃。成妃垂首，緩緩半靠在翰景帝身上立起身。翰景帝道：
    “你可知映瞳曾與朕說過什麼嗎？映瞳說了一個男子悼念亡妻的故事與朕。‘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悅兒，你說的，朕都懂！這些年，辛苦你了。朕乏了，你退下罷！”
    成妃一愣，呐呐道：
    “景禦……你果然還是沒有原諒我。也……罷！臣妾……告退。”
    成妃轉身，長裙曳地拖過地磚。高昂著頭走出大殿。挺直的背影卻微微顫抖，極力維護的尊嚴似乎即將崩潰。
    翰景帝跌跌撞撞後退幾步，頹然頓坐在地上，緩緩開口：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他尚可幽夢還鄉，朕卻連夢也沒有！年年斷腸處，何處不是斷腸處？”
    清冷空曠的大殿，徒留翰景帝一人身影。風過，輕紗帷幔晃然飄動。翰景帝的身影，竟透出些許孤寂，以及極深極深的悲涼。人來人去，終究還是隻留自己一人罷！
    天下都在他手中，他的心卻隻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