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第七章 今夜聞君琵琶語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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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張曉風沒有再來校場。葛榮將軍讓李廣帶領全部騎兵練習射箭,自己樂得輕閑,一日之間,李廣成了全軍中的神話。
    木蘭看著李廣矯健的身影,打心眼裏為他感動高興。突然覺得下腹又酸又脹,絞痛隱隱。心說壞了,怕什麼來什麼,為何偏偏在這種毫無防備的時刻來呢?正在想著,一股劇痛襲來,疼得她抱著肚子蹲下身來,全場士兵的目光都追隨著李廣,隻有葛榮將軍問了兩句,木蘭不便明說,隻說肚子吃壞了,要去方便。
    急急忙忙來到自己的小篷,翻出離家臨行前木蓮專門為她準備的小包裹,念了一句:“木蓮姐姐,你準備的東西今天可算派上用場了。”
    原來,這花木蘭長到一十六歲,直到今日,方才初潮來湧,而每當這種特殊時期,有的女孩子就要經受腹痛。劉璃如此,花木蘭亦如此。
    木蘭匆匆收拾完畢,仍舊腹痛難忍,直把木蘭折騰得緊咬牙關,抱著肚子在行軍床上翻來覆去地打滾,滿身滿頭的冷汗。正好吳子文要找木蘭問些學問,在校場裏找不到,就來到她的小篷,見此情狀手忙腳亂:“木蘭姑娘,你這是怎麼了,我去叫來給你診治。”
    木蘭心想軍醫一到,焉有我命在?掙紮著央求他:“不必麻煩,我這是老毛病了,吳兄,請你趕緊跑到夥房尋李頭兒熬一碗熱湯給我就行了!”
    吳子文似乎明白了幾分,按木蘭的意思從夥房要來一碗釅釅的紅糖薑湯,木蘭喝罷肚裏暖融融的,劇痛才稍有緩解。
    吳子文用絞淨的熱毛巾給木蘭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就坐到床前,他輕輕地問:“木蘭姑娘,你好些了沒有?”
    木蘭無力地喘息著:“多謝吳兄,好多了。”
    “不必客氣,”吳子文擺擺手,“你幫我謀到了好差位,我還沒謝你呢!”
    木蘭虛弱地笑了笑:“我腹痛的事沒驚動夥房的兄弟吧?”
    “沒,我隻跟李頭兒說是我身子弱,需要點熱薑湯驅驅嚴寒。放心吧,沒有你的允許,我是不會隨便泄露的。你到底怎麼了?”
    木蘭感激地看他一眼:“你就不要問了,女孩子的病。多虧有你啊,我交你這個朋友真是交對了。吳兄,我已經好很多了,你還是回營去服侍元帥吧。元帥這個人陰晴不定,所謂伴君如伴虎,我看做元帥的文書也未必有多少輕省。”
    “哈哈,此言差矣。”吳子文很不讚同,“你是沒有放下心防去接近他,其實元帥這個人很好相處的,雖然指揮軍事很嚴謹,可是待人接物可是很親切的。我在他身邊做事,原本畏首畏尾的,可是元帥並不在意,反而耐心地教導我,一點都不擺主帥的架子。”
    “是嗎?”木蘭奇怪地問了一句,似乎在問吳子文,又像在問自己,把近日與張曉風交往的情景在腦子裏快速過了一遍,肚子忽然又隱隱地發痛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吳子文替木蘭放下帷帳,就輕輕地走出去了。
    木蘭獨自一人留在帳篷裏,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腹裏酸脹疼痛,輕輕呻吟著,迷迷糊糊地叫著:“娘,爹!媽媽,爸爸!”花弧夫婦和劉璃父母的麵容交替浮現,無一例外地滿含慈愛與擔憂。木蘭向他們伸出手去,喃喃地叫著:“帶我回家!帶我回家!”可是近在眼前的那四張親愛的臉卻無比的遙遠,漸漸地後退,隱在煙霧中了。病中的人是最脆弱的,更何況無論木蘭還是劉璃,即便在人前和戰場上再勇敢能幹,也不過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她想來想去,覺得自己好可憐,哭泣著,睡過去了。
    小篷中,炭火逐漸熄滅了,陰冷潮濕,燭淚流盡,搖晃了兩下,也熄滅了,黑暗,如同無邊的黑色潮水一般,向床上病弱孤單的人兒壓來。
    是誰?調弄著琵琶,樂音破空而來?環佩叮當,衣裙窸窣,隨之而至的,是一股暖香,熏人欲醉,似醒非醒之間,木蘭勉力撐開雙眼。床前,端坐了一位麗人,恍若神妃仙子:裁青雲為鬢擷芙蓉為顏,一支展翅欲飛的金鳳步搖隨著她的螓首輕擺,在明光中灼灼其華,身著華麗漢服,外罩了大紅的翻毛鬥篷,懷裏抱著五色寶石鑲嵌的名貴琵琶,杏眼盈盈,含笑望著自己。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垂手肅立的紅衣小婢。
    木蘭驚訝無比:“你是誰?何以到此?”雙手支著床沿欲坐起,被那麗人纖纖柔荑款款扶住,聲若玉環碰金杯:“你且莫急莫動。”略微回頭吩咐一聲,“藥丸取來。”
    “是。”小婢輕應一聲,捧著一個小巧的錦匣上前。麗人將琵琶遞予小婢,接過錦匣,將之開啟,拈出一顆赤紅鮮豔的藥丸,空氣中的暖香愈發地濃鬱了。麗人檀口輕啟,娓娓叮嚀:“此丸名曰暖香丹,是漢宮中禦藥,由百花晨露精製而成,專供後宮嬪妃們調治經期腹痛之用。我同你一樣,血潮來湧,必將腹痛難忍,如同大劫。當年出塞之時,帶得配方,到番邦後曾遍種百花,也自製了一些,奈何匈漢數百年和平終被打破,這塞外諸多花草已經難覓,這暖香丹如今也就剩餘兩粒了。如今都贈予你吧,每月隻需服一丸即可。但兩個月之後,便是我,也無計可施了。喏,花木蘭,你且服下一粒。”
    木蘭沒有張口,隻是驚疑不安地眨著眼睛:“出塞?漢宮?匈漢和平?你,你是……”
    麗人垂下巧睫,掩住了明眸,幽幽地低吟:“‘一去紫台連朔漠,獨留青塚向黃昏’。這兩句詩,你總該比我明白吧?”
    木蘭如被五雷轟頂:“啊,我知道了,你,你是王昭君啊!怎麼,真的是你嗎?”
    麗人抽泣著點頭,已是梨花一枝春帶雨,怯怯傷傷,我見猶憐。
    木蘭受寵若驚地一骨碌爬起來:“明妃仙臨,花木蘭真是怠慢了!請勿見怪!”說著,下床來欲拉住昭君的手,孰料卻拉了個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從昭君手間憑空穿過。
    昭君淡然而憂傷地笑著:“花木蘭真不愧是千年難遇的巾幗英雄,性情果真豪爽可愛。隻是你忘記了,活生生的昭君何能至此?我不過是青塚上的一縷遊魂啊!”
    木蘭這才從驚詫中醒悟過來:“請恕我冒昧了!”
    昭君將暖香丹再次遞到木蘭眼前:“你若信我,請將此丹服下,保你絲痛全無。”
    木蘭一笑:“我當然信得過你!”說著,將暖香丹放入口中,隻覺奇香滿腔,那顆小小的藥丸一咽下肚去,登時便暖氣洋洋,腹痛偃旗息鼓,四體通泰,神清氣爽。
    昭君微笑地看著她:“可是好些了?”
    木蘭感激地對昭君一揖到底:“豈是好些了?簡直太好了,一切回複正常!”她直起身,遲疑地,“明妃娘娘,你是怎麼知道……”
    “我是怎麼知道你在這裏,而且同患難言之痛的?”昭君溫和地接過她的話,“我早料得你會有此一問。其實這並不奇怪,千百年來,隻有你我兩位漢家女子舍身許國,到此番邦。我是為大漢平患主動請求出塞和親,你又何嚐不是為了大魏的強盛而替父從軍?所謂惺惺相惜風雲際會,花木蘭哪花木蘭,王嬙怎能不與卿晤麵一談?”
    “我比不得你。”木蘭慚愧地說,“你是主動要求和親,犧牲自我,而我,卻是被迫而來。而且,你貴為單於閼氏,可呼風喚雨,造福一方百姓,我隻是一介小小兵卒,匹夫之勇,何足道也!”
    昭君有些無奈地一笑:“我自呼小名,原本是想與你平等相待,你偏偏自貶,叫王嬙如何說話?木蘭,今夜一會,再無來期。我與你奏彈一曲琵琶,表我心跡如何?”說著,喚婢女取過琵琶,轉軸撥弦,三兩清鳴之後雖曲調未成,情臆已然飄出。
    低眉信手續續彈,訴盡心中無限事。大弦嘈嘈,如急風驟雨一般,小弦切切,如同情人切切喁語。
    昭君一麵彈奏,一麵清聲吟唱:
    “秋木萋萋,其葉萎黃。
    有鳥處山,集於苞桑。
    養育羽毛,形容生光。
    既得生雲,上遊曲房。
    離宮絕曠,身體摧藏。
    誌念抑沉,不得頡頏。
    雖得委食,心有彷徨。
    我獨伊何,來往變常。
    翩翩之燕,遠集西羌。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
    父兮母兮,道裏悠長。
    嗚呼哀哉,憂心惻傷。”
    歌吟伴著弦音,起初曲調哀哀抑抑,令人想起一入漢宮三載不得見君,空度芳華,又遭小人毛延壽陷害,弱女悲怒無從宣告。忽然轉而激昂,匈奴攻關,風雲突變,滿朝文武懼怕不敢請纓,蛾眉參天挺身而出,至此七弦轟鳴,已經達到了最強音,其中隱約響起馬嘶風勁,大批和親隊伍辭別長安,逶迤前行,忽然又如泣如訴,歌吟著對故鄉的切切思念,和初到蠻荒之地的彷徨。緊接著,卻又趨於和緩,單於的疼愛,百姓的擁戴,齊樂安康盡在其中,然而隨即轉為哀怨纏綿,被迫屈從番製,再嫁予單於的弟弟,直到抑鬱而終。琵琶如語,輾轉傾訴了王昭君的一生。曲終收撥當心一畫,如綢帛迸裂,鏗然一聲!
    這就是昭君出塞時馬上所彈奏的千古絕唱《昭君怨》啊!木蘭已經聽得呆了,癡了,清淚漣漣,直想抱住王昭君痛哭一場。
    悲哉,昭君!壯哉,昭君!
    昭君眼角也噙著淚,卻又輕撫琵琶,另奏一曲。此曲與剛才自訴身世全然不同,一反前曲的淒愴,而是活潑靈動,慷慨激昂,令人如見大漠風煙,其中+夾雜金戈鐵馬之聲,明明就是在勉力木蘭奮勇殺敵。木蘭驚得抬起了頭,昭君與她對視,點點頭:“花木蘭,雖然你我由於相同的根源來到這陰山腳下,大黑河邊,可是你與我不同,你生性堅強,不肯服輸,而且此時大魏國力強盛,又有貴人相助,天時地利人和,你隻需要付出近十年的青春,即可功成身退。所以,花木蘭,請千萬堅持下來!”
    說著,王昭君慢慢站起,後退兩步:“花木蘭,今夜一晤,三生無憾!請你珍重,昭君要去了。”
    木蘭慌亂地擺著雙手:“不,不,明妃,百年難得一見,你千萬不要急著走,你不知道,我一個女孩家,孤身一人混在軍營裏,心中有多少的惶惑要與女伴傾訴,求你先不要走,我們再聊上一會兒!”
    昭君笑著搖搖頭,豎起一根指頭擋在唇前:“有來自有去。花木蘭,有人來看你了,昭君也就不得不告辭了!”說完,與婢女轉身,倏然不見。
    木蘭急得拔腿要追,卻被身後一人喚住了:“木蘭,木蘭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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