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滿月嗎？為什麼離晨曦如此遙遠。
    輪盤似地滿月像是刺掛在了高塔頂端的鐵尖角上，散發著清冷的光。這樣弱小的光亮下周圍的花園隱隱透出詭異的悸動，處處的陰影像是會跳出魔鬼。遠處更是黑暗，仿佛收入心境深處的一片暗淡無光。
    佛葉德肯北特•尤蘭蒂斯，聖公爵的大女兒披著她異於常人的黑發，托著下巴靠坐在窗戶前，一言不發。
    有太多個夜晚就是這樣沉默著陪伴黑夜迎接另一個白天。
    黑色的眼睛看著窗外明亮的紫色月亮，兩種詭異的顏色，融合交織，最後都停留在厚重書桌邊未動分毫的貓食盆上。
    看著剛剛遭到蹂躪的支離破碎的紅玫瑰，重色的血紅色花瓣被風吹動，在乳白色的牛奶中一晃一晃的悠閑，尤蘭蒂斯罕見的帶上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偏偏讓夜色都覺得動人，於是再次吹進一股風，與她的黑發糾纏飛揚。
    這似乎是所有人頂禮膜拜的所謂的貴族氣質，高貴而又如此平易近人，蠱惑人心的尊嚴。
    在這孤立封閉的區域是如此的多餘，簡直就是諷刺。
    黑格爾偷跑出去了，不管訓斥幾次都不肯反省，它到底是隻痛痛快快的自由的貓。胡思亂想黑格爾、玖芳亞，甚至是公約法，如此特殊的時刻連許久未觸動的記憶都被翻出來。
    沒有雲，形狀分明的滿月太容易使自己軟弱到聯想到自己無情的親人，尤蘭蒂斯的笑意慢慢帶上恍惚，黑色的瞳孔也微微渙散，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梗塞。
    連靈魂都可以感覺到的冷，無止盡的夜，沒有溫度的光，混沌的世界中不該降生的罪惡，下人偷偷這樣形容自己帶著恰到好處的遮掩。
    而太陽神的寵兒，光輝女神，最美的春，吟遊詩人傳唱的潔白天使，在這些被人們輕盈美麗的歌曲中，讚詠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同父同母的妹妹，佛葉德肯北特•愛絲綈貝。
    女孩整潔的手指輕輕挑起一縷黑發，挑著眉看著自己的頭發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龐，怎麼被指控然後囚禁在這裏的居然就是自己呢？
    以黃金形容仍然不及其高貴著稱的的佛葉德肯北特家族，與皇室密切相關，代代人才輩出，而對這顯赫榮耀證明，正是那燦爛眩目的純淨金發，古老純正血統的證據。
    就像打著血統標簽的聖物。
    而黑色是背叛光明神邸的顏色，是挑起諸神之戰的罪魁禍首，是無法被救贖的顏色。
    自己才會在審判高塔住了整整十年，沒有對人民公開審議，甚至連皇塚的判決書都沒有，不得不想通，原來光輝背後醜聞與對異類的恐懼足以泯滅公正。
    審判者首領惡心的麵具下如獸般不懷好意的目光，以及下人唯唯嗦嗦而其實冷漠鄙視的麵孔，十年如一日，每天都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生活，活在寵愛與讚美之中的愛絲締貝，我家的天使寶貝，你應該從來都沒有看見過吧。
    上位者已經活在與世人隔絕的天堂。
    抓緊領口，麻布衣服下麵是潔白如雪的肌膚，如同剛剛抽芽的新鮮嫩葉。尤蘭蒂斯紅唇邊笑意消失殆盡，如果自己不是佛葉德肯北特家族的宗世，不是聖公爵佛葉德肯北特•凱頓的親女兒，恐怕早就。
    黑色的眼裏是一片陰影，狠決，鋒利，仇恨，憤怒，都不是，而是深不見底的黑暗，如詩歌記載的失恩深淵，空洞的異空間，隻有永無止盡的放逐。但這深沉的顏色在門外腳步聲響起時立刻消退，換上了一個十四歲女童應有的眼光，淺淺的幹淨眼神。
    將桌麵懸浮的暗色藍色火星輕輕撚起，投放在蠟燭芯頂端，片刻室內的微弱光亮立刻變成融融的紅紅燭光，吐舌的火焰映出室內朽木的書架和一張簡易的空床。
    揉揉不方便的肩腿，大審判司努力推開厚重的大門。
    不出所料抬眼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熟悉的畫麵，高大的書架直立至頂，難以計數書冊的邊緣在溫暖而細細晃動的燭光中忽明忽暗。
    唯一的書桌上，女孩靠窗而坐，披著長長柔發的纖細身體在寒風中搖晃，引人痛苦的弱不禁風的模樣，而夜晚的黑色似乎能夠輕易就吞噬這樣一隻小小精靈。
    唯一的溫暖來自於燭火，而這不可保障的微光更是處在熄滅的邊緣。
    女孩轉過頭，兩顆搖曳的黑色水晶像是在勉強抵抗心中巨大的恐懼，線條舒暢的小臉已經被風吹紅，帶上一抹嫣紅的血色，但是緊抿的唇卻是拒人千裏的冰冷高貴。
    絕對讓仆人立刻就想抱緊眼前的人，用自己的嘴親吻她的腳趾，表達對那個偉大姓氏成員的頂禮膜拜。大審判司想起了審判者，那個精神領域的神居然能自律十年，真不愧是神啊。
    但是就算是神，在麵對這樣一個高貴，光明，黑暗的多麵體時，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吧。幸好自己是個普通老人，沒有異心，審判者才恩賜了罕見的信任，讓自己照顧這個孩子。
    不過從最近的種種情況來看，神失去耐心的時候不遠了。大審判司暗暗歎氣，喜新厭舊，反複無常，神是個怎樣的人再清楚不過，他無法給眼前人幸福，這點自己心知肚明。
    看著自己照顧了整整十年的小孩，大審判司的心咚的沉到穀底，這個如同親生女兒的存在，怎麼忍心看她永遠痛苦，這一生都沒有自由，“尤蘭又沒有睡覺，別想太多早點睡吧。”
    女孩像是有感應似的輕輕笑了，比燭火溫暖一百倍的笑容，包容了所有的不對的笑容。“又麻煩瑞爺爺，很快了。”
    一直感動於女孩滿臉寵溺的撫摸偷遛的黑格爾，貓咪安靜的伏在白皙的手指下時，氣氛是平靜的溫柔，能撫平一切心靈的創傷。大審判司，瑞克，審判者最忠實的侍從，忽然又浮現了那個想法，如果這個女孩能在陽光下自由成長，而不是在這個高塔籠子裏的話，那麼誰是天使還不一定吧。
    但是這發色和眼睛的顏色注定這女孩，尤蘭蒂斯，一輩子無法在陽光下生活。
    黑色是不是罪惡，真的會給家族與國家帶來災禍？這個天使心地的孩子真的要一輩子離開家人，離開人活於世最基本的親情，現實太殘忍，而人太自私。
    大不敬，自己怎麼可以質疑神的權威，心驚不已的瑞克老人立刻變回恪盡職守的大審判司，展平皺眉，但是他沒有看見女孩低垂的長長睫毛下一閃而逝的深意。
    “爺爺，起風了。”女孩輕輕滑下書桌，將大開的窗關閉。瑞克老人的心也漸漸回到原位，但然後的一句話讓他的心掀起了巨大的波瀾，連身軀也微微顫動不已。
    “美麗的禮花，比月亮更明亮，今晚就是我妹妹的成人禮吧，她終於長大了。”女孩子背對老人，手指長久的停留在大麗花的窗簾上。
    這一定是一種表麵平淡的語調，瑞克大審判司不自在的咳嗽一聲，“那個，尤蘭，我年紀大了也不記得日子，也許是別的什麼慶祝的事情。”
    “綺麗的花絲私式禮花啊，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呢。”這聲音細微，幾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