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天黑的早，一輪彎月淺淺地掛上天際時，陳倉縣才攏了一層薄薄的黑，墨玨屋子裏還沒點蠟燭。
    就在這蒙了一層輕紗般的夜色裏，床上盤膝而坐的人肌膚顯得格外白，挺拔的鼻尖上那一滴將墜未墜的汗愈發晶瑩，他眉間微蹙，雙眸緊閉，又一滴汗水從額角滑下。
    氣息從丹田處通往全身各個經絡，而後在背上如老樹盤根般的傷口上盤桓幾個周天，電流滋滋作響，突然，墨玨喉間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倏地睜眼，他猛地咳出一口血來，肌膚白得幾乎透明。
    墨玨皺了皺眉頭，拿帕子擦幹淨嘴角血漬，利用完就團吧團吧把帕子隨意一扔，可憐的帕子無辜地躺在地上，無聲控訴！
    先前因受元晝那小神棍幾滴血的滋養，他的法力恢複了將近兩成，又因為替小倉鼠精療傷，再加上自身療傷消耗，又一直在減少。
    歸根到底，天雷留下的重傷並沒有起色，現在的情況，大概是他的身體就像是漏鬥，而元晝的那兩滴血就是漏鬥中的沙，有進就有出，有時甚至是入不敷出。
    問題在於他留不住！
    墨玨歎了一口氣，攏了攏裏衣，再將扯下的外衣隨意披上，罩住後背上縱橫交錯著的深可見骨的傷痕。
    “叩，叩，叩。”木門敲擊聲響起。這三聲敲得不輕不重，中間間隔的時間恰到好處，顯出一種溫潤疏離的禮數感。
    墨玨猜，門外站的肯定不是店小二或者陳子實那家夥。
    “誰啊？”那還有誰會來敲他的門？墨玨挑著眉毛明知故問。
    “是我。”果不其然，這冷玉般的嗓音正是他心裏猜的那位。
    “你是誰啊？”強著下午那口氣，墨玨非要找找別扭。
    門外人的聲音清冷低沉：“元晝。”
    “哼，進來吧。”墨玨理了理頭發，勾著胳膊，擺出一副小爺還很不爽的姿態。
    元晝推開門，修長的身影走進來。看了一眼斜倚在床頭的墨玨，然後，皺起了眉：“穿好衣服。”
    眼前人裏衣鬆垮，露出線條流暢的鎖骨來，脖頸修長，外袍半遮，將露未露的模樣配上那慵懶的眉眼，真真是……，元晝想起不知聽誰說的那句，妖類中，比如狐狸蛇妖最是媚骨。
    “喲，還管起我來了。”墨玨鼻孔朝天，懶洋洋地抬著下巴瞧人：“怎麼著？礙著您的眼了？可惜了，我偏不，我在我自己屋裏，愛穿成什麼樣，就穿成什麼樣！”
    元晝的眼睛似是一汪寒潭，清冷無波地盯了他一瞬，倏爾點頭道：“沒關係，反正，一會兒也是要脫的。”
    ！！！
    什麼叫一會兒也是要脫的？
    “你要幹什麼？！”墨玨終於不懶懶地垂著眼睛了，本能地拽緊了外袍，警惕地看著眼前這一身白衣似雪，卻恍若衣冠禽獸的人。
    “給你上藥。”元晝從袖中拿出一個白玉小瓶，示意道。
    墨玨看過去，元晝手中精致的小白瓶進入視線，他這才鬆了一口氣，然後不禁暗罵，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
    雖是這樣想，他的目光卻忍不住順著那小白瓶，往後看去——鑒心被元晝纏了兩圈，繞在手腕上，紫色的古樸串珠顯得那腕子格外瘦長瑩白，墨玨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珠子，在元晝修長有力的腕骨流連了許久。
    元晝沒有多說，他心細，墨玨這幾日都在調息養傷瞞不過他，再細細觀察一番，不難發現傷在背上。
    他繞開這個問題：“可聽說過烏骨血蓮膏？這是療傷神藥，增肌去腐，不留疤痕，不論多深的傷口。要不要用？”
    墨玨道：“我倒是聽說過這藥，是難得的好藥，沒想到你竟然有。”
    傳說用神獸之骨和千年血蓮製成的神藥，他這三千年老妖都隻是聽過，從沒見過。
    墨玨看了元晝一眼，而後別過腦袋，別扭道：“我從不欠人人情，你借我錢花，我以後會還你，這麼貴重的藥，我可還不起，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沉默緩緩襲來，半透明的夜色如溶在水裏的墨，就像初見時，元晝執筆在筆洗裏暈染出來的那朵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