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月，總是美的。尤其在中州，暴雨之後的月，美得甚至不屬於凡世。
    當你有機會凝望雨後高懸於空的月，你總會認為自己超脫了這凡世的快樂，然而，事實卻是，隻要你走在寬敞明亮兩邊都是燈火的青石板路上，哪怕身處在這樣的月色中，十之八九也不會再去注意這月了。
    就像此刻的盛宸和司岩。
    再次走上那條城中最寬闊的街道時，正好進入中州城入夜後最熱鬧的時辰。
    每逢這個時辰，辛苦了一白天的中州人，或是終於能悠閑的散步，或是正帶著辛苦一日後賺來的錢財攜家帶口地出門用餐。總之一句話，這個時辰的中州，甚至比日前還要忙碌些的。
    一融入這城中的熱鬧，城外那超脫凡世的美麗就仿佛徹底消失了。然而，司岩依舊很愉快。
    司岩很喜歡人。是以，隻要走在熱鬧的街道上，他總之顯得很高興。既不管這城究竟是大是小，也不論他本來還有多少煩心事，隻要走在人群中，司岩總是顯得很高興。
    盛宸走在司岩的身邊，看著他眼睛裏的光，也不覺淺淺一笑，道：“你很高興。”
    司岩沒正麵回應盛宸的話，或許他壓根沒有聽到，他隻是瞅了盛宸一眼，高高興興道：“很熱鬧。”
    盛宸道：“剛下過雨。”
    司岩眨了眨眼，道：“下雨時，街上可沒有這麼多的人。”
    盛宸笑笑，道：“之前那雨那麼大，除了不出門不行的人，普通人都不會選擇出門的。”
    司岩想了想，道：“公子認為，我們算是哪種人？”
    “江湖中人”，盛宸隨口接話，淡淡道，“還是得在大雨中出門的那一種。”
    司岩眼珠一轉，笑道：“偷雨不偷雪的那種？”
    盛宸道：“執著於弄清楚自己屬於哪一種類型，也許正意味著你哪種都不屬於。你小子在中原武林行走了一段日子，好的東西還真沒有學到多少。”
    司岩翻了個白眼，道：“公子，你一定是餓了。你隻要一餓，脾氣就變得格外的暴躁。”
    盛宸沒正麵回應司岩的話，而是抬手向側後方指了一下，道：“你小子有時候就像是一個第一次出門的大家閨秀，還真的什麼都新鮮極了。”
    司岩微微一怔，向盛宸指的方向瞄了一眼，笑道：“那我還得感謝公子作我這個不靠譜的大家閨秀的貼身丫鬟了。沒公子，我還真是寸步難行。”
    盛宸笑了笑，道：“你小子知道就好！在中原武林混的日子久了，討好你的人多了，我還當你不聽我的了。”
    司岩眼珠又轉，笑道：“公子明知道不可能還非要這麼說，是打算逼死屬下麼！”
    說著，司岩忽然身形一閃，直直撲向了那個盛宸示意的角落。
    司岩自幼與盛宸一道開蒙習武，到如今，他的武功確實是比不上盛宸，但若是拿到中原武林來，非但能擠進一流行列，想名列前茅都不是太難。然而，在這樣的月色之中，在中州城最熱鬧的青石板路上，他一時間卻被那一路躲躲閃閃藏在暗中的“鬼”纏住了。
    你追、我趕。你慢、我緩。你緩，我停。
    司岩最終還是先停下了，一來連續跑了幾個時辰之後他便意識到，他與那“鬼”的輕功應該是不相上下，今日那“鬼”想甩脫他並沒那麼容易，而他想抓住那“鬼”也很難。這麼跑下去，除了被中州的老百姓發現他們在這樣難得的月色之下使用輕功狂奔怕是沒有任何效果。二來他發現，那“鬼”似是並不急於甩脫他，相反的，更像是不想他跟丟。他之前幾次故意停步，那“鬼”便也在不遠處停下了。
    這不，司岩停下之後，“鬼”果真也停下了。司岩瞅著那“鬼”，瞳孔慢慢收縮。
    “等，等一下”，就在司岩不再想“抓”而是動了“殺”念的下一刻，那“鬼魂”居然毫無預兆地抬手摘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月光下，那和他糾纏不清的“鬼”在他麵前變成了一個極美的少女。
    少女身上的男裝顯然不合身，成功遮住了少女身上所有的女性特征。她向著司岩緊走了兩步，盈盈行禮，嫣然道：“弟子見過大司尊，大司尊且慢動手。”
    司岩不由瞪大了雙眼：“是你！”
    少女徹底走到了司岩麵前，又是一禮，認真道：“大司尊若出手，弟子可是一招都走不過。”
    司岩挑起眉，笑道：“一招？”
    “三招”，少女瞧著司岩的目光，翻了個白眼，道，“行，五招總行了吧。”
    司岩無奈道：“你怎麼不好好在宮中待著？”
    少女橫了司岩一眼，道：“怎麼是你來追我，為何不是我表哥？”
    司岩笑了笑，道：“表小姐，這個問題，真的需要屬下來回答嘛！”
    少女跺腳道：“他們說你永遠和我表哥同聲同氣，我還替你說話呢！日後再也不會替你講話了！”
    司岩左右看看，一指街邊，柔聲道：“小雪，跑了這麼久，屬下都跑累了。那便有個茶攤，我們去吃點什麼吧。”
    小雪眨眨眼，道：“也好。”
    茶攤不大，普普通通的。茶水是普通的，連陳列出來的飯食也都不甚精致。吃得客人卻是很多，每個人都吃得很香。
    小雪一麵點著茶點一麵看著司岩，眼巴巴道：“我突然想起來，我出門沒帶錢。”
    茶壺放在手邊，司岩又取了兩個幹淨的杯子，精心地擦著。
    小雪瞅著司岩認認真真地。
    司岩終於歎了口氣，道：“小雪，你沒話說？”
    小雪道：“你想聽什麼？司岩哥，你說，你想聽什麼，我都講給你聽。”
    司岩搖頭。
    “你搖頭幹嘛”，小雪翻著白眼，道，“不信就別問，我還懶得回答你呢！”
    說話間，攤主將他們點得茶點都端了上來。
    司岩拿起茶壺，緩緩道：“你到中州多久了？”
    小雪眯眼一笑，拿起筷子，道：“司岩哥，你猜啊！”
    司岩喝著茶，道：“你在街上跟著我們，是有意在等我們？”
    小雪吃了口燒麥，點著頭道：“確切說，不是街上，而是從你們入城時我就跟在你們身後了。我還以為，真的沒被你們發現呢！”
    司岩放下茶杯，看著小雪，一字字道：“為何跟蹤我們？”
    小雪看著司岩，疑惑道：“司岩哥，你問清楚一些。”
    司岩道：“那好，我換種問法。你是何時離開逍遙宮的？”
    小雪道：“應該是你帶著弟子前往中州幾日之後。有那麼一日，我聽說表哥又閉關了。聽宮中弟子私下議論，表哥的神功正在重要關口，此番閉關怕是又要幾個月，而你這位大司尊又恰好奉命出去辦事了，弟子們也就趁機偷懶了，而我，便偷偷溜去山下的集市去玩。不想讓我在市集之上遇到了一個人。”
    司岩目光閃動，道：“誰？”
    小雪斟酌著道：“準確說，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在接頭。其中一個，便是宮中司法堂的長老，另外一個我並不認識。一時好奇，我便跟了下來。不想，就這樣跟入了關，跟到了中州。”
    司岩目光閃爍，道：“你可聽到了他們講什麼。”
    小雪搖了搖頭，道：“當時，我實在不敢靠得太近。隻是距離太遠，我便聽不到什麼了。隻依稀聽到了幾個詞。武林大會、秘笈什麼的，我猜，無論說什麼，都和這次的中州英雄大會有關。”
    司岩緩緩道：“那你可認得出和司法長老左見麵的是誰？”
    小雪道：“我偷偷跟著，發現那人居然是房家的管家。”
    司岩點點頭。
    小雪又拿起了筷子，道：“司岩哥，快吃吧，涼了便不好吃了。”
    司岩依言拿起了筷子，忽然道：“可你為何要跟著我們？”
    小雪神秘兮兮地說道：“司岩哥怎麼不問問我住在哪裏？”
    司岩給小雪添茶，道：“你住在哪裏？”
    “一個有趣的地方”，小雪停頓了下，解釋道，“那裏，是房家的一處別院。此次英雄大會，來的江湖朋友很多，房家一開始就將所有的客人安置在別院裏。”
    “繼續說”，司岩看著小雪。
    小雪道：“問題是，那個院子裏麵住的人，說不見了就不見了。”
    司岩不說話。
    小雪扁了扁嘴，道：“我沒開玩笑。從我頭一次發現房家有這麼個院子到現在，這院子裏至少有十幾個人憑空就不見了。其中還有幾個是知名的江湖前輩。更奇怪的，是那裏分明是房家的地盤，可房家對失蹤事件不聞不問，似乎那些人就根本沒來過中州一般。你說，那院子是不是很適合裝神弄鬼。”
    “有道理”，司岩笑道，“我們的表小姐確實挺有道理的。”
    小雪的笑容剛綻開，就重新收了回去。她“哼”了聲，道：“你不信拉倒，我去和我表哥說。”說著，就要起身。
    司岩拉住小雪的手腕，柔聲道：“表小姐，先坐下。待吃完了飯，屬下帶你去見公子，到時候，你要將整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公子才是！”
    小雪眼睛亮亮地，嫣然道：“你相信我！”
    司岩道：“是的，我信。不過，公子現在有要緊事要先去做，表小姐的事情，可以等一等。”
    小雪沉吟片刻，道：“何事？我既然來了，也要幫忙。”
    司岩沉默了半晌，道：“我沒猜錯的話，小雪你無意中發現的事，應該就是整個事情的關鍵了。”
    小雪眼珠一轉，巧笑嫣然：“那，我這回真的幫上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