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水。悠悠的，緩緩地，順著盛宸修長的手指，帶著那已所餘不多的殷紅，最終消失不見。
    太陽已出來了，這個時辰，習慣早起的人們已然陸陸續續出現在大街上，開始他們新的一天。這些人中，十之八九都是中州的普通人，他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所求的，不過是在一日三餐溫飽之外手裏的閑錢能多一些再多一些而已。
    這樣的人，是簡單的，更是可愛的。
    這樣的人，路過盛宸時，大多都會露出好奇的眼神，最終卻還是都會選擇避開。
    也不知何時，司岩悄悄走近。他在盛宸的側後方停步，無聲行禮。
    盛宸依舊凝視著流過手指的水，片刻，才淡淡開口，道：“回來了。”
    司岩遞上絲帕，恭敬道：“回公子，屬下幸不辱命。”
    盛宸接過了絲帕。
    迎著盛宸的目光，司岩眨了眨眼，道：“公子隻管放心，莫說現下時辰尚早，還有時間修補。就算是那樓上現在就有人，也保管找不出任何痕跡。”
    盛宸淺淺含笑，道：“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司岩沉吟著道：“那……公子在想什麼？”
    盛宸沒正麵回應司岩的問題，他淡然掃過四周，忽然道：“你對陳氏連環箭了解幾多？”
    還未等司岩來得及回應，盛宸已又道：“就你所知，在中原武林，什麼樣的人辦事會請黑道中人。”
    司岩目光閃爍，道：“起碼也有兩種可能。一是自身武功不行甚至不懂武功或者身在江湖之外，這樣的人不得不和江湖中人打交道時，通常會選擇花錢請黑道。”
    盛宸仔仔細細地擦著手，緩緩道：“另外一種，則是不願直接和對手麵對麵的。”
    司岩做了個鬼臉，道：“無論如何，據屬下所知，中原武林中人，特別是那些成名人物，大多自矜身份，通常都是不願意花錢請殺手的。”
    “你說通常”，盛宸淡淡接口。
    司岩點點頭，道：“遠得不說，就那中州房家，多年來除了廣收門人之外就一直都另外養著人手，公子也是知道的。這樣的環境之下，若非不到萬不得已，這些個江湖豪門，也確實不需要另外花錢請黑道辦事的。”
    盛宸略作沉默，忽然問：“那你覺得，是何人請了”陳氏連環箭”在此時此刻伏擊我？”
    司岩毫不猶豫，盛宸的話音才剛落立馬接口道：“一定不是房幽慶。”
    “解釋”，盛宸道。
    司岩道：“公子你考我也要出個難些的題嘛！這個問題還需要我專門解釋的嘛！”
    盛宸笑了笑，道：“要說這陳氏連環箭這幾年在黑道上也算是一號人物，不過，黑道中人和普通的江湖中人還是不同的……”
    “司馬遷說”俠以武犯禁”，按理說隻要是江湖中人實際上都是同一類人。不過，要說這正邪黑白之分大約有了江湖便有了吧”，司岩沉吟道。
    盛宸道：“你說得對。”
    “公子您指的不是這個的話”，司岩道，“又是什麼？”
    盛宸道：“人在黑道，縱使再光明磊落，絕大多數人也不為其他人所接受。是以，大多數黑道中人的眼中隻有一件事。”
    “錢”，司岩接口道。
    盛宸點點頭，道：“這個幕後之人，竟然沒有告知”陳氏連環箭”他們要對付的是誰。你說有不有趣。”
    司岩目光一閃，道：“要說這陳氏連環箭這兩年在黑道名聲顯赫，想必要價也不會低。再說了……”
    盛宸道：“雇主說清楚了他們做不到，自是他們沒本事，失了手，他們有可能還得負上責任。若是相反，則情況就會完全不同。”
    司岩目光閃爍，道：“原來這世上當真還有事能令公子好奇。”
    盛宸沒有正麵回應司岩的話，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接下來，又緩緩地，徹徹底底地吐了出去：“很久沒殺人了。”
    “公子放心”，司岩道，“接下來的事情，屬下都按您的吩咐，打點好了。”
    “走吧”，盛宸道。
    司岩怔了怔，道：“走？去哪裏？”
    盛宸看著司岩，一字字道：“折騰了一夜了，你不餓嗎？”
    茶，清茶。
    香茶，有人專門送來孝敬逍遙宮大司尊的香茶。
    司岩端起茶盞，對著盛宸做了個敬茶的動作，道：“也不知為何，這產自江南的茶，在別處喝起來，總覺得不如在江南的口感。”
    盛宸接過茶盞，輕輕一嗅，道：“確實是好茶。”
    司岩凝視著盛宸，沉吟道：“公子不問？”
    “問什麼？”盛宸輕輕一笑，放下了茶盞，道，“問你怎麼突然有了江南的茶喝？”
    司岩不言語。
    盛宸道：“江湖皆知，逍遙宮的大司尊不飲酒，隻品茶。不止如此，他還是個罕見的品茗高手。倘我想和這位大司尊拉拉關係，也不會不投他所好的。”
    司岩幹笑了兩聲，道：“公子這就是罵我了，倘我這些年下來真攢下了些江湖名聲，也不都是公子您給的。”
    盛宸示意司岩放鬆，繼而伸手去取茶壺，道：“陳氏連環箭，如何了？”
    司岩道：“屬下已讓人去請胡樓主過來一續了，時辰尚早，胡樓主還未起身也說不定。”
    盛宸端起了茶盞：“你回頭。”
    “回頭？”司岩看著盛宸，一臉納罕。
    盛宸淺淺含笑，垂下眼，專心去品手中的茶了。
    司岩歪著頭，看著盛宸品茶。片刻，終於還是依言回過了頭。不過，待他回頭之前，他也算明白了盛宸叫他回頭的原因。不遠處，胡驍正向他們走來。
    “好香得茶，看樣子我來得正是時候”，胡驍緩緩走近，笑著說。
    司岩起身相迎，拱手為禮。
    胡驍含笑回禮，繼而看向了盛宸，笑道：“看樣子我來得不是時候，公子一定正在罵我。”
    盛宸伸手示意。
    司岩“噗嗤”一笑，道：“公子說得對，胡樓主還真是個妙人！”
    盛宸瞅了司岩一眼。
    司岩做了個鬼臉，道：“公子也聽到了，胡樓主先說是時候，馬上又說他來得不是時候，公子你說妙不妙！”
    盛宸淡淡一笑，道：“胡兄是會擔心挨罵的人嗎？這還真不太像胡兄的作風，中州城還真是個改變人的地方。”
    胡驍苦笑搖頭，道：“這事兒，還真得看公子怎麼看了。”
    司岩截口道：“胡樓主這話，好像話裏有話。”
    盛宸瞧著司岩，看似隨口道：“她，沒走？”
    “是”，胡驍停頓了下，認真道，“她現在秦姑娘在一起，公子可以放心。”
    司岩截口道：“你們在說什麼？什麼誰沒走？華姑娘嗎？”
    盛宸瞧了司岩一眼，忽然道：“之所以一大早請胡兄過來一趟，是有正經事要找胡兄談。至於她，她不是個孩子了，能做的我都已做了，剩餘的，隻能看她自己。”
    胡驍微微一怔，搖了搖頭，道：“公子說的也是，現在的境況，怕是比英雄大會才開始時還要危險些。”
    盛宸瞅了眼司岩，道：“胡兄對黑道人物有幾多了解？”
    胡驍也看了司岩一眼，才遲疑道：“黑道人物？”
    “對”，司岩截口道，“黑道中的知名人物，特別是”陳氏連環箭”，胡樓主對他們，有多少了解？”
    迎著盛宸的目光，胡驍有些懵。他沉吟著道：“這”陳氏連環箭”早年並非黑道人物，他們是一對不知從何而來的兄弟，”陳氏連環箭”也不知是他們所創還是為哪個世外高人所傳授，總之，大約五年前，其中一個兄弟亡於江湖，剩下的那位陳姓兄弟為了複仇，竟淪入黑道。這兩年，說起”陳氏連環箭”，大家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在黑道陡然躥起的名聲，忘記過往那對知名的”陳家雙雄”了。”
    司岩忽然笑了：“這些事，都是天香樓查到的消息嗎？”
    “有的是”，胡驍笑道，“另外一些是宮主的藏書閣中收藏的。”
    司岩看向盛宸，疑道：“藏書閣？藏書閣裏不都是秘笈嗎？”
    盛宸淺淺一笑，道：“從小到大，藏書閣中的藏書，你仔細讀過多少？”
    司岩做了個鬼臉。
    盛宸繼續道：“除了我拿給你的，你看過多少。”
    司岩道：“那裏除了公子之外，普通弟子可是不能進的。”說著，瞅了剛端起茶盞的胡驍一眼。
    盛宸輕輕一笑，道：“我的大司尊，你是個普通弟子嗎？”
    司岩怔一怔，失笑道：“公子你這不是難為我！再說了，公子不是有了胡樓主嘛！胡樓主讀書讀得這麼好，公子怎麼還逼我去讀那些我不想讀的書！”
    盛宸笑了笑，將目光投向了胡驍。
    胡驍抬一抬茶盞。
    盛宸輕輕道：“不久之前，中州城中有人找了”陳氏連環箭”。”
    “找……”胡驍微微一愣，問道，“找他們來，殺誰？”
    盛宸道：“自然是殺我。”
    盛宸答得雲淡風輕，胡驍卻真的驚訝得提高了聲音：“公子說，殺誰？”
    司岩截口道：“胡樓主這下總明白公子為何要一大清早將你請來一敘了吧。”
    胡驍道：“公子想知道什麼？”
    盛宸瞧了眼司岩，緩緩道：“昨夜，”陳氏連環箭”在長街埋伏，表麵上雖胸有成竹實際卻暴露了個問題。”
    司岩截口道：“他們是來埋伏”天下第一魔頭”的，問題是，他們居然都沒有派出最好的好手。”
    “你說是不是很有意思”，盛宸緩緩地，露出了笑意。