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驟然而至。
    我自從到了這裏，夜裏總是無法酣眠，睡得極淺。
    這日午後，迷糊間聽到呼呼風聲，立刻醒了過來。一歪頭看著桌上茶壺，剛預備起身，就被蓮平製止住端了杯熱茶來。
    “格格，想喝茶，隻管吩咐奴才就是了。”冷冰冰的聲音，聽著叫人糾結。
    我接過茶杯，嘟囔道：“我哪裏是要起來端茶……不過是想挪動挪動身子罷了。”
    “格格想也別想！”原本想著忽悠忽悠小丫頭，讓她放我下地散散，可這還沒張嘴就被她一口回絕了。我瞪著眼睛看著她，心裏止不住的腹誹，長得也不像聰明相啊，怎麼這麼機靈！
    “蓮平啊！”
    她見我叫她，卻似是沒聽到般，立刻轉過臉去擺弄手上的繡花繃子，嘴上卻冷冷的說：“奴才是不會同意的，格格就別再動歪腦筋了！”
    “你……”我一時哽住，眼睛一轉，隨即臉上又綻開一朵笑花。
    “哎呀……我說蓮平啊！你怎麼能這麼想我呢？連太醫都說無礙了…再說了，經常鍛煉，才恢複的快嘛！”這蓮平是額娘派來監視我的丫鬟，今年十五歲，模樣屬於清秀型，但脾氣性格，卻絕對不像她的長相那麼乖巧可人。
    “格格，還有什麼吩咐，若是沒了，奴才去給格格端碗熱奶子去。”
    這丫頭竟然理都沒理我這茬，我去……！
    我強壓住心中怒火，抬手一把抓住她的小臂，笑眯眯的說：“欸……別走，別走！不然，你和我說說話吧，我都在屋裏悶了一個冬天了，這麼下去…遲早瘋魔了！”說著雙手合十，對蓮平又說：“我保證，再也不嚷嚷著讓你放我出去了，這總行了吧？”
    蓮平皺著眉，想了想說：“那格格向菩薩發誓。”
    “納尼……？”我頓時滿頭驚歎號的瞪著她，怒火中燒。
    我不過是想和她隨便聊幾句，妹的，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啊？
    她聳聳肩，一副反正我不在乎的樣子。
    “……”如果我兩眼的熾熱怒火，可以變成一道火柱的話，我相信肯定能立刻火化她。
    她見我遲遲不應，便作勢要走。無奈之下，我隻能屈於淫威對她做了個ok的手勢。
    這次事過了很久之後，我也有仔細回想過。一個比自己真身還小一歲的奴才，竟然敢對我耀武揚威、威逼利誘，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後來得出的結果是：我很腦殘，也很二……
    那個昏黃漸寒的下午，我一直不停地問她問題。提問的理由是，我腦殼燒了，許多事兒記不清楚，為了不讓阿瑪、額娘傷心，她必須告訴我。
    不知道她信了沒信，反正我自己覺得編的很滿意。
    “她妹……我的意思是茗薇，她為嘛不住府上呀？”
    “奴才不知。”
    “……”
    “四阿哥帥嗎？”
    蓮平抬眼看我一下，低眉依舊是冷冷的語氣：“奴才不知。”
    “……”
    “你叫什麼？”
    “奴才不……”她倏地抬眼看我，見我麵無表情地瞪著她，眼中閃過一絲尷尬，接著咽下後麵那個字兒，低眉繼續說：“四阿哥皇子貴胄，奴才不敢抬眼正視，所以不知。”
    聽她這樣講，倒像個正經回答，我便點了點頭，繼續問：“我額娘屬什麼的？”
    “夫人屬兔。”
    “我阿瑪厲害嗎？”
    蓮平飛快的抬頭看了我一眼，忽然間紅霞滿麵，竟有些結巴的說：“奴……奴才不知。”
    “……”
    見她的反應顯得十分詭異，我心裏一開始還有點納悶。過了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她——想——歪——了，這下換成我尷尬了。
    我這閨房裏有一個養金魚和青蛙的青花大水缸，單講到養寵物這一條來說，這位格格又讓我開眼了。不知道是因為這些小畜生跟人一起生活久了，沾了靈性還是怎樣。缸底的一隻小青蛙突然“卜”的一下從一片蓮葉上蹦過來棲在上麵，緊緊盯著我和蓮平。
    偏巧芸生端著茶點從門外走進來，我激靈了一下急忙躲開青蛙的視線，叫住她：“來的正好，說了半天話，正好餓了，快快端過來。”
    芸生一邊端著茶點走到炕桌前，將一塊塊新做的豆蔻糕夾到小碟子裏遞給我，一邊抬眼純真的說了句：“老爺，才不厲害呢……。”
    場麵瞬間石化，我這剛送到嘴裏的豆蔻糕一下子卡住嗓子，發出一陣劇烈猛咳。
    二人見狀紛紛拋下手上活計，給我斟茶順氣。
    “老爺待咱們下人從來都很和善，算是京城裏最好的東家了。”芸生自顧自的說著，我和蓮平卻各生尷尬。
    一場腦補課，就這樣被這倆的姑娘聲東擊西活生生給毀了。
    我借著喝茶之便偷眼去看蓮平和芸生，隻見倆人一個臉色鐵青悶頭忙碌。仔細一看，她手中剛剛繡好的半朵白蓮竟被拆的七零八落。而芸生，卻是一副莫名其妙不著邊際的樣子。
    我不知道如何打破僵局。
    手裏的茶快要喝光的時候，芸生咂著眉頭看著我說：“格格變了……”
    我回眼問：“變了？”
    “恩，比從前開朗了。”她像是在腦子裏又努力搜了一遍形容詞兒，最後點點頭說：“沒錯，是開朗。”
    我看著屋子裏的古色古香，青花魚缸，青蛙小弟，從牙縫裏狠狠擠出幾個字兒來：“卿本佳人，奈何穿越。”
    青蛙小弟呱呱叫了兩聲。
    我看看它，目光呆滯，滿頭黑線。
    時間飛逝，沒過多久，天色暗了下來。
    燈燭亮了，蓮平起身去給燭台蓋上紗罩，走到靠窗那盞時，我說：“天外之外，有另一個世界，那裏有會飛的馬車，電燈，手機，男人可以做的事兒，女人也可以，人人自由、平等。”我回臉看看她倆，“我說這些，你們聽得懂嗎？”
    芸生搖搖頭，忽然又說：“那不就是天國？”
    此時蓮平身子微微一轉，我看見她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也跟著轉動了方向。
    我懂了她的好奇，猜著她另一半的心跡。
    被倆人服侍著躺回被子裏的時候，在燭光瀲灩的照耀下，看到倆人臉上都浮了一層漫不經心。我心裏想，現代社會主義對她們來說是天國啊？也是，身為封建社會的最底層，該是多麼的羨慕自由人生。
    我並沒有和她們講太多現代和自己是穿越來的之類的事兒，畢竟以她們的思想是絕對不可能理解這些的。萬一被宣揚出去，我怕我會被道友收了。
    這一夜，風都熄了。
    我手裏玩著一個安息香囊，亮粉色，金絲勾邊。攥的時間久了，連指尖都有好聞的淡雅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