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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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蘭……”杜英不敢相信地盯著眼前人的麵容,雖改了裝束,擦了脂粉,但那種熟悉的感覺她不會忘。
麗人依然溫和地笑著,以杜英最熟悉的聲線道:“雖說皇家規矩不允許即將出閣的女子隨便探訪夫家,但我卻很好奇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偷溜來見你,姐姐莫要見怪。”
杜英莫名地看著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該以什麼表情去麵對。有些事情,發生得太快,讓她一時無法適應。
麗人看她不語,接著解釋道:“能在女子中如此出名,姐姐也算是奇女子了,便無論如何也想在嫁來前見見,我本來自民間,不識禮數。還請姐姐以後生活裏多擔待了。”
杜英覺得自己再不說話場麵會很難看,隻好有些訕訕地說:“哪裏,冷小姐嚴重了。”
麗人走上前,親熱地拉著杜英的手,讓她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退下吧,讓我和姐姐說幾句體己話。”麗人揮退身後幾位隨從侍女。將杜英拉至亭內。杜英隻低頭不語。
待侍從們都退出後,麗人突然開口喚了句:“小英。”
杜英一愣,一股難以名狀的感情油然而生,“曾蘭……真的是你?”
麗人點點頭,“方才那些人,名則保護,實則監視,我不好露了馬腳。”
“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又怎麼會成為冷丞相的孫女?”
“這說來話長了,”曾蘭一笑。
“那你……過得還好麼?”杜英緊緊拉住她的手,“我托人去找過你,可是沒有你的消息。”
“你……當然找不到。”曾蘭幽幽的說,神情忽而有些黯淡,卻轉瞬即逝,複又笑道:“不管怎麼樣,過去就不要再提了,現在不是很好麼?”
杜英皺眉,似無法理解地望著她:“你要嫁給韓……四皇子,你覺得很好麼?”
“為什麼不好?”曾蘭的笑更濃了,“這裏舉目無親,你我手無縛雞之力,身無所長,要得無非就是個依靠。宮中一些所聞,我覺得四皇子是這理想人物的不二人選。好家世,好人品,好相貌,好能力,你我還求些什麼呢?”
杜英緊抿著嘴不說話。
曾蘭看著她:“小英你不願意?你是覺得四皇子不夠好,還是覺得有比他更優秀的人呢?”
杜英還是不語。
曾蘭無奈地笑笑:“也罷。這是你的事,我不過問就是。”
“你還沒說你怎麼成為冷丞相的孫女?”
“冷丞相的孫女是誰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有人讓我是我就是。僅此而已。”
“‘有人’是誰?”
“這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事。”
“朝中竟無人懷疑?”
“聽說冷丞相的孫女左肩處有一塊胎記,有人給我烙上了,便不是也是了。這隻是用來說服別人的場麵證據。恐怕,那老狐狸早就知道我不是了吧。我想,他認我也隻是因為需要,因為某人的勢力,看來那人的來頭不小。”
“你見到李小音他們麼?”
“我也找了,沒他們的消息。”
“曾蘭,這個地方,你怎麼看?”
“我實在不知道曾經有過這樣一塊土地和朝代。”
“我也這麼想,與其說穿越,我覺得穿梭這個詞倒是更適合我們。”
“嗯。”
兩個人緊拉著手,沉默著,各自懷著心事。
“曾蘭,或許,我們有離開這裏的可能性。”
曾蘭笑笑,抽開手,道:“隻怕到時認作他鄉是故鄉,不願歸去也說不定。”
“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說說而已。”曾蘭回首道:“我溜出來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回去了。近一段日子可能不能相見了,待我完婚後,我們便可天天在一起了。”
杜英聽著曾蘭口中若無其事地說出“完婚”一詞,總覺得別扭非常,隻好有些尷尬地點點頭:“你自己小心保重。”
曾蘭恢複雍容的笑,刻意放大聲音道:“今日得見,姐姐果然是心胸廣闊之人。以後有姐姐照料,我也可安心了。姐姐,就此別過。”
“哪裏的話,承蒙冷小姐抬愛。還請小姐保重貴體。”
曾蘭微微點點頭,由幾位侍從領往偏門去了。
杜英一人站在亭內望著微波粼粼的漣湖,她不得不承認,曾蘭變了。
她呆呆站了會,愈發覺得了無生趣,轉身往北邊走去。
一川閣院中,司馬落正在自己和自己對弈。
她也不打招呼,兀自坐到石桌對麵。
“怎麼了?”司馬落抬頭掃她一眼,複又低下頭研究下一步的走法。
“沒事。”杜英淡淡地答。
“你終於平靜好了,想開了?”
“嗯。”
“那你這神情緣是為何?”
“什麼?”
司馬落從棋盒裏夾出一枚棋子,卻不急落子,抬起頭望著她道:“你這副既高興又失落的神情。因為那個冷家大小姐?”
“你知道?”
“她要嫁的人是將軍,不能見的人是他,沒說我不能見呐。”司馬落低頭看著棋盤,尋找著合適的位置。
“她找過你?”杜英驚訝地問,曾蘭到底想幹什麼?
“這個女人,離她遠點。”司馬落牛頭不對馬嘴地答道。
“為什麼?”杜英雙手撐著棋盤站起,身體前傾,盯著司馬落。
司馬落隻是微微搖首,慢慢將手中拿捏許久的棋子落在了棋盤的某一點。
杜英猛然揮手,將整張棋盤掃落在地。
黑白棋子一粒粒墜地,聲音清脆悅耳。
司馬落抬頭,平靜地看著發髻微亂麵目有些扭曲的眼前人。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肯告訴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她有些歇斯底裏地向對麵坐著的人吼道,仿佛壓抑在她心頭許久許久的東西掙紮著、咆哮著要澎湃地洶湧而出,她沒辦法克製。
“這就是你這幾日閉門不出想通的結果?”司馬落的聲音驟然冷下。
兩人沉默著,隻有樹葉擺動微微的沙沙聲。
司馬落站起身,發出一聲幾乎不可聞的歎息。他皺著娟秀的眉,露出一副莫名的哀痛神情。他伸手輕輕地帶著安慰性質地拍拍她的肩,說:“你這樣的性格,未來如何是好?”
說完,他撣了撣淡青色的袍子,進屋去了。
沒幾日,皇宮裏來了賞賜。“榮國夫人”的名號再怎麼風光,不過是個如夫人。給她的名分,也不過是用來換取她的能力和知識。
還有半月,韓言和曾蘭的婚禮將會盛大舉行。現在的她,有她的事情需要解決。
杜英自從被封後,就搬進了顏香閣。司棋仍舊一直隨侍在左右。韓言卻從未出現過。
司棋作為侍女,是個無可挑剔的存在。她總是將大小事務料理的妥妥當當,卻從不邀功討賞,恃寵而驕。安靜的讓主人家難以覺察到她的存在。這樣的侍從有幾個主人不喜不愛?如果她沒那麼快露出馬腳的話。
“司棋,過來坐吧。”杜英把茶杯緩緩放在桌上。望著站在門邊的司棋,向自己對麵的座位頷了頷首。
“是,夫人。”司棋微微行了禮,依言坐下了。杜英一直很欣賞司棋骨子裏不卑不亢的性格。
“開門見山地說吧,我要見你的主子。”杜英說話間緊緊盯著司棋的表情,後者聞言依舊一片波瀾不驚,漣漪不起。杜英心中不禁感慨不已。
“恕奴婢愚鈍,不知夫人的意思。”
“還要我明說麼?‘十裏相迎容天下’,宮闈內情,你知曉的如此通透,此地無銀三百兩,你也是有意為之吧。”
司棋抬起頭來,一雙清澈無波的眼盯著杜英,她用的不是問句。
那雙眼,寫的也不是否定。
“如此甚好。”杜英淺笑,“我也不問你在此所為何事,惟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通傳你家主人一聲,我欲見之?”
司棋突然笑了,不答反問道:“夫人既早前就看穿司棋身份,緣何延至今日才發難呢?”
杜英搖搖頭,口中說道:“本來久仰流水姑娘的大名,既與……”杜英猶豫了一會,為了自己的目的,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將軍有恩,於情於理,也應是前去拜見的。”她知道自己這一說,無非是承認了自己側室的地位,而現今也沒有其它更好的說辭。雖說有名無實,但是在給她帶來枷鎖之前,她著實希望這個身份能給她帶來些便利。若不是曾蘭突然出現,或許她還不會如此冒昧主動要求去見柳月琴,既然她曾經將曾蘭托付於她,既然她曾經給予她“查無此人”的回複,那麼,曾蘭以如此離奇的身份出現,該是自己向她討要一個說法的時候。
“夫人其實無須托我轉告,到適合的時候,你自然能見到。”
杜英在心裏暗罵,這個世間的人說話都喜歡打啞謎說一半故弄玄虛麼?
“你這話又是怎麼解?”杜英裝不懂。
“樓主已是江湖人士,江湖人不管朝廷事,這是規矩。加之樓主甚不喜朝廷,也隻因有幾個舊友交情,才偶爾停駐。這特例幾人中便有將軍大人。不日即是將軍大婚,樓主會現身的。”
杜英聞言點點頭,忽又想起一事,問道:“你與我說的容妃的事,未見有所隱瞞,也因此暴露了自己身份。而後無論我如何觀察,並未有其它把柄露出。即是說那次便是你有意為之,難道你家樓主早就遇見我會要求見她?還是說有其他意圖?”
“樓主深謀遠慮,作屬下的不敢妄加擦測。”
“也罷。待我自己問她吧。”
“那奴婢告退。”司棋站起身,鞠了一躬,準備離去,忽又轉過身來,說道:“恕奴婢僭越,夫人對別人外物看得雖然通透,但需知最是難懂自己心,還請夫人好生考慮。”
她有些怔怔地看著司棋離去的背影,最是難懂自己心麼?
半月府裏都很忙。杜英平日無事,司馬落的笛子還在她身邊,便用吹笛打發時光。
一日,她正吹的辛苦,怎麼也調不好氣,突然有一小廝來報說有人求見。她疑惑在這裏會有誰要求見她,便隨著小廝來到偏門處。
門外站著兩個男子,一個骨骼清秀,瘦弱雅致,一派書生樣。另一個站在他身後的便要高大壯實許多,棕色皮膚有些泛黑,看來常年經受風吹日曬。
那書生樣男子見到杜英立馬深深鞠躬行禮,有些誠惶誠恐地說:“晚生不知奏笛者乃是貴府夫人,有所冒犯,還請夫人寬恕。”
後麵壯實男子也跟著拜了一拜,不滿的撇了他一眼,低聲咕噥道:“早叫你不要冒昧行事,惹事了吧?”
杜英的發式衣著已經變了,他們看出她的身份地位也是正常。
她笑笑,也行了一禮,道:“不妨事,請問二位公子有何貴幹?”
那書生樣青年頗有些尷尬地說:“晚生方才在院外聽見笛聲,便忍不住要探訪奏笛之人,沒想到……”
“到叫公子見笑了。”
“夫人言重,隻是晚生不才,略通音律,還望夫人日後少吹奏此曲為好。”
“此話怎講?”
“晚生不知夫人是否遭遇些個不幸之事,然而此曲過於哀切悲痛,於奏者運氣吐納要求極高,如此哀絕婉轉之音,於身於情都負擔過重。晚生此次拜見,隻想奏笛之人莫要再深入學奏此曲。”
“如此,多謝了。”
“哪裏,晚生逾越了。”
麵對沉重厚實的門,杜英才想起,那是司馬落的曲子。
她漫無目的地在園內隨意走著,初春的花已然開始爭奇鬥豔,清風中飄飄搖搖柳絮不留神便落在肩頭。暖陽下的漣湖折射出的粼粼波光有些晃眼。
曾幾何時,那些歡樂的時光,流逝地是那麼快。
……
“在我們那裏的方言中,‘韓’這個音啊,就是‘鹹’的意思。”她興致勃勃地說著,嘴角還帶著壞笑。
“哦?”韓言似乎若有所悟,司馬落則是但笑不語。
“所以說呢,將軍的名諱,在我們那裏,意思就是……”她故意拖長了音。
“什麼?”韓言皺了眉,他實在是拿著眼前這兩個人沒辦法。
“嗯……就是做飯時加入的食鹽的意思。”她帶些膽怯偷偷瞄著韓言的臉色,果然他的臉色忽青忽白,最後,還是抑製不住哀歎一聲。
“所以呢……”司馬落十分配合地將話題順利向下引,“將軍未來的孩兒……”
“我覺得叫韓采很好聽啊。”杜英故作天真道。
“鹹菜麼?”韓言似乎忍不住要爆發了。
一旁的司馬落終於由遮遮掩掩的偷笑變成了毫無顧忌的大笑。
……
“這世間很大的,等二哥得閑了,必定帶你去見見這世間的奇美之處。‘玉簫孤獨長歌暖,昌榮淩沙金玉寒,天下智賢踏祥瑞,人間極美是離煙。’”
“好啊,‘一酒一劍走江湖’,最是瀟灑了。”
“傻丫頭,難道就沒有吃穿用度麼?”
“怕什麼?‘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無錢依劍睡’便可。”
司馬落含笑搖搖頭。
……
“大農、大工、大商謂之三寶。農一其鄉,則穀足;工一其鄉,則器足;商一其鄉,則貨足。三寶各安其處,民乃不慮。無亂其鄉,無亂其族,臣無富於君,都無大於國。六守長,則君昌;三寶完,則國安。”
“何又為‘六守’?”司馬落十分虛心地請教。
“一曰仁,二曰義,三曰忠,四曰信,五曰勇,六曰謀,是謂六守。”
“想不到你們那裏有這許多至理箴言。”
“當初我也不過通讀背誦而已,未好好研習過,現在想來也頗有些遺憾。”
……
當初那些的時光已然回不去了,杜英如此想著,想想眼下的情景,又適了幾人心意呢?
這就是所謂的“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吧?
她無奈地搖搖頭,走回自己屋內。
日子一日一日過得很快。府內的氣氛開始急劇變化,漸漸鋪滿了紅色,大紅的錦緞,大紅的綢子,大紅的燈籠,還有大紅的“喜”字。
杜英覺得自己愈發不適應這樣的氣氛,便愈發悶在屋內。
在她有意無意的等待中,在一個她始料未及的時刻,終於,那個曾經她隻聞其聲未見其人便已自歎弗如拜倒其下的名滿天下的女人,來到了她的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