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1章 赤地之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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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車笨重的木輪轔轔地在那泥土路上滾過。在這無數的馬車的夾縫裏又有許多挑夫,扁擔上挑著一籮筐一籮筐的軍火。
人叢裏擠著許多白袍的韓國人,一個個都背著一種奇異的A字式的木架,人鑽在那框子裏,把它架在肩膀上,上麵堆滿了東西,一袋袋的糧食,一捆捆的軍衣、軍毯、各種軍用品。這種A字架在朝鮮是一種主要的運輸工具,號稱「朝鮮的吉普車」。
黎明的天空是澄明的淡碧色。東線有戰事在進行,可以聽見炮聲隆隆,和爆炸的聲音。幾顆照明彈掛在降落傘上,降落得異常緩慢,懸在半空中幾乎一動也不動,青熒熒的。
每一輛馬車上裝載的軍用品總有一噸重,黑壓壓地堆得像一座小山。趕大車的戴著三塊瓦的破皮帽子,老羊皮袍子敞著衣領,他們都是東三省人,從他們村子裏被動員來了,「誌願支前」。車子和牲口都是他們自己的,說不出的心疼。
軍隊裏的民夫人數非常多,大都是強征來的東北農民。抬擔架的排成一個極長的行列,長得出奇。士兵們排著隊在他們旁邊走,看著實在有點觸目驚心。難道今天等一會這些帆布架上會統統睡滿了傷兵?也許上級計算錯誤,征來的夫子太多了。
這支軍隊是昨天晚上開拔的,走了一夜。行軍向來是在夜間,因為避免空襲。天一亮就怕飛機轟炸,這樣大的目標,多麼危險。但是這條路上擠滿了騾車,一來就堵住了,所以走不快。但是一晚上也已經走了四五十裏路。中共的軍隊承襲著二萬五千裏長征的傳統,是以善走著名的。判斷一個士兵是否合格,第一先要問他能不能忍受長途行軍的辛苦,其次就要他把槍械擦得非常幹淨。對於射擊的準確倒不怎麼注意,主要也是因為節省子彈,不大肯讓士兵有機會練習打靶。所以到了緊急的時候,動員炊事員醫務員上前線,也並不嫌他們外行。
劉荃是營部的一個文工團員,這次前方死傷過多,所以他也一同開赴前線。他到朝鮮來,是自動要求上級把他調來的。要求派到別處去,那是「強調個人興趣」,什九不會批準的;要求到朝鮮去,卻是很快地就批準了。他僅隻是覺得他在中國大陸上實在活不下去了,氣都透不過來。他隻想走得越遠越好。他也不怕在戰場上吃苦,或是受傷、殘廢、死亡。他心裏的痛苦似乎隻有一種更大的痛苦才能淹沒它。
他比普通的士兵多穿一件棉大衣,但是也一樣佩著子彈帶和一隻長長的搭褳,腰間的皮帶掛著一隻布包著的飯碗。扛著槍的手臂又酸又麻,自由地甩舊的手臂像秤錘一樣沉重。
在半山裏新辟出來的這條路,兩旁都是一層層的荒廢的梯田,再往上看,即是白茫茫的一片晨霧,那高山隻是白霧中的一個淡藍色的影子。到底是身在異國了,他想時間與空間的關係是微妙的,有時候的確仿佛時間即空間,隔開了一萬裏路,就像是隔開了五年十年,過去的那些事已經往事如煙了。
有一輛大車的輪子又陷到泥潭裏去了,許多士兵在後麵幫著推,還是推不動它。隊伍又停頓下來。
背著A字架的朝鮮人把身子往下一蹲,把那木架後麵的兩根桌腿往下一扳,支在地下,那架子就自歸自站在那裏。背它的人輕鬆地鑽了出來,倚在架子上休息著,帶著漠然的臉色。內中也有老頭子,戴著馬鬃編的半透明黑色小禮帽,帽子非常小,頂在頭頂心。他們一律穿著白布長袍。
「媽的,給誰戴孝,」一個兵士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輕聲說:「跑到這喪氣的地方來!」
「又要『說怪話』了,王錫林,」另一個兵士說:「當心挨檢討!」
「你的凍瘡怎麼了?」王錫林說。
「新發下來的這種皮靴不頂事,還是他們東三省的侉皮鞋好,裏頭塞上些稻草,暖和得多。」
「腳上全破了,疼得心作嘔。」王錫林又往地下吐了口唾沫。
劉荃記得這王錫林有一天深夜放哨回來,曾經向他的夥伴說起他怎樣誌願參軍的。那天晚上大家寄宿在當地的民家,劉荃被臭蟲咬得失眠,恰巧聽見他們在板窗外悄悄地說話。王錫林說他是山東人,今年他們村上鬧抗美援朝,開大會,村幹部預先向他勸說「你要爭取第一個參軍。」他心裏想:他憑作什麼要千山萬水跑到朝鮮去打仗?為了誰打?他拚著得罪幹部,無論如何不肯。後來那幹部說:「這麼著吧:隻要你肯第一個站起來,決不把你派到朝鮮去──派到四川,四川是個好地方。你第一個站起來,村上這些小夥子都服你,知道你是個精細的人,有你帶頭,自然大家都跟上來了。」王錫林被逼得無可奈何,也隻好昧了昧良心,在這騙局中串演一個角色。大會上號召大家參軍的時候,他就第一個走上台報名。他不知道一當了兵就失去了自由,結果還不是派到朝鮮來了?有苦說不出。心裏像吞了一塊火炭一樣。
這一個師團裏像他這樣的新兵占極少數,都是久曆戎行的中共基本部隊,與新收編的傅作義的兵攙雜在一起,便於監視他們。這一支軍隊從內地調往東北,路過上海的時候,才向他們宣布。他們真正的目的地是朝鮮。也並沒有發動他們「誌願援朝」。幹脆就是把他們派到朝鮮去了。到了鴨綠江上的安東,中國境內的一個小城,士兵們得到了命令,把他們胸前綴著的寫明姓名與部隊番號的白布條子拆下來,一切與中國人民解放軍有關的證章統統銷毀掉。
「你們現在是中國人民誌願軍了,」長官告訴他們。
劉荃有時侯想:「在這許多人裏麵,隻有我一個人倒是真正的誌願軍。絕對找不出第二個來了。作家魏巍寫了一篇歌頌誌願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假使他知道真正的答案隻是一個三反期間幾乎被槍斃的我,大概會覺得爽然。」他不禁微笑起來。
前麵的軍隊又停住了,來到了河邊,河上沒有橋。水麵上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在朝陽中亮閃閃的。
「走走!走走!」幾個下級軍官趕上去叱喝著。
手榴彈擲到冰麵上,砰然爆炸起來。連去了十來個,把冰炸開了。大家涉水過去,水不很深,但是奇寒澈骨,簡直火辣辣地咬人。
輜重與民夫留在山凹裏,沒有過河。
曉霧已經散淨了,前麵是一片馬糞紙似的黃色平原,四麵圍著馬糞紙色的荒山。頭上突然有嗡嗡的飛機聲。
有緊急的命令,大家分散成為四五個人的小組,繼續前進。
轟然一聲巨響,地麵震動了一下,左方湧起棕色泥土與火焰的噴泉,衝天直射上去。
他們的目的地就是前麵的一座小山。這座山頭已經得而複失好幾次。前麵的原野就像一臉麻子似的,密布著一個個炮彈炸出來的坑穴。掘的壕溝一道又一道,把土地像攪冰淇淋一樣攪得稀爛。
作為目標的那座小山也隻是滿目荒涼,沒有什麼樹木,也不看見人。近山巔略有幾棵高而瘦的白楊,很像倒豎著的掃帚,那一根朝天生長的枯枝在晨風中搖擺著,在天上掃來掃去,把那淡青色的天空掃得幹幹淨淨的,一無所有,連一朵雲彩一隻飛鳥都沒有。
「轟!轟!轟!」接連幾聲巨響,就在他們背後。是他們自己的迫擊炮開始放射,掩護進攻。但是仍舊看不出它們射擊的目標是什麼,前麵隻是一座空山。
頭上的飛機又多了兩架,嗚嗚地繞著圈子。但是部隊冒險集合起來了,後麵的大炮一聲一聲沉重地響著,如同古代的一個巨大得不能想象的戰鼓,在後麵催著他們進攻。
正在紛紛爬上山坡,飛機投下了油醬彈,轟然一聲,一蓬火往上一竄,隊伍的右翼已經成了一片火海。紅紅的火焰四麵濺射出來,隻聽見一片慘叫的聲音,聞見一股布毛臭,火焰在人們身上像飛雲繚繞,從這個人身上跳到那個人身上,滿頭滿臉燒了起來。
在混亂中,一部分人也仍舊繼續往山坡上爬。這時候忽然吹起軍號來了。現代化的軍隊在進攻的時候早已廢除吹軍號了,但是中共仍舊有時候利用它作為一種心理戰術,造成一種異樣的恐怖氣氛,可以影響到對方的軍心。那喇叭聲由徐轉急,是衝鋒的調子,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淒厲緊張的感覺。
「同誌們!衝呀……!」連長高舉起一隻手臂,往前一揮,嘶聲喊叫著,把末了一個字拖得很長很長。
「衝呀!」許多人機械地齊聲響應。大家開始奔跑起來,隻顧氣喘籲籲往前跑,此外什麼都不理會了,眼睛也視而不見。劉荃的心在他喉嚨管裏敲打著。每一次呼吸一下,都快要繃破了肺。
到了半山上,在可以看見山形的邊緣上險陡的地方有人──頭與肩的黑色剪影。子彈的小小的火光像一口痰似地直吐下來,在劉荃耳邊掠過,發出蚊子的營營聲。
士兵們跑得快的和劉荃擦身而過。他們彎著腰,如同迎著大風奔跑,橫綽著步槍,槍上的刺刀在日光中銀光閃閃。他們吶喊得一個個的臉都走了樣。「衝呀!……殺……殺……」
劉荃的左臂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突然一陣麻木,他不得不用右臂去抱著它,像孩子們抱著洋娃娃的姿勢。他明白他是中了一鎗。這一停頓下來,剛才跑的時候不聽見的聲音全都聽見了。簡直像死而複蘇一樣,耳朵裏轟然一聲,突然聽見那密密的機關槍聲軋軋軋軋,槍彈的尖聲呼嘯,敵方的迫擊炮發出那遲鈍而可怕的「喀爾隆!喀爾隆!」四周喊殺的聲音如同暴風雨似地沙沙響著。他覺得大家都瘋了,張大了嘴叫著,歪著臉,臉龐像切掉了一瓣的西瓜。
後麵來了個大個子,差點把劉荃撞了一交。那人向劉荃看了一眼,帶著一種絕望的神氣,仿佛他是一個木樁,站在那裏擋著路。然後那人又吶喊著跑了過去。劉荃被他這一撞,借著這勢子就又綽著槍往前跑,也不管那隻受傷的手臂了。他發現隻要繼續移動著就不要緊,因為跑的時候一切感覺都停止了,也不大聽見什麼,也不大看見什麼。
他不斷地踐踏著那些躺在地下的人。那些人就像是跑不動,躺下了。但是他看見一個熟識的兵士,頭腦的前半部完全沒有了,腦漿淋了一臉。也有些隻是坐在那裏,捧著肚子或捧著一條腿呻吟著,臉龐扭曲著,大顆的眼淚掛在腮頰上。大家跑得更快了,仿佛這些人有傳染病。
現在更是一片「殺……殺……」喊聲震天。他先還不明白,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他自己也在吶喊著,像瘋狂一樣。
崖上忽然用橡皮管子似的東西,隔著七八十碼遠向下麵噴射紅紅的火焰。劉荃也曾經聽見說過聯軍有這種噴火器,大家提起來都談虎色變。
山坡上成了火焰山。人聲沸騰,但是那悲慘嚎叫不像人的聲音,而是像馬廄裏失了火。裏麵關著許多馬匹。
劉荃在火光中看見大家往山下跑,他也跟著跑。
這裏已經潰退下來了,後麵的人還是蜂擁著往上爬。上麵的火海泛濫蔓延著,像是要追下來,槍聲也更密了。在那大混亂中,劉荃已經跑到山腳下了,忽然接連兩聲「噓!噓!」鬼嘯似的,兩顆炮彈落在他幾尺外的地方,忽然炸了開來。劉荃隻覺得腦後和背上腿上都挨了沉重灼熱的一拳。他倒下地去。
許多人在他身邊跑過。
「擔架!擔架!」他叫喊著。
有兩個兵認識他,停下來把他拖到壕溝裏去。他曾經教他們打霸王鞭,他們對他感情不壞。「劉同誌,你在這兒等著吧,我們回去就叫擔架來。」
槍聲由稀少變為沉寂,顯然這邊的軍隊已經完全退去。劉荃麵朝下躺在壕溝裏,在那寂靜中,他的創口的劇痛更加猖獗起來,痛得他一陣陣眼前發黑。那血腥氣也使他作嘔。
那凸凹不平的土牆上停留著一抹陽光。他抬起眼睛來向前麵望過去,突然震了一震。有一個笑的臉,離他沒有兩尺遠,左頰貼在地下,眼睛似乎向他望著,又像是沒有看見他。
劉荃第一就聯想到小時候聽到的那些人首蛇身的蛇妖的故事。這張臉是完好的,而且是一個俊秀的年輕人,但是耳朵背後就什麼也沒有了。躺在地下的身體也隻剩下了骨胳,骨頭上血漬模糊。沒有肩臂,沒有左脅,腿骨卻是完整的。大概是炸死的。爆炸的時候的一陣狂風把他卷到這壕溝裏來。那張眉清目秀的臉微微仰著,機警地,唇上帶著一絲笑意,仿佛正要發言的神氣。
那甜甜的血腥氣更加濃厚了。劉荃一陣眩暈,失去了知覺。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一片漆黑與死寂,連犬吠聲都沒有。在那接近零度的寒冷中,他的創口痛得像刀割一樣。
擔架竟沒有來。
壕溝上的天空像一條墨黑的小河,微微閃著兩點星光,在雲中明滅不定,也像燈光的倒影一樣。
他想到兩尺外的那張微笑的臉,似乎向他噓著冷氣。他也想到野狗會被戰場上的死屍吸引了來。朝鮮想必也有狼。不知道還有什麼別的野獸。
也許應當感謝他那幾處創口,那痛苦永遠嘮嘮叨叨嘀咕著他,一刻也不停,使他沒有多少機會想到別的事。
天終於亮了。戰場上聲息毫無,抬擔架的到這裏絕對沒有危險的,但是仍舊沒有來。他們忘記了他了。
忘是不會忘記的。他相信那兩個兵一定會把話帶到。幹脆就是他們丟棄了他。
在這荒原上,因為毫無蔭蔽,到了日中的時候,太陽竟是很熱。他口幹得難受,像是嘴裏可以噴出火來。
那微笑的臉開始腐臭起來。
由天亮到天黑,由天黑又到天亮,倒已經好幾次了。這世界完全遺忘了他,唯一沒有忘記他的東西就是他的傷口,永遠無休無歇地虐待他,給他受酷刑。現在又加上了口渴的苦刑。
挨到第五天上午,他仿佛整個的人隻剩下一隻腫得多麼大的舌頭,像一隻極大的軟木塞,含在嘴裏。
天氣非常晴朗,壕溝上露出一條碧藍的天,正像一道深深的溪澗,水流得很急,水麵上漂浮著一層層浪花似的白雲。他仰著臉望著,幾乎可以感覺到那冰涼的白沫濺到他臉上來。
他忽然像是聽見齊整的步伐。在地底下聽腳步聲的確是比較清楚。漸漸地,他可以辨別那腳步聲的方向了。是從後方來的。是他們自己的人。人數很多,想必總是再一次要攻占這座山頭。
他緊張得又進入半昏迷狀態。
已經有許多人亂烘烘的跳到這壕溝裏來。他很願意閉著眼,僅隻讓這溫暖的人潮在身上衝洗著,但是他不得不勉強使自己開口說話。他心底裏有一種恐怖,怕他們把他連那微笑的死屍一同扔出去。
「同誌,你是哪一連?」他微弱地說。
「一百三十三營七連,」一個青年說,一麵俯身望著他。這人眼睛深而黑,長長的臉,穿著黃布棉大衣。
「我是八連的。有水沒有,給我一點。五天沒喝水了。」
「我們路上喝完了,一滴也沒有了。」
他們都很驚異,他一個人留在壕溝裏五天之久。那青年是一個班長,名叫葉景奎。他看了看劉荃身上的傷,沒說什麼,拿出一卷不甚幹淨的紗布來,替他包紮了一下。
「癢得很,出了蛆了吧?」劉荃說。
「還好,可是不能再耽擱了。」
一定潰爛得很厲害,葉景奎很快地摸出香煙來,在土牆上劃著一根洋火,點上了抽著,驅除那腐爛的氣息。
「你渴,自己溺泡尿喝吧──沒辦法,」他說:「有床沒有?」
他嘴裏銜著香煙,幫著劉荃把腰帶上係著的飯碗解了下來,又扶他起來,小心地將尿溺在那隻碗裏。
劉荃喝了一碗,稍稍解除了舌頭與喉嚨的燒痛。過了一會,他又喝了一碗。
士兵們還在那裏打掃壕溝,陰鬱地,清除那一堆堆的糞便和屍骨。
「都是新兵。」葉景奎向他們看著,眼睛裏帶著落寞的神氣。「這回是百分之百的補充,七連整個的犧牲了,」他低聲說。
「我們八連大概也沒剩下多少,」劉荃說。
「人家的火力真厲害。我們這完全拿血肉去拚。」葉景奎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紙包,裏麵包著幾塊軍用餅幹。他估量了它一下,拿出了三塊遞給劉荃。「你這些天都沒吃東西吧?這比炒麵強,有營養。」他所說的炒麵是一種焙熱的麵粉,他們常帶著作為幹糧。
「你留著自己吃。」
「唉,吃吧。」葉景奎歎了口氣。「大家都是一樣。」他的歎息像老年人在冬晨的咳嗽一樣,隻有一種寒冷之感,並沒有感情的成分。
「你多留兩塊。」
「吃吧。」葉景奎硬把那餅幹塞在劉荃的手裏。
劉荃緩緩咀嚼那鐵硬的棕黃色的餅幹也辨不出滋味來,但是到了肚子裏,像燒酒一樣地暖肚。「有什麼消息嗎?葉同誌?」他問:「打得怎麼樣了?」
葉景奎坐在地下,把他那暖帽的兩隻護耳的翅膀翻了上去,疲乏地微笑著說:「還在這兒攻這座山頭。這次我們有命令,要打到最後一個人。」
劉荃默然地吃完了他的餅幹。
「你是哪兒人?」葉景奎說。
「河北。」
「我是河南人。」
「你是不是黨員?」劉荃問。
他沒有立刻回答。「不是,」他的聲音變得冷淡而僵硬起來,仿佛被觸著了什麼隱痛似的。然後他說:「你呢?」
劉荃搖了搖頭。
葉景奎把手擱在他肩膀上,像是要說什麼話。稍稍沉默了一會,他說:「我勸你還是爬回去吧,回到後方去。趁現在還沒開火。」
「好,我可以試試。」
「還渴嗎?再喝碗尿。」
「溺不出來了。」
「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