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還好找到您了。”一個青衫青褲的丫頭跑了過來，仰望著榕樹說道。
    這是顆大榕樹，有著高大魁梧的軀幹，鬈曲飄拂的長須和濃得化不開的團團綠雲。現在正是春天，新長的嫩葉，迎著金黃的陽光，透明如片片碧玉，在嫋嫋的風中晃動如耳墜，搖落一串串晶瑩的露珠。要是不仔細看，還真是看不到層層樹葉間坐著一個少女。
    “絲竹，出什麼事了？”坐在一個大榕樹少女合上手中的書卷，跳了下來，撣了撣被壓皺的裙子，“真是不懂絲綢的裙子有什麼好？”這個少女約摸十五六歲，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杏眼柳眉，尤其是那雙眼睛，顧盼神飛。她穿著一件月白色錦緞抹胸式至腳長裙，上麵繡著淡綠色水紋，外披一件淡綠色拖地廣袖霓裳，袖口繡著深綠色花紋，讓人眼前一亮。
    絲竹不懂，為什麼自己每次看到小姐都會有心跳停止的感覺，她隻覺得，小姐很漂亮。
    “絲竹，想什麼呢？”那個綠衣少女拿書在絲竹眼前晃了晃。
    “咦……”絲竹這才回過神來，“小姐，不好了，老爺和夫人要把娥皇小姐嫁給當朝六皇子，娥皇小姐不肯，把自己關在房子裏，一直在哭，誰勸都不聽，周夫人知道您和娥皇小姐關係好，所以讓奴婢找您回去勸勸娥皇小姐。”
    “姑丈姑母也是的，嫁給皇室有什麼好的，先前是想讓我去，我不肯就讓娥皇姐姐去。”那個綠衣少女撇了撇嘴，“莫不是李從嘉他娶不到老婆了，所以國主沒有辦法才硬逼著表姐嫁給他？”
    絲竹突然笑了，“六皇子風流倜儻、溫文爾雅，不知道多少女子想嫁給他，偏偏我們家的兩位小姐倒是一個都看不上呢？”
    “風流倜儻？溫文爾雅？”綠衣少女不屑道：“你看他不是出生在帝王家，還有誰會這樣奉承他，我看他莫不是相貌醜陋、性情乖戾，不得已，國主才要急著下旨給他娶妻呢！”
    “小姐，您瘋了不是！”絲竹一把捂住綠衣少女的嘴，“禍從口出，而且作為臣子的怎麼能議論君王的事情呢？”
    綠衣少女歎了口氣，說道：“自古以來，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個道理我懂，可是難道君王、父親、夫君從來都不會錯？即使是古之聖賢亦會有錯，更何況是他們？如果他們錯了呢？難道作為人臣、人妻、人子，不應該指正他們？如果夏桀、商紂、周幽王以及後世的許多君王有這樣正直的臣子，臣子們又有可以指正他們的妻、子，或許他們就不會被滅國了。”
    “小姐，您說那麼多奴婢不懂，但是奴婢知道，禍從口出，小姐還是少說的好。”絲竹正色道。
    “我知道，還不就跟你說說，換了旁人，你看我還會說不？”綠衣少女正色道：“我去看看娥皇姐姐。”
    繞過彎彎曲曲的走廊，那個綠衣少女還沒有來到娥皇的閨房，就看到房門口堵了一群人。
    “紫衣，你勸勸你娥皇姐姐，這是國主下的旨，怎由得她不肯。”周夫人一看到綠衣少女，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周老爺站在周夫人身後，歎了口氣，“不知道娥皇這個丫頭怎麼了，也不說肯也不說不肯，隻是哭，我們問她什麼她都不說，你進去看看。”
    紫衣點了點頭，推開了娥皇的房門，“表姐。”她輕聲叫道。
    “你也是來勸我嫁給六皇子的麼？”娥皇淚眼朦朧，望著朝她走來的紫衣。
    “不是，我隻是來和你談談，如果你不肯嫁給六皇子，姑丈是朝中重臣，我想如果他去懇求國主收回成命，此事也不是沒有回旋的餘地，最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好想辦法勸說姑丈姑母。”
    “沒有用的，沒有人可以幫我的。”娥皇哭著說道。
    “難道娥皇姐姐不相信我可以說服姑丈？”紫衣看著娥皇。
    “嫁給了六皇子，就是和皇家結親了，爹求之不得，怎麼會求國主收回成命？”
    “隻是可惜，你嫁的是六皇子，若是國主下旨讓你入宮，我怕是不能說服姑丈，但是現在你要嫁的是六皇子，我必有辦法讓姑丈退婚。”紫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李從嘉就算是如同外人說的那樣好，但是他畢竟不是皇太子。況且，國主早立了皇太弟，皇室的爭鬥何其厲害，一個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如果對姑丈曉以大義，應該可以說服姑丈退婚。但是，姑丈不是糊塗人，這個道理他不可能沒有想到，隻是為什麼還會去蹚這個渾水？紫衣心中暗自思量，分析個中原因，“娥皇姐姐，我們要反抗。”
    “我可以麼？”她苦笑道：“我有反抗的餘地麼？現在我也隻能哭一哭，然後等著大婚的時候被轎子抬進宮。”
    “為什麼沒有？”紫衣搖著她，“你是一個人，不是一件物品，沒有人可以左右你，即使是爹娘也不可以，除非你願意，否則沒有人可以逼你嫁給你自己不喜歡的人。”
    “紫衣，我和你不一樣。”娥皇眼睛濕濕地說道：“舅父救了爹，而且又是娘唯一的弟弟，爹娘對你自然是寵愛有加。而我，作為家中的長女，自然要為爹娘分憂，這是我的命。”
    “就是因為有你這樣的思想，千百年來的女子才會有那樣悲慘的命運。”紫衣指著手中的書卷說道：“這就是長孫皇後寫的《女則》，我本以為有什麼了不起，沒有想到，不過是勸世間女子要遵守三從四德。”她哼了一聲，“女子難道就不是人麼？古有替父出征的花木蘭！遠的不說，武則天還當過皇帝呢！”
    “紫衣，這些話可不能說，是要殺頭的，武則天算是叛臣呢。”娥皇擔心地說道。
    “殺頭？哈哈……”紫衣笑了起來，“我們唐朝開國皇帝與李恪認了祖，這樣的話，武則天也算是國主的親戚，他不是也要被株連？”
    “紫衣……你讓我說你什麼好，都說什麼《史記》、《東周列國誌》不是女孩子該看的書，果不其然，看看你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我就知道了。”
    “你就不要擔心我了，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吧。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不肯嫁給六皇子了？難道你不願入宮？”紫衣看也不看娥皇，自顧自說了起來，“也是，皇宮也就是個豪華的牢籠，曆史上有多少女子的一輩子都葬送在這個華麗的牢籠中，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我想想都心痛，那個唐玄宗，你說你既然那樣鍾愛你的楊貴妃，為何不放了你的後宮佳麗，讓她們也可以相夫教子，白發齊眉，成就她們一生的幸福，而不是在這個宮裏，一次次欺騙自己，可以成為皇帝的寵妃，或許她們的要求也許隻有見自己的君王一麵。那樣的地方，人待了肯定要瘋了的，不去也罷。”
    “不是這個原因。”娥皇低聲說道。
    “不是這個原因。”紫衣重複著娥皇的話，突然她大叫道：“不是這個原因？”她急忙拉住娥皇的手問道：“你可是有心上人？”
    娥皇愣住了，半響才回過神來，“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我終是要嫁給六皇子的。”
    “我幫你！”紫衣拉住她的手，“每個女子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如果你不爭取，你會後悔一輩子的。”
    “那……我要怎麼做？”娥皇終於下決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紫衣堅定地看著她，“告訴我他的名字，還有，怎樣才能找到他。”
    娥皇望著紫衣，她知道，如果她放棄了這次機會，她連改變自己命運的希望都沒有了，過了一會兒，她說出了三個字，“趙匡胤。”那三個字是那樣輕。
    “他在金陵？”紫衣問道。
    “是，他在棲霞寺。”娥皇淡淡地說道。
    “還等什麼？我們這就去。”紫衣拉著娥皇的手就往外走。
    “現在？”娥皇停住腳步，遲疑地望著紫衣。
    “難不成你還要等到你嫁給李從嘉再去看他？”紫衣氣道。
    “可是我們怎麼出去呢？娘不會讓我出去的。”她喃喃道。
    “這個你就不要管了，我自有辦法。”紫衣笑著說道：“我也好像見見姐夫呢。”當然要見見他啦，不但要見見，還要好好看看他的人品。如果他不好的話，即使娥皇姐姐不嫁給李從嘉，也不能嫁給他。
    “什麼姐夫？”一抹紅暈飛上了娥皇的臉。
    周娥皇很漂亮，但是她的漂亮不會讓人嫉妒，而會讓人想要保護她。紫衣對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很是喜歡，隻是很多時候覺得她過於柔弱了，可是她轉念一想，又覺得是自己太不溫柔了。
    紫衣出了房門就被周夫人一把拉住，“怎麼，娥皇肯嫁了麼？”
    “姑母，娥皇姐姐沒有不肯嫁，隻是她昨天做了一個不好的夢，夢見自己和六皇子婚後感情不好，還連累了家人，她甚是惶恐，而今天一早姑丈恰巧答應國主將娥皇姐姐許配給六皇子，雖然現在詔書還沒有來，但國主已經下旨了，這個肯定是不會變的事實了，所以姐姐她覺得太不吉利了。”老天爺，紫衣知道說謊是不對的，但是為了娥皇姐姐，這個慌是不得不說的，請你千萬不要怪我，不要讓我下十八層地獄的拔舌獄，紫衣在心中默默念道。
    “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這個孩子一聽到自己要嫁給六皇子眼淚就留下來了呢。”周夫人鬆了口氣，“這孩子也真是的，問她什麼都不說，要不是你，姑母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
    紫衣看了看周圍，謹慎地說道：“姑丈姑母，我有話跟你們說。”
    周老爺揮了揮手，屏退了左右的丫鬟婆子，“這裏沒有外人了，有什麼話就說吧。”
    “紫衣覺得，這次娥皇姐姐的夢的確不是個好征兆。”
    “怎麼會？”周夫人疑惑道：“國主和老爺是幫他們合過八字了，說是天生一對。”
    紫衣拉著周夫人的手，輕聲說道：“江湖術士的話，怎麼能輕信。依紫衣之見，還是去棲霞寺裏參拜菩薩，希望可以得到菩薩的警示。和皇家結親，弄得不好，城門失火，要殃及池魚的。”
    “紫衣，你知道姑丈為什麼要答應這門親事麼？”周老爺突然開口道。
    “紫衣不知。”
    “因為六皇子是位君子，頗有唐高宗當年風範，明哲保身。國主本來想要娥皇嫁給大皇子，被我婉言拒絕了，我拒絕了一次，總不能拒絕第二次。”他歎了口氣，“你們去散散心也好。”
    紫衣望著姑丈，突然覺得他深不可測，萬一明日見了趙匡胤，覺得他是娥皇姐姐可以托付終身的人，自己還能說服姑丈，讓他退婚麼？看樣子自己想到的問題，姑丈早就想到了。難道要娥皇姐姐私奔？
    “備車，送兩位小姐去棲霞寺。”
    走一步算一步吧，紫衣暗自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