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宸看著小雪，沉默了半晌，緩緩道：“雪兒，這個江湖，並不是你從故事裏聽到的那麼簡單的。”
    小雪嫣然道：“表哥，難道我連你都不能信了嗎？”
    盛宸瞅著小雪沒說話，但唇角已帶上了極淺淡的笑意。
    小雪一雙明眸忽然亮得驚人，高興道：“表哥，你笑了！”
    盛宸道：“我是人，當然會哭會笑。隻不過，在我看來，大多數時候，並沒有那個必要。”
    小雪凝視著盛宸，半晌，忽然道：“有沒有人告訴你，這幾年，你說話真是越來越深奧了。”
    盛宸淡淡道：“是麼。”
    小雪認真道：“表哥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隻要行走在江湖之中，眼前看到的任何事都可能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樣子。”
    盛宸笑笑。他沒認可，但也沒否決，隻是笑了笑。
    小雪迎著盛宸的笑意，少傾，忽然笑道：“雪兒總算是明白了。”
    盛宸道：“雪兒明白了什麼？”
    小雪狡黠一笑，道：“適才說起司法長老，表哥和司岩哥隱瞞了雪兒的事情。”
    盛宸淡淡道：“說說看，你明白了什麼。”
    小雪眨了眨眼，道：“逍遙宮確實是允許弟子和中原武林中人相交為友的。”
    盛宸看著她，道：“繼續說。”
    小雪道：“做朋友，可不代表可以給中原武林的門派做探子。”
    盛宸目光微閃，輕輕道：“你認識的華山弟子，可是姓丁？”
    小雪顯然沒跟上盛宸的思路，她怔了怔，道：“是，丁伽琪。她叫丁伽琪。”
    盛宸不說話了。
    小雪沉吟道：“表哥認識她？”
    盛宸搖搖頭，道：“這位姑娘這兩年在中原武林也算是個人物，聽說過而已。”
    小雪眨眨眼，便又道：“可是雪兒卻不知道。”
    盛宸道：“你自幼生長在逍遙山上，你不知道很正常。”
    小雪小聲道：“她也不知道我的身份的。”
    盛宸看著小雪。
    小雪微微一淩，認真道：“來日若是證明我的話有假，表哥你盡可以用宮規懲罰我。”
    盛宸沒正麵回應小雪的問題，而是看著她問道：“那位丁姑娘身邊，帶了多少華山弟子。”
    小雪顯然不明白盛宸的意思，但還是照實答道：“七八個吧。”
    盛宸不說話了。
    小雪凝視著盛宸，候了半晌也不見他再說話，不覺忍不住問道：“表哥，你在想什麼？”
    盛宸沒正麵回應小雪的問題，而是直接道：“算算日子，雪兒到了中州，就能看到比武了。”
    小雪眼裏充滿了疑惑，但還是點著頭應道：“是，看到了。”
    停頓了下，小雪繼續道：“表哥說起比武，雪兒還有別的事想問呢！”
    盛宸截口道：“可有看到華山派弟子下場？”
    小雪微微一怔，又道：“什麼？表哥問，華山派弟子？”
    盛宸點點頭，道：“對，我問你，可有見過你近來相熟的華山派弟子下場比武。”
    小雪凝視著盛宸，半晌，緩緩道：“好像……”
    “好像什麼？”盛宸截口道。
    小雪目光閃動，認真道：“好像有，也好像沒有。”
    盛宸道：“這就是最大的蹊蹺了。”
    小雪凝視著盛宸，臉色漸漸白了，一字字道：“這華山派，和眾多已衰落的名門大派一樣，都得到了咱們那位房盟主的請帖。和另外那些個門派一樣的，華山派也隻是派出了代表但並未下場比武。”
    盛宸道：“這是你知道的真相。或者說，這是華山派想要讓大多數人接受的真相。”
    小雪道：“表哥若不讓我想，我還當真沒有意識到。原來，英雄大會開始之後，華山派便有人下場了。從我到中州到現在，都見到兩三回了。隻不過，這些人他們代表的是自己的家族，而非華山派。”
    盛宸道：“你說得對，但又不止如此。”
    小雪沉默了片刻，搖著頭問：“還有什麼？”
    盛宸道：“另外那些沒弟子下場的門派，即便來得不是掌門也至少是個長老級別的人物。這些人坐在金沙樓上，為得可不僅僅是看著那些江湖後輩爭得你死我活。”
    小雪搖搖頭，又點點頭，道：“我總算是明白了。”
    盛宸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方才說，那房家的別院中出怪事不是一兩次了，其間也有人找過房家，但房家始終沒有派人解決。”
    小雪道：“派了人來，但沒有解決。”
    盛宸凝視著小雪，緩緩道：“說清楚。”
    小雪道：“是最開始便有人去找房盟主了，房盟主也很快派人來了別院，看起來確實對這件事十分的上心。隻可惜，那怪事非但沒有就此消失，更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愈演愈烈了。再加上表哥的出現，原本被房家安置在別院中的江湖中人即便沒有離開中州的，也都偷偷離開了那別院了。”
    盛宸道：“但華山派的弟子沒有離開。”
    小雪扁了扁嘴，道：“表哥你不信？”
    盛宸道：“我相信你的話，我隻是覺得有些蹊蹺。”
    小雪眨了眨眼，解釋道：“早在別院中開始有人陸續搬走時，伽琪姐便私下問過我要不要搬，還說可以幫我安排住處。而她是奉師命而來，即便害怕，也不能搬走的。”
    盛宸的瞳孔緩緩收縮，道：“真這麼簡單？”
    “還能有什麼其他的嗎？”小雪不解道。
    盛宸凝視著小雪，示意道：“你還知道什麼，一次說出來。”
    小雪沉吟道：“真不知道什麼的。我都說了，我們隻是普通的江湖相遇，她對我也隻不過是普通的拔刀相助而已。再說了，倘若華山派當真私心，想必她避我都來不及怎麼可能還把秘密告訴我這個外人呢。”
    盛宸不說話。
    小雪凝視著盛宸，半晌，斟酌道：“表哥，你可是注意到了什麼。”
    盛宸還是沒說話。
    小雪沉吟片刻，道：“難道，你是懷疑她從一開始對我這個陌生人拔刀相助，就存著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嗎？”
    盛宸沒回應小雪的話，而是斟酌道：“你說房盟主特意派了人手到別院解決你口中的”怪事”，結果卻是事情反而愈演愈烈。”
    小雪點點頭，道：“我就是這樣說的，事實也是這樣的。”
    盛宸道：“你可曾見到了派來的人？”
    “見到了”，小雪點點頭，道，“人來的時候，我恰好和伽琪姐一道從外麵回來，正好遇到了。”
    盛宸瞧著小雪。
    小雪道：“聽伽琪姐介紹我才知道，那帶頭的是房盟主的公子。”
    盛宸目光一閃。
    小雪沒注意到盛宸的目光，隻是翻著白眼繼續道：“我後來才知道，那位房公子，居然是中原武林之中有名的紈絝子弟。房盟主派這樣的人來處理這件事情，可見並不上心。”
    盛宸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所以，當丁姑娘也不見了，你便來找我了。”
    小雪道：“不隻是她不見了，是我一覺醒來，所有華山派來的弟子都不見了。我四處找了找，院子裏各個弟子房中的衣物細軟也都還在，不像是連夜走了。”
    盛宸道：“你懷疑她們和之前那些失蹤的人一樣，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小雪點點頭，道：“表哥別問了，再多我也不知道了。總之就很突然得，原本熱熱鬧鬧的地方，變得跟鬧了鬼一樣。我隻能來找你們幫忙了。”
    盛宸長長地出了口氣，道：“就是那裏？”
    正是夜霧最濃的時候，那幢巨大的宅子已經出現在了盛宸和小雪的目力盡頭。
    小雪隨著盛宸的指點看了眼，點點頭，道：“是，就在前麵了。”
    盛宸看向了小雪。
    小雪這下直接讀懂了盛宸的目光，她連連搖頭，道：“表哥，你不能丟下我……”
    盛宸淺淺一笑，身形突晃，竟然一下子就從小雪麵前消失了。
    “表哥！”
    宅，巨宅。
    夜霧正濃，整幢巨宅影影倬倬的，即便盛宸目力極佳，依舊看得不甚真切。
    進入巨宅之後，盛宸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大。也許是夜霧映襯的原因，這宅子看起來真大，應該比房家莊還要大些。
    第二個印象則是詭異。站在找到的第一個高處，盛宸放眼望去，隻見夜霧之中偶然有幾處燈光點點。這個時辰，世上大多數人早已入睡，是以，燈火少倒真不算什麼。真正詭異之處在於安靜。盛宸和小雪一路過來，他曾留心路線，到此地之前便深知此地距離海岸線不會太遠。然而，這裏別說海浪聲了，連人聲都沒有。更有甚者，非但沒有人聲，甚至連風聲都沒有。
    太安靜了。
    盛宸在原地站了站，搖了搖頭，自語道：“自這個角度看，倒真有些像座鬼宅。”
    江湖中人大多心中有秘密，手上有血腥，是以，絕大多數人遇到鬼神之說都會“寧可信其有”，盛宸卻不是其中之一。
    盛宸是自信的，他當然知道這世上多的是他不知真相的詭異和秘密，但他深信任何詭異和秘密都有方法去解開。他也曾遇到“鬼神”，但最終都證明和人有關。這並不意味著他就不信鬼神，也許，隻能說，他信鬼神的方式和世上大多數人並不相同。
    盛宸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向著黑暗中的院子，跳了下去。
    黑暗之中，院中的花草樹木看起來都像是地獄之中的魑魅魍魎一般，盛宸當然可以不現在跳下去，他起碼可以等到白天再來，但盛宸還是跳了下去。
    跳進了這片籠罩著濃霧的黑暗之中。
    那裏等著他的，究竟會是什麼？
    是他尋找已久的真相，還是另外一個隻等他主動跳進來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